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佑写年轻人的彷徨与爱情、中年人的沧桑与别离,歌词的长句中透着对时代的冷眼旁观爱恨不得。年轻时离家的浪子已成为归家的游子,58岁时打破誓言成为父亲,他说这是背叛了自己,却无憾无悔。身份的转变使他的音乐风格也随之变得温暖光亮。2017年他以「当年离家的年轻人」为主题,开启了大陆巡回演唱会。
采访|巴芮
摄影|KK Fong@k2 studios
《人物》:你说弃医从艺是因为做医生不能满足自我成就感,但很多人会觉得做医生治病救人。你不太重视从别处得来的满足感,而更注重自我感情的抒发?
罗大佑:其实这个更难一点。我们家都是医生,就是旁边有很多很优秀的医生存在。那我看到我父亲,我就觉得我不容易做一个比我父亲更好的内科医生;我看到我哥,他在牛津大学继续学心脏,我弄心脏我也搞不过他,那旁边有很多同学,我毕业的时候大概六十几名,那我们班一百多(人),我一看就知道说我不会比他们是更优秀的医生。
医生的成就是大的,但是它毕竟是一个比较严肃的行业,病人很少是会开心的嘛,来找医生的时候都是不开心的。那我先天上,我就不是一个很开心的人,我被弄得更不开心的时候,看起来只有,只有另外找一条路了。
《人物》:为什么会选择音乐这条路?
罗大佑:自己好像对音乐这种才艺更能够快速地吸收,我比较容易catch到歌曲怎么表达的,然后它到底怎么样再去创作的这个过程。
那在1974年、1975年,在台湾这个是比较少的。因为医学在台湾一直是很多人从事的,因为受日本那个时候殖民地的影响。音乐的创作是很少人做的。所以对于这样的一种心态的一种表达,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后来发现自己也可以做得到,所以就这样进去做音乐的这条路。
《人物》:为什么说自己从小不是一个很开心的人?
罗大佑:因为我生在一个比较严肃的时代,然后生在一个,像台湾这样一个地方,日本的殖民地,然后有内战,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所以我们那个时代其实非常非常的压抑。那我又是医生家庭出来的,就比一般人又更严肃一点,做事情更要小心谨慎,这个给药要小心,吃药要小心,开刀要小心,卫生,要注意洗手,是比较拘谨的。
《人物》:你所创作的歌曲中所体现的时代性和思想性,一直是为人称道的一点。你是如何能够精准表达自己在这个时代中的感受的?
罗大佑:其实我不敢(说)精准,都是一种摸索。刚开始写歌那一段时间本来是蛮彷徨的嘛,到后来发现,歌曲需要有移情作用。
就是你自己这样写这个歌对不对,那别人在听的时候,你必须要把听者的范围扩大,你需要去把一首,比如说《鹿港小镇》,明明我就不是鹿港人,但是我很知道那种在城乡之间挣扎的年轻人,在那个时代里面他会有的彷徨,因为我经过那种彷徨了,但是我不需要是一个鹿港人才去有这种彷徨的心理。同样的,讲《童年》,我自己的童年,可是它也得是很多人的童年,假如说我是在哪一个不幸的家里长大的,失去什么玩具啊,我要把这个东西写出来的时候,那可能就不是很多人有的一种童年的记忆。
歌曲是要用,我们讲empathy嘛,empathy就是同理心。你必须要在歌曲的创作里面把这种同理心发挥出来,那歌曲力量才够大。要是你一首歌词在写我自己的失恋,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做谢什么什么,那不是别人的经验嘛,所以你必须得把最多,大家共同经历的东西放在歌曲里面,音乐是要做这个事情的。
《人物》:但现在很多的歌曲,都像你刚才说的那样。
罗大佑:他们不太管别人,那我觉得歌曲要管蛮多人共同的心声才行。假如说歌曲想感动人的话,它得寻求人跟人之间心灵上的一种共鸣点。就好像吉他,它六条弦都是被经过计算的,然后那六条弦才会共鸣得那么好的,那是一样的道理。
《人物》:为什么你会有意识地去审视自己所处的时代?
罗大佑:这个跟医生的家庭或者是知识分子这种家庭,大概有一点关系,医生的一个特殊的地方是他必须要训练地去思考,思考事情的原因,这个人为什么生病,对吧。所以看到一些社会现象的时候,我会去想它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一个事情出来。
《人物》:你对音乐的期许是什么?想通过音乐来表达什么呢?从开始到现在,是否有过变化?
罗大佑:人的感情,一般大家都不太去直接表达嘛。你不会在公司里面跟谁说,你谈天说地可以,你哭得哈拉哈拉可以,可是人的话,最深层的感情一般来讲是大家都不太讲的,只有你最熟最熟的朋友、亲人你才会倾诉这些东西。那正好歌曲其实就是应该去帮我们把平常不太跟别人倾诉的这种感情,把它表达出来,因为这样子,人跟人之间才能够找到那种和谐点。当大家比较愿意借助一种好的媒体、媒介来互相沟通,这种社会比较容易达到一种和谐的状态。
因为现代社会经过各种各样的竞争,其实大家之间的戒心是强的,因为你知道别人随时会取代你。但是如果透过一种好的艺术媒介的话,它绝对有助于人跟人之间在一种和谐社会里面产生的那种,大家别那么紧张嘛,对,应该有个比较好的一种社会的行为模式产生出来。我觉得我最终追求的是这个东西。
《人物》:这也是你认为音乐最对社会最重要的作用?
罗大佑:假如医生是减轻一个人身体上的病痛的话,歌曲是让人心灵上的创口愈合的,这个也很重要啊。你想想,社会上有一堆人,他们的心灵上的伤口是永远背在那边,也会痛嘛,你想想这样的社会,一定会有看不到的一些冲突出现,我们的工作就是让大家这种心灵上的一些创伤慢慢慢慢化解掉。
《人物》:从台湾到香港、美国,再到北京,在外漂泊这30年对你的音乐创作有怎样的影响?
罗大佑:有,有很大的影响。我觉得做创作的人得知道这个世界,在以前,台湾其实不是一个对外很开放的地方,那这种开放你怎么去找?你得自己走出去,就知道说外面的世界。除了我们有所谓的家以外的社会形态的世界,还有海岛以外的世界,你得reach out才知道世界长什么样子。借着学别人的语言,借着学习别人的文化,借着学习别人的生活的一种态度或者一种专业的能力,把自己变得更强大嘛。对,我觉得在走出去的世界我学了很多。
《人物》:激发你创作一首歌的因素是什么?
罗大佑:感触。这个事情它在我心里面,分量是不是重到我对这个东西的感觉是那么强烈。一段感情啊,一个你平常忽略的家庭这样的一个议题啊,一段友情啊,一个社会上比较少人提到但是它必须要被提到、呈现出来的一点,比如说是城乡的距离,人跟人之间是不是有交流,谈论这样的城乡的距离,把人拉近有关系,这个东西。
《人物》:所以这些因素,包括刚才说到的共情,是让你认定一首音乐好坏的重要因素?
罗大佑:会,因为那个感觉要够深,你得花足够的时间、足够的心血去把它呈现出来。对我来讲,没有容易写的歌了,它就是得用尽方法,让那首歌,不但要能够,深度要有,还要有真正的感情出现,还要好听。
《人物》:2017年,你听过人们对你最贴切的赞美是什么?
罗大佑:哦,最贴切的,好像有点赞美的话。他们有点感动,我这个年纪我都还在创作,你们那么年轻就放弃了,没出息(笑)。就是应该继续做嘛,我觉得创作的东西,没有人会发给你一张作曲证书、作曲执照、唱歌执照,作词的这种一定OK的执照,没有,这个行业永远都追求excellence。所以,我觉得把这个行业当作是必须要完成、终身的事业是很重要的。
《人物》:你曾在某选秀节目中说「舞台的起源是用于祭天的,……它依旧需要一颗虔诚之心去对待,需要一种对天明誓的真心。」这是你对音乐的态度么?
罗大佑:是啊,有些人会觉得我太严肃。我们可以轻轻松松讲,可是我态度上一定是严肃的,因为这是我们做的事情,这也是我的饭碗,我的工作,职责。然后立下榜样,音乐没那么简单,你来玩的就别混,交个女朋友你就别混,你要想成名就别混,他就是要做音乐出来,这是很严肃的。这个严肃性不亚于一个医生的。
《人物》:2018年,你希望身处在一个怎样的世界?
罗大佑:我希望我身处在一个经济要好一点的世界。然后这个世界会比较知道要怎么样去继续下去的一个世界。简单来讲,就是一个比较,可能比较和平,可是和平太抽象了嘛,这个人的和平就是那个人的战争,就会这样子。他为了得到和平,付出的代价是必然这样子。所以我觉得,哎哟,大家一定要想个办法,经济要好一点嘛,对不对,人类的冲突要少一点嘛,其实就是歌曲要做到的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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