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质西装、棉质腰带、

戒指、印花 T 恤 均为 Dior

采访王俊凯分了两次。第一次在上海一处摄影棚内，容纳几十号人的场子里，我们是侧拍镜头，记录下进入拍摄状态的他。前一天晚上，他从片场匆匆赶来，在城市沉沉睡去的凌晨三点抵达。十点，他准时出现，妆容、换衣，一轮接一轮地完成既定事项。

为了搭建平面拍摄所需要的灯具，高而舒展的空间里有些昏暗，白墙反而补了光，这里、那里，映衬些轮廓。几盏伞状射灯，像是挂在半空中的瘦骨嶙峋的人。有个衣着朴素的男性，手扶着灯架，斜站在一旁，他的职责是随时听令，打出最适合的光。靠墙一寸区域成了取景处，王俊凯站在光里，不时变换着身形。周围人，连同场域，一起成了黑白灰的配色。

他的行程紧凑，我坐在暗处，注视着人头攒动的间隙里，偶然冒出头来的他。此时耳边响起的却是周杰伦的《七里香》，我看向旋律的出处，这才注意到屋顶的结构，交叉着身形的宽型木条，沉稳扎实，在这个流动的空间里，牢牢占据穹顶。

被鼓掌声打乱，回过头看，他笑着和摄影师握手，在簇拥下朝前走。人们为顺利走完全部流程而感到放松，他却突然有了些羞涩，一下又迅速恢复，径直走进了休息室。

真正跟他聊起来，是在数天后的一次通话。深夜，他的声音从群组对话中传来，“你好”，清醒、清晰，疏离感因为眼前的屏幕又增加了一分。我苦恼地抱着手机，试图迅速建立对谈的可能性。话少、描述简洁，50 分钟过去，他像武侠小说里掌握了某种要义的人，三言两语拆解掉矫饰，也不曾展开由情绪主导的阐述。

他完整地呈现着一个深夜旅人的状态，放松与疲惫同时进行。工作理性犹在，他迅速辨认出提问中可能存在的“陷阱”，纠正理解有偏差的地方。奇妙的是，他也完整地表达着彼时彼刻最本心的想法，哪怕它只是一个短句的交代。

他最近看了一个跟格陵兰岛冰川融化相关的科普视频，典型寒带气候的岛屿终年严寒，80% 的土壤被厚厚的冰盖包裹，它正因为全球变暖引起的冰川融化现象而触发世人的警觉。

“每天都会看一些科普视频，不光对世界，我对宇宙、对天文学都很感兴趣。”王俊凯说。综艺节目《恰好是少年》提供了佐证画面，一天的旅途结束，他用来放松的方式是边泡脚边看视频，内容是讲解爱因斯坦提及的关于空间、时间的科学推论。

“我有一个疑问，（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在思考了，爱因斯坦为什么能知道这么多理论？我真心觉得他太厉害了。”电话也掩饰不住的惊叹传来。

这是他能告诉我的，目前为止最大的人生困惑了。另一个更具体的是，“我最近每天都在烦恼，早上起床为什么就是睡不醒？”他诚实地补充说：“还有就是时间不够，不够来做事情。”他在电话那头细细地做算术题，“除开睡觉，只有十几个小时。我要开工、要练琴、要健身”。

这样细碎而具体的陈述很难让人接住，于是我转向关于成长的话题。我重复描述着那些摸不着形状的、但又切实困扰着常人的东西，人要去到哪里？自我是什么样貌？现状要如何打破？这是会在一些节点上不断迸出来的，于暗夜里让人沉重的事物。然而这些问题在他这里统统碰了壁。

1999 年出生的王俊凯，生日还没到来，今年依旧 21 岁。我想了想自己的 20 多岁，没有围栏或者墙壁圈在周身，四面八方看出去，都是初涉人世的打量与观望。而电话那头的他，时钟和大家的不一样。

丝质印花衬衫、

长裤及乐福便鞋

均为 Brioni

2010 年底，年仅 11 岁的王俊凯，以练习生的身份开始了演艺训练。2013 年，王俊凯以 TFBOYS 组合队长身份正式成团出道。他上课学习、下课训练，寒暑假在作业和录制节目、影视剧拍摄中轮转，粉丝和看客各有一份成人的情感和利益投射。

喜欢他的人看到他的成长和努力，像《狮子王》里的辛巴一样，用伸过去的镜头记录下每个成长的痕迹。彼时的本土娱乐和受众圈层，对偶像团体组合的路径并未有清晰可辨的认知，普通人眼中的他为什么这么受欢迎？路人看不懂，继而感到不解、困惑甚至是困扰。偶像培育、粉丝拥趸、娱乐经济，多方交叉出来的结构变化是后话，在当时只是一片喧闹。

唯有他是安静的。或者说，是不去解释自己的。追捧与斥责、称赞与质疑、支持与诋毁……诡谲的成人世界，过早地向他打开了大门。

询问他的工作人员后得知，告诉我，“可能我们平时苦恼的那些东西，我只能说他很早就苦恼过了。想不通的、想得通的，早几年都经历过了”。“对于所有事情他都有清楚明确的感知，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他觉得这是常态，人总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问题。”

跟小凯的对谈继续，我问他私底下是不是个蛮会逗趣的孩子。他耐心听完，迅速接道：“首先，我觉得我是一个成年人。另外，我觉得荧幕前后都差不多，我本身性格慢热，（跟朋友之间）熟了不可能那么表面。”

Abrasion 印花丝质夹克、

衬衫及麻质西装 均为 Dunhill

我意识到他对“孩子”这一称谓的敏感，解释到这是惯用的说法，不含特指的词汇本意。直到事后针对这个反应再次询问工作人员时，我才后知后觉到既定印象的可怕之处。“只有当你话里话外的意思让他觉得，你把他当成小孩子来看。对他行为处事判断视角是你觉得新奇，而不是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来对待，他才会反驳你”。

他像温润南方的一棵竹笋，你无法仔细追究哪一滴露珠、哪一缕光线起了作用，只是眼见他冒了头，“噌噌噌”往上拔。那些从初中起就追着不放的镜头、注视、目光，也漏掉了他的变化。

我们能看到的，是早已用另一套框架重建自己的他，情绪在某些时候是拖累的东西，只剩下时间不够用的着急。一些伸出去的触角是带有钝感的，自我训练甚至是自我保护，他生生磨出个坚硬的东西，抵御庸人自扰。

大家眼中的王俊凯是个对工作要求十分严谨的人。即便是多年的工作接触，他们还是不会轻易使用“了解”二字，“完全称不上理解。打个比方，我们拿一个剧本、一首歌找到他，他还是会给出不一样的反馈，因为他处在专业层面吸收、进步很快的阶段”。

他的吉他老师也补充了王俊凯的另一面。他们 5 年前在工作中认识，手把手地教一首歌曲的弹唱。他着了迷，缠着老师要多学些东西。“他整体来说是一个比较害羞的人。话还是比较少，喜欢音乐。每次会问我很多，比如他会说这首歌好听，是怎么做出来的？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它用了哪些乐器。他对音乐的一些基本功的东西也非常感兴趣，第一次见面他就跟我说，想学习即兴伴奏。”

师徒 5 年，他们磨合出了一套教学方式。在外拍戏时，老师给布置作业，微信里发过去练习的片段，或者是一场殿堂级的演出视频、资料素材，学习些顶尖艺术家的新玩法。在北京就方便了，他通常会给老师打电话，俩人在家中碰面，或是在训练场子里遇上，集中火力地安排课程。“音乐里我们管这叫视唱练耳。我跟他说你得练。”老师自认不是个严厉的人，但严格，“我比较细致，小问题我不会放过他的”。

“他懂了乐理以后，就能更深入地知道音乐的本质是什么。”老师说起综艺节目《我们的乐队》里二人合作对歌曲《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的重新编曲，“他可以清晰地表达他想要什么，比如说这个地方要加个贝斯或者别的乐器，而不是模糊地描述自己的感觉。他对音乐是有掌控的”。

毛呢大衣 Thom Browne

亮片刺绣衬衫 Lanvin

我请老师回忆 5 年的相处细节，“说点有趣的，他小时候买吉他喜欢镶嵌花里胡哨的东西，后来我发现他就不喜欢了，整个人越来越稳重”。另一些片段是，老师也会偶尔忘记布置作业，冷不丁会收到学生发来的微信，“他会发，‘某位同志还在不在？’或者说‘某位老师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就提醒你，现在他的学习热情很高”。

除开对音乐的灵性把握，王俊凯提到电影《断桥》拍摄时的情形。他回忆与李玉导演的沟通，“其实第一次见导演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驾驭这个角色。但是导演聊了很多她对剧本、对角色的理解，还带着试戏，做了些训练。训练时候拍了些小短片，我看了之后觉得，我可以努力诠释的，我应该有把握的”。

拍戏前，他提前一个月去到四川，被安排到一个修车点儿，真切地上手干活。一边做学徒，一边塑造身型的演员。留长发、不洗头，整日穿着戏服出街，一个人落魄地生活。“在路上走着也没人能认出我，（整个人被带入一种）非常好的角色状态，真正拍摄的时候也剥离了我本身的性格。像一个流浪汉，眼神带出来的感觉也挺像的。”

摄制组按照事件发展顺着拍，他和角色一起，剧情起起伏伏，他亦磕磕绊绊。“这部戏对我的成长帮助挺大的，我对表演的理解更深了，也有了不同的人生体验。”他接着说：“电影因为导演的不同才有了各自的风格，导演的重要性决定了一切，包括演员对角色的理解、最终的角色呈现等。”

离奇阴郁的剧情走势，会影响到生活状态吗？毕竟他为角色减掉了二十斤，那段时间的他像个人形支架，晃晃悠悠。“还好，只是减的时候不是特别开心。”他的理性再度上线。

电视剧《重生之门》的拍摄中，场景需要他身着病号服出现在大街上，身下是一台端端正正的抽水马桶。“剧情嘛，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家族比较特殊，他来自盗贼世家。有很强的正义感，又很了解偷盗知识，所以跟警察有了合作，破解案件。”

我们聊起演员身份的他如何吃透一个角色，从逻辑上如何立住。他回答说：“接下一部戏的时候，我就一定是想通了角色的。如果不能理解或者不能适应的话，肯定是拍不好的。我肯定是有了心理揣摩后再去表演的。”偶尔碰上了，也会翻看下前几天的场次，“哦，原来昨天是那么演的。（换个方法）这样演会不会更好一点？”心里头上上课，反刍一般地，继续精进。

打籽绣衬衫及高领 T 恤

均为 Dior

再追问些跟远大前程有关的好奇，他的回答又将你往实际里拽了拽：“未来不是你今天想什么，它就会出来的。我会做好当下的事情，才去想下一步做什么。近期的目标就是把戏演好。”

总是撂大实话，我想起他在综艺节目《恰好是少年》里喊出的那句话：“祝大家永远是少年。”他会如何定义“少年”二字呢？“少年就是有一颗热忱的心面对世界，不管去做什么，要对世界有足够的好奇心，这就是少年。”他说，“相信光。”他笑着又补充了一句，见我没接上这个和奥特曼有关的梗，他迅速正了正语调：“下一个话题。”

也有逗闷子的时候，当被问及他和演员董子健、刘昊然是如何成为朋友的时，他语调如常地回答：“因为我们三个都是大帅哥。”你可以想象电话那头的他此时的表情，一本正经地憋着笑，结果下一秒自己先绷不住。

完成周边采访后，他的样貌逐渐清晰。他是奔跑在大地上的人，一手放出直冲云霄的风筝，一手端着稳当地托底。正是春意盎然的好时候，他心情不错，脚底生了风，不回头、不喘气地跑。

旁人看得恣意，却也生出些无用的揣度。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一场无暇他顾的竞技赛，只有跑下去，他才能告诉你，终点到底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