厨房里空荡荡的,昏暗的灯光洒在厨台上,青翠的蔬菜、紫莹莹的洋葱、淡黄的乳酪块、红的剔透玲珑的小西红柿,还有两块已经调制好的生羊排,散发着寂寞的气息,都是为陈升亲自下厨事先准备好的食材。
他先是在吧台前巡视了一番,随意的取出一瓶Glenfiddich,单一麦芽威士忌,给自己倒了一小杯,一饮而尽。
“福尔马林的味道”,老酒鬼皱了一下眉,自言自语道。周围的摄影机对他来说好像不存在一样。
我想象着,如果给他从额头到眼角刻上一条疤,多像《深夜食堂》里小林薰演的那位大叔,正懒洋洋的坐着,点上一支烟,准备迎接午夜时分光顾的第一位客人,然后淡淡地说:“想吃什么就说吧,有的话我就给你做。”
在台湾演艺界,陈升以好吃、嗜酒、贪玩出名,厨艺也有口皆碑。他的办公室就是一个大厨房,两个巨大的冰箱里放着各种各样奇怪的食材,碰上乐团开会的时候,一班人就边做菜,边吃,边喝酒,边聊。
不过,他下厨以随意、即兴而出名,无论手头有什么食材,都能信手拈来,捣鼓出一道佳肴来。比如什锦汤面,是他最常做给自己吃的,“猪肝、肉丝、蚝干,鱿鱼、蛤蜊、青菜、香菇,冰箱里有的,都放进去,搅成一锅什锦汤,然后放油面,捞出来就能吃了。”
他也从不去研究什么食谱,“遇到什么好吃的东西,我通常只要尝尝,分析一下,就知道大概是什么成分。”
“这跟做音乐是一样的”,两杯烈酒下肚,只见他熟稔的卷起袖子,开始在厨台前闻闻这个,嗅嗅那个,“鼓手就是大蒜,吉他手就是米酒,键盘手就是姜,各种各样的食材,鼓重一点就是大蒜多一点,最后音乐好不好听,其实就是这种平衡怎么把握的问题。音频上的一种Harmony(和声)而已。”
“口味也是一种harmony,一种食材上的harmony,蒜多一点,葱少一点,姜少一点……如此而已。如果什么都没有,就生吃嘛。”
其实,在他看来,生吃是最自然、最营养的一种饮食之道。
“我觉得食物本来就是天成的。如果我要做一锅鸡汤,这只鸡很美好很健康,我需要加什么呢?加水就好啦。本身就会满溢出鸡原有的味道。还要加什么红枣啊,葱啊,姜啊,有必要吗?”
认识陈升的人都知道,他最爱的食物是生鲜。台湾四面环海,能逮到的海鲜,能生吃就生吃。只要够肥,够干净,任何鱼都可以生吃的。活蹦乱跳的小乌贼、肥美的白带鱼……“能生吃干嘛要烹饪呢?能清蒸何必要红烧呢?除非保存不利,比如海鲜到了内陆一定要红烧,为什么?要盖掉腐朽的味道啊。很多东西都是一样,无药可救的时候才把它搞得很复杂。”
“音乐也一样啊。一个很会唱歌的人,给他一把吉他就够了,清唱就很好听了。不像现在,什么midi啦,电子鼓啦,搞一些很繁琐的东西,只是掩饰主题的不足罢了。”
“说到底,烹饪的技术,和文学、音乐、美术一样,都是多余的。肚子真饿的时候,这些都不重要”,他指了指满屋的摄影、记者、化妆师,坏笑着说,“我们这些人,都不过是社会多余的人而已。”
平底锅里的橄榄油已经冒出热气,他轻轻的放下一块羊排,用夹子夹着,稍加拨动,没一会儿,羊排就散发出强烈的肉香味。
“千万不要让我像鱼丸,跟别的记忆混在一起。”
“辽宁街夜市,热炒不错,喝它两杯,别人的事,哈~幸灾乐祸。”
“有一天我走在街上想要去吃排骨面,其实心里想的跟最后吃了什么垃圾也实在是无所谓……”
陈升的歌里,偶尔也会提到食物,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美食,而是台湾大街小巷里最寻常的小吃。但他最中意的,恰恰是这种“不认真的吃”。
“台湾的好处就在于,没有大菜,只有小吃”,他说。高雄六合街的四神汤、蒸肉丸、鱼丸汤,台北圆环的肉羹、蚵仔煎等都是他极爱的小吃。他经常带着一帮弟兄,骑着脚踏车,说是环岛旅行,其实是一路从台北吃到台南,一天吃五顿,明明三天的行程,硬生生拖成十天。“老实说,台湾的小吃啊,实在太好吃了。越往南部越好吃,越新鲜,越便宜,越热情。”
他的故乡彰化位于台湾中部,是一个以肉圆闻名的地方。“肉圆有很多种,油炸的,蒸的,有番薯粉做的,米浆做的,糯米粉做的,里面包的馅儿也不一样,虾仁馅儿,肉馅儿…….”他在那边如数家珍。
有一次,他带着台湾一个电视台记者逛家乡的小吃店。一顶草帽、一件背心,一条大裤衩,沿着一条街吃了整整一天,100块,直吃到撑,吃到昏。肉圆、锅贴、馄饨、羊肉火锅、刨冰,都是他从小吃到大的食物,而做那些食物的,都是他从小就认识的人。肉圆店的老板娘是他的小学同学,馄饨店是弟弟的同学家开的。
即使到了国外,第一件事情,也是先冲到路边摊找东西吃,“如果没有拉肚子,就过关了。”
“在欧洲,只要找教堂就可以了。每个村子都有一个教堂,教堂旁边就是咖啡厅或者TAPAS吧,找那个就对了。”
几年前,他和几个朋友集资在台北开了一家TAPAS吧,就为了一班爱吃爱混的朋友,运动完有一个可以吃饭的据点,“也不用吃很饱,但可以一直吃一直吃,下酒,发呆。”
可惜事与愿违,“我们那家店,都跟他们讲了是欧式小吃,他们还是很正经。我们打算翘着二郎腿在那边吃的,结果他们非要放一点古典音乐,吃完还一定要有甜点,还要喝咖啡,干嘛啊。”
所以,他们还是跑到旁边的小吃摊吃东西。“我们还是喜欢黑白切。随便切。你要吃什么小吃,切一点。切一点鹅肉、切一点香肠,对点啤酒,就喝开了。我们还是喜欢这种感觉。”
“食物本来就应该是简单的东西。就像好的音乐,也应该是很纯的东西。”他说。
他很喜欢一部叫《将太的寿司》的日本漫画,其中有一集,讲老师傅考一道菜——水煮豆腐。所有裁判都说将太赢了,老师傅却说他输了。为什么呢?因为他的豆腐里面有盐巴的味道。可是,将太并没有放盐巴啊。原来是他太着急,流了一滴汗在汤里,而他的对手则一直是气定神闲。
“我们追求的应该是这个姿态。我们都应该向我们的食材下跪。我们都太鸡婆了。多事。坏了食物原来的味道。我真的是这样觉得的。我也觉得我们坏了音乐了。就算再粗糙的腔调,只要唱的是最真实的情感,也好过那些经技术手段修饰过无数遍的完美。”
“何必呢?食物不就是这么简单吗?明天要出门工作,今天就吃饱点。如果有多余的钱,就喝一点小酒。食物何必做成那么复杂的状态呢?加什么迷迭香啊?爱情有那么伟大吗?不就是生小孩吗?很多东西,让它回到最原始最纯真的状态,不是更有趣吗?”
全文刊于《悦食Epicure》11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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