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靓颖,回来了

张靓颖,回来了

出色WSJ中文版 内地女星 2021-08-10 11:54:44 442



四川人背负着诸多刻板印象,比如能吃辣,比如吃辣不长痘,比如爱打麻将。在普遍的想象中,那里天高皇帝远,不与秦塞通人烟,民风散漫悠闲,仿佛人人吃着火锅、搓着麻将,便把日子给过了。


2021 年,四川省成都市市民张靓颖女士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得了一个新的诨名,“麻将天后”。


诨名源自年初的一场活动。当晚,主办方在演出后台安排了火锅、麻将、台球等消遣活动,并全程直播。在直播观众的注视下,张靓颖穿着礼服裙,打了五六个小时的麻将,从晚上八点到第二天接近凌晨两点,除了中途上台演唱数分钟之外,几乎从未离席,“牌搭子”至少换了六组。


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几乎每个包含采访环节的场合里,她都会被问起当晚的“壮举”。这是一个有趣的误会——事实上,她是个不常打麻将,也不太擅长打麻将的四川人。“我其实很少打牌,出道前也很少。我牌技太差了,家里都是高手,我是没资格上桌过招的。”


于大众而言,那个在麻将桌前流连的张靓颖是陌生而又新鲜的。入行十几年来,她在公众视野中的状态总是紧绷着的,少有舒展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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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采访的前一天,她刚刚在上海迪士尼园区的五周年庆典上完成了周年主题曲《绽放美妙惊喜》的表演。演出在园区的城堡前进行,与之同时上演的是园区经典的主题灯光秀。


张靓颖经历过的同等规格的演出不在少数。但临上台前,她还是紧张的,脑海里盘旋着歌词、走位、此刻的妆容发型,还有各种杂乱的注意事项,逐一核对细节,以寻求内心的安全感。就在演出前一晚,她还熬了个大通宵。由于天气预报显示演出当晚上海有降雨的可能,她需要在前一晚熬夜录制备播的版本。这让她有点担心自己的嗓音状态,因为“这歌挺不好唱的”。


最终,她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的演唱如城堡前的灯光秀一样精准而动人。


而事实上,在过往这些年的每一次表演和录音工作中,她都会经历一次类似这样的过程——紧绷、担忧以及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不止于此,多数与她接触过的记者也能感到,她在沟通中力求逻辑严谨,并且会使用大量书面语。


张靓颖的多年好友、作词人文雅证实了这一点。在她的观察看来,紧绷、完美主义和严苛的自我要求并不只是这位艺人展示给公众的表象。从十六年前,张靓颖刚刚选秀出道,加入华谊音乐,与文雅成为工作伙伴开始,她便一直如此。


作为作词人和唱片制作人,文雅工作中的一部分重要内容就是去了解她的合作艺人,捋清他们的性格特质,以便量身打造作品。因此,她在相处的过程中常常会有意观察张靓颖的一些下意识行为。


“举个简单的例子,她的第一张专辑里有一首反响很好的歌叫《我们说好的》。你去仔细听唱片里最终收录的那个版本的话,会听到里面有一个字是唱哑掉的,这是我们在录音时捕捉到的。”在录音过程中,文雅和制作团作敏锐地意识到,那个哑掉的音在情感表达上十分动人,便建议保留下来。张靓颖却提出,她还是希望先录制一个没有瑕疵的版本,再做判断。尽管最终的成品保留了那句瑕疵,但张靓颖下意识提出的这个请求令文雅印象深刻,“她对完美是有执念的”。


这种执念贯穿了张靓颖的职业生涯,某种程度上造就了她在专业性上的无可挑剔,以及大众与她的距离感。“我知道大家都觉得川渝地区的人很懂生活,很安逸很舒服,但你要知道这些都是相对的。如果你没有一个自身条件的满足,没有给自己创造一个可以安逸的氛围,那些就都是虚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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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靓颖成名于一个观众津津乐道的所谓“贫民窟励志故事”的时代。在那场全民瞩目的选秀节目里,她的身世,她妈妈所讲述的那个关于鱼汤的故事,联同她时髦的外形和英语发音,以及出众的演唱技巧,一起构筑了大众对她的复杂认知——一个用天赋和汗水过早开始对抗人生的年轻女孩。


基于这一初始认知,人们更愿意基于她的成长经历和原生家庭去对照她那些性格里的棱角,一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似乎便能解答她那样严苛的自我要求。


但是,当张靓颖回头复盘她作为艺人的十六年生涯时,她会认为,她的很多行事原则和处事风格是在进入娱乐行业后“后天养成”的。


当张靓颖回忆起出道第一年的感受时,她最先想到的不是一夜成名的巨大喜悦,而是慌张、困惑,甚至是“丢脸”。


某种意义上,2005 年出道的那一届“超级女声”是内地娱乐产业的第一代“流量明星”。“在流量的基础上,很多机会都会给到我们。但我们不知道这个行业的要求是什么 ,事实上,那个时候行业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待我们这些人。一切都是新的。”在慌乱中,她试图让自己快速成熟起来,去做到真正有资格把握机会,但又往往陷入偏见、误解和手足无措的窘境中。


比如早年间,常让她陷入窘境的工作便是“走红毯”。“我连什么是红毯都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走。”也许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工作留下的只不过是几张难看的照片而已,但对初出茅庐的新人来说,那些因未知导致的挫败给她带来了巨大的不安全感。


她记得很清楚,在第一张专辑做到尾声的时候,文雅拉着她长聊了一次。在那次的聊天中,她将自己一年以来的恐慌、不甘、焦虑,乃至愤怒都倾吐了出来。她抱怨自己几乎 7×24 小时都在无休无止地工作;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行业里有那么多“不专业”的行事作风;她也不明白,凭什么一个如此不专业的行业竟还对选秀出身的艺人抱有偏见。


在文雅的记忆里,那是张靓颖为数不多的一次情绪宣泄。作为一个娱乐行业的长期从业者,文雅对这种宣泄看得更透彻。在她看来,张靓颖在那一年里所经历的生活剧变是过往同等条件的新人入行三年才会经历的。她需要逼迫自己以非常规的速度成长,去向外界证明自己不是徒有虚名。


聊天的最后,文雅问她,你现在对做艺人这件事感觉怎么样?“她回答我的那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她说,做艺人并没有那么好,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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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文雅基于这次聊天,为张靓颖创作了一首《Dear Jane》(Jane是张靓颖的英文名),并最终收录在了第二张EP里。这首歌里有一句词是,“机场和旅店和疲于奔命的日与夜,你说不过是比别人多赚了一点钱”。



大约在一年前,张靓颖创作了一首名为《Dear Jane II》的嘻哈歌曲,在她担任导师的《中国新说唱》里公开表演。


这首歌的歌词远不似文雅当年那首温和,相反,它是尖锐而愤怒的。歌词中,张靓颖回应了她出道十几年来遭受过的大多数非议,包括外貌羞辱、情商争议、网络暴力、“蹭格莱美”非议、海外刷榜传闻、“不识谱”的谣言,以及闹得沸沸扬扬的婚姻变故。


十几年后,她与外部环境的对抗早已不局限于初出茅庐时的那些职场情绪。她依然对艺人的身份无所适从,与因这个身份所带来的恶意和诋毁难以和解。


“我早年间说过一句特别蠢的话,我说我认可的是,在作为艺人之前,我首先是一个人,是张靓颖。”在初入行的阶段,她迫切地渴望自己能在工作以外获得自由,能够将艺人身份与日常生活完美地切割开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逐渐认识到这种切割是无法达成的,逐渐开始试着去消化这个无法改变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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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道的那些年,张靓颖非常厌恶被偷拍。对偷拍的恐慌令她产生了应激反应,走到哪里都隐隐觉得身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终于有一天,她意识到是一个她无法解决的问题。“既然我解决不了别人,那我就解决自己吧。”


于是,每当她发现自己身边有若隐若现的镜头时,便开始默默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就对自己说,放松下来,拍就拍吧,你又没有在做什么错事。拍到丑照片也没有关系,你还有很多好看的照片。再说了,你就是个公众人物,给别人带来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大家给了你关注,你才有工作的机会……”


而在文雅的观察看来,张靓颖这些年间在私生活问题上所做的心理调适更接近于一种有意识的博弈。“她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你让我出一张我理想中的唱片,我愿意付出其他方面的代价。这种代价有很多,比方说多曝光,多做商业演出,或者是其他的事情。只要你让我把唱片做出来,让我唱想唱的歌,我愿意用这种方式去完成那个过程。”


但她依然不能接受无底线的诋毁和谣言。这超出了她对心理博弈的接受范畴。


多年前的一天夜里,一些社交媒体上的谣言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她大哭一场,便开始一条一条地删自己的微博,并发誓以后再也不要用微博了,也再也不在微博上写自己的心里话了。“突然我意识到,不对啊,这是我自己的微博。造谣的是别人,我为什么要删自己写的东西,去惩罚自己?”


但无论如何,这些发泄和自我纠缠只会发生在她的私人空间里。她不习惯向公众展示她的失控,“我是个中庸的人,我不爱惹麻烦”。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嘻哈这种曲风似乎是与她的表达习惯相悖的。嘻哈意味着态度,意味着发自内心的表达。“态度不只是说你要有强烈的用词,而是你要用立场的坚定性去打动别人,用律动去带动别人,去诉说你的故事。这对我来说是很难得的一个决定。”


《Dear Jane II》的歌词经过了四版修改。她有很多想说的话,那种喷薄而出的倾诉欲就像多年前和文雅一起创作《Dear Jane》时一样。但最终受限于综艺节目的审查要求,她只能接受一轮又一轮的删改。


正式演出时,张靓颖遭遇了职业生涯少见的重大失误——大篇幅忘词。撇开准备时间不足和反复删改这样的客观因素,忘词带来的尴尬与歌词中辛辣的自我剖析相对照,引发了关于张靓颖本人人格、私生活和职业经历的大范围讨论,好坏皆有。


时隔一年,那些争议已经被淹没在了新的谈资中。而张靓颖只觉得,她很庆幸自己迈出了那一步,无论结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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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冬天,文雅接到了音乐人崔迪的一条微信:“文雅姐,我这有个歌词想找你写,是靓颖唱的,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文雅愣了一下,回复说:“我个人没有什么问题,你要不要问一下靓颖的意见。”


崔迪回复:“其实是靓颖让我找你的。”


文雅讶异了很久。在当时,因多年前的一些分歧,她和张靓颖已经整整十年没有联系了。


她不知道张靓颖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开始着手写歌词。


一天晚上,崔迪再次联系了她,邀请她去录音棚里沟通歌词。等张靓颖的司机把她接到录音棚,已经是半夜了。一进门,她便看到张靓颖穿着一件红黑格子衬衣,蹦蹦跳跳地从二楼下来,说,“你来了”。


几年过去,张靓颖没有和文雅正面聊过,为什么她突然想要和旧友重归于好。那些年间,她的歌手事业一路稳扎稳打,自己的生活却也发生了诸多波折。如意与不如意之间,她开始越来越多地审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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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数年前的某一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连身边很多工作多年的同事名字都不知道。她觉得这很可怕,仿佛主动把自己禁锢在了一些孤绝的空间里,失去了与人交流的兴趣。孤独是有腐蚀性的,她不想让腐蚀发生。于是,她主动挨个去问那些工作人员的名字,把它们写在纸上,再在开会的时候逐一对应他们坐的位置,就这样慢慢把人认全,并熟络了起来。


再比如,她开始认真审视自己的职业发展。事实上,入行多年来,她一直是一个善于学习的人,但这种学习和精进更多地集中在技术层面,而不是表达层面。“我发现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专注工作,非常专注地想我的演出要做什么准备,跟其他工作伙伴要怎么配合,一首歌要怎么唱好,但从来没想过我特别想表达什么。”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张靓颖被一些评论称为“唱歌机器”,意指她空有演唱技术,缺乏艺术表达。但她并不认为这是一个令人沮丧的评价。在她看来,能成为一台有效运转的机器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这是她赖以立足的本事,也是她长期自我训练的结果。


但随着视野的拓展,她逐渐意识到,她想抵达的不止这些,而她当下的自我成长和能力已经足以支撑她去表达。“比如我刚出道的时候唱了《夜宴》的主题曲《我用所有报答爱》。才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哪里懂什么叫‘所有’?那些情感我并不理解,只是老师希望我怎么唱,我就怎么唱。当我真正理解这首歌,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了。”


在这个基础上,当她筹备下一张唱片时,考量的不再只是收几首好听的歌,也不再是音乐风格有什么偏向,而是要如何用这张唱片去囊括她过去几年间关于生活的思考。


这或许会是一个漫长的课题,牵涉到张靓颖如何去向内探索自己,如何重新找回长期被自我规训封闭住的表达欲,如何找到用音乐去表达自我的方式。这会是一个与自我重逢的过程,在抓住自己的艺人身份之前,她要先找回真正的“张靓颖”。


文雅很欣慰,虽然她错过了老友十年间的变化,但她也及时看到了变化的结果。新的十年,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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