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来，欧美流行音乐越来越让人听不懂了——这不仅是我们这些国内听众隔着语言和文化差异所感受到的，其实也是全世界流行音乐受众共同的困惑。巨星的作品乏力、最火的歌听起来却一点也不“流行”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但最近一个18岁的女孩正在改变这种局面，她唱着似乎很“传统”的流行歌，成为了全世界最炙手可热的音乐新星。

她叫 Olivia Rodrigo，是一个来自美国加州的混血女孩。她的名字对于国内听众来说可能还并不算熟悉，但她目前所取得的成就却是历史级的。作为一个新人，她打破了一项又一项记录，根据 Billboard 网站的统计，她是有史以来第一位首张专辑中有三首歌都进入公告牌榜单前10的歌手；她的第一支单曲《drivers license》在 Spotify 平台仅用时8天，就累计了1亿次播放，成为该平台上最快播放破亿的单曲；专辑《Sour》发行7天后，播放量更是超过了3.85亿次，这是 Spotify 历史上女歌手专辑发行首周的历史最佳成绩。

（图片来自《drivers license》MV）

她创造的纪录还远不止这些，可以说从首单《drivers license》发布开始，她就成为了上半年欧美流行音乐最大的现象级存在。而当稍微了解一下她的个人背景后，我们就会发出一声“原来如此”的感叹——她是一个迪士尼童星，同样走过迪士尼-流行音乐这条路的童星实在太多，Britney Spears、Miley Cyrus、Selena Gomez 个个都是响当当的名字，可以说 Olivia Rodrigo 完美延续了这一传统。

更令人不意外的是，她身上拥有童星永远不缺的戏剧恋情纠葛。《drivers license》最初爆火时，很大一部分热度来源就是她与曾经共同演过戏的其他迪士尼童星 Joshua Basset 和 Sabrina Carpenter 的恋情牵扯。虽然对方的热度远不及她，这也远不是Justin Timberlake和 Britney Spears 那样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的感情戏码，但这的确让她的歌曲和整张专辑听起来有生活实感，也真诚了许多。

但背靠大公司并不是一夜爆红的充分必要条件，Olivia Rodrigo 正式出道不过数月，就已经取得比 Miley Cyrus 这样的前辈这么多年来还要优秀的成绩，连发迹于迪士尼友台尼克儿童频道的现任巨星 Ariana Grande 也是在第二、三张专辑之后才积聚了大火的势能。她的确是一个我们所说的“天降紫微星”，但令人感到困惑的是，在她如此走红的背后，她的音乐本身好像也没有那么出彩。

目前她成绩最好的三首歌曲《drivers license》、《good 4 u》和《deja vu》风格各异，共同的特点是都足够朗朗上口、易于传唱，但是似乎也都存在着略显平庸、原创性不高的问题。《drivers license》的很多部分让我们想起了 Lorde，有很出彩的 Bridge，但整体又趋于保守俗套；《deja vu》听上去像是从 Taylor Swift《Lover》这张专辑中直接抓了某一首歌过来；《good 4 u》更是与乐队 Paramore 的名曲《Misery Business》有令人诧异的相似程度，说是直接借鉴也毫不过分。于是一个非常吊诡的现象诞生了，在摇滚早已失势的2021年，竟然有一首听起来这么流行朋克的歌曲成为了 Billboard 榜单第一名，“感谢”Olivia Rodrigo 让我们有了那么点文艺复兴的感觉。

Olivia 的声音和唱功很好，但并没有好到让人们可以过耳不忘的地步；她的歌曲旋律很优美，却也没有优秀到可以解释在榜单上占据断层 C 位。尤其是在歌曲缺乏突出原创性的基础上，她却一举爆火，几乎已经成为巨星，不仅如此，看上去她也并不是一个“一首歌奇迹”的歌手，她的成功如滚雪球一般，这种势能势必会继续累积。

我们很难说 Olivia Rodrigo 是一个音乐天才，甚至相比较而言，过去几年风很大的 Billie Eilish 的创作天赋也在她之上。如果我们将她们两个人横向对比，就会发现她们受前人的影响都很大，区别在于，哪怕我们也能明显从 Billie Eilish 的歌曲中听出 Lorde 等人的影子，但她个人的烙印始终是很强烈的。

一首 Billie Eilish 的歌绝不会被误认为是别人的，但我们却不能对 Olivia Rodrigo 说出同样的话。在她这张专辑中，我们看到 Haley Williams、 Lorde、Taylor、甚至 Billie 的影子，但是我们很难真正看到她到底是谁。

说她是“缝合怪”也许有点严重了，毕竟在流行乐真正存在的这不到100年中，模仿借鉴就是主旋律之一，但我们可以说，Olivia Rodrigo 在拿来已经被前人验证成功的配方这件事上，实在有些过于轻而易举了。

如果我们非要找一个成功的例子来类比，有一个名字也许会让人意外，但也的确足够说明问题，那就是 Adele。她们同样一夜爆火，首张专辑都是关于自身对于一段失败恋情的深刻感受。Adele 在音乐性上也没有什么突破，但是她的嗓音和个人形象足够有说服力，也贡献了足够优秀的流行歌曲。虽然 Olivia Rodrigo 有严重的原创性欠缺问题，但是在如今，我们也能用这些话去夸奖她，或者说，我们需要这样直白而悦耳的音乐，这是听众固有的“弱点”。

经历了疫情的乐坛亟待新鲜的东西，这是全世界人民的共识。在没有后续巡演保障的情况下，许多歌手把新歌、新专的计划延后。这个时候很多听众不会在意 Olivia Rodrigo 的哪首歌很像曾经的另一首歌，流行朋克爱好者听到《good 4 u》也只会感叹一句，2021年流行朋克还能这么流行很棒，甚至连 Taylor Swift 的粉丝都声称要守护同为粉丝的她，可见人们在音乐停滞、生机缺乏的时期，对于悦耳的流行歌的需求是巨大的，而她正好赶上了这股浪潮的顶端。

但 Olivia Rodrigo 的爆火也有一些更值得玩味的因素在。我们知道在某种程度上她可以被称为“工业玩偶”（industry plant），我们对于她面对的优厚资源要有基本的认识，但是之所以这个人是她而不是别人，比如和她发生感情纷争的那两位童星，与她相对鲜明的个人形象也有着密切的关系。

她很漂亮，她的菲律宾、德国和爱尔兰的混血血统让她有了一丝安全的异域风情，与此同时她也完全符合主流审美框架，她身材苗条、笑容甜美、肤色很浅、顺性别，这一切都与10年、20年前的美国甜心们没有太大差别。

每个时代的巨星都是时代的风向标，2021年其实是身份政治之年。大家对于种族议题的讨论和抗争压过了其他社会议题，同时社会层面上保守的态势出现了回潮的迹象。这样看来，大公司力推，听众爱戴这样一个有部分少数族裔血统但其实青春年少、苗条美丽到有些传统的女孩，唱着非常理所当然的失恋（异性恋）歌曲，就显得有些顺理成章了。

最新的巨星正在回归小家碧玉的传统形象，我们好像很难在这样的时代再去接受一个形象特殊、行为出格的明星，但又不能再继续追捧金发碧眼的年轻白人男孩女孩做绝对的主角——这会让这些年来对于种族多元性的呼喊都显得太过虚伪。所以 Olivia Rodrigo 出现了，她似乎是按照某个完美的青少年偶像的模子刻出来的，也许在不久的将来 Olivia Rodrigo 也会像她的迪士尼先辈一样陷入身份危机，在各种领域内寻求转型，但至少目前她是安全而幸运的，

这些对于她的指摘或许有些诛心，她毕竟是一个有着一定音乐才华的年轻女孩，展现出的性格也足够讨喜。年轻既是她的重要标签，也是她可以实实在在依靠的资本，刚刚成年的 Gen Z 女孩在大数据、短视频里度过了整个青春期，她对于影响自己的艺术家们不卑不亢的态度也是一种新的时代风貌。

需要承认，我们现在就是处在一个原创性不再那么重要的时代，音乐人不再把“开创性”当作一种崇高的价值观去追求，音乐只是标识这一代年轻音乐人的一个履历标签而已，族裔、性别身份等等也是他们同样看重的。

很难说这到底是好还是坏，毕竟她与前辈过于相像的歌曲也没有如何直接伤害到已经功成名就的前辈，反而她旧瓶装新酒，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提醒大家去听听过去的好东西的作用。大胆挪用可能会有质疑，但是束手束脚也确实连被质疑的资格都没有，年轻一代深谙这个道理。

而且需要意识到的是，这只是她的第一张专辑，她的持续进步几乎是必然的，她的未来看起来也是绝对的顺水行舟。《Sour》的确听起来缺乏完整性，但是灵光一现的好点子是有的，她的好嗓子更是不必多说，谁又能保证她接下来不会有质的改变？

于是，哪怕觉得 Olivia Rodrigo 的音乐和形象都过于乏味，我们还是很难不期待她日后的发展。私心来说，我希望她不要重蹈迪士尼童星花边丑闻、精神崩溃的覆辙，毕竟哪怕是身家过亿光鲜亮丽的明星，也不值得那样残忍的审视。

我更希望她能做出更好的流行音乐。在2021年，这个音乐不“模糊门类（Genre-Bending）”就不能出彩的年代，哪怕她借鉴过多，至少她做到的比 MGK 这种硬拗摇滚嘻哈融合，却只产出了垃圾歌曲的音乐人出色——她创作出了大家真的乐意听的歌，她确实值得一番远大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