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板荡的西晋末年，自匈奴刘渊乘八王之乱的余波入寇，怀帝、愍帝相继落入异族之手，北方便进入了十六国纷争的时代。

晋朝衣冠南渡，带走了士人风韵，带走了曲水流觞，剩下了往来驰骋的战马和带血的刀光。

中原前赵后赵交替，后赵内部分崩离析，随后氐人建立的前秦又从关中不时东进。趁着如此的乱局，慕容鲜卑崛起于辽海地区，并不断向西南扩张，建立了十六国中的“四燕”政权。

令人容易误读的是，“四燕”中的北燕并非由慕容家建立，而是一位汉人一手创建起来，他就是本文的主人公——冯跋。

辽东少年，卓尔不群

冯跋出生的准确年份已不可考，只能大致猜测在淝水之战前后。冯跋是“冀州长乐冯氏”的第三十九世孙，祖父冯和为避八王之乱而带家人迁居到山西上党。到了冯跋的父亲冯安时，一度统一北方的前秦帝国在淝水之战后轰然解体，原本依附于苻坚的各族势力在自己的根据地上纷纷独立。

冯安为人“雄武有气量”，他意识到在这样一个纷乱的年代，唯一出头的方法便是习武从军。冯安先后从属于西燕和后燕政权，并被后燕统治者慕容垂“东徙和龙，家于长谷。” 和龙，即龙城，在今辽宁省朝阳市，而冯跋的一生，都与这片广袤的辽东大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冯跋是家中的长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生于军人之家的冯跋，可说是将门虎子，自幼便性格豪放，孔武有力，能“饮一石而不醉”。作为长子长兄，冯跋擅长经营，操持家业，抚育兄弟，深得父母器重。

据说冯跋“所居上每有云气若楼阁，时咸异之。尝夜见天门开神光，赫然烛于庭内。”居所中有神光云气，当然是史官的神话虚构，但从中亦可看出年轻的冯跋，在当地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望，这也为他后来在辽东的霸业奠定了基础。

风云际会，乘机起事

白驹过隙，昔日的不羁少年已经长成俊朗刚毅的男子汉。担任了中卫将军的冯跋，少了一些豪放和洒脱，多了一些深沉和内敛，已经成了后燕朝中的重臣。

说到后燕这个割据政权，就不得不略提一下他的创建者慕容垂。

慕容垂

身为前燕国的吴王慕容垂，当年被前燕皇帝猜忌而投奔苻坚。淝水之战后，慕容垂见前秦即将败亡，于是带领本部人马回到河北故地创建了后燕。后燕灭掉了同属鲜卑慕容的西燕，一度成为中原的霸者。但参合陂一战，后燕军被新崛起的北魏拓跋珪杀得惨败，年迈的慕容垂听闻败讯，一口老血喷出，驾鹤西去。

慕容垂去世后，其兄弟子侄在北魏大军的冲击面前发生分裂，继任者慕容宝眼看自己势单力孤，难与魏军抗衡，只得仓皇逃到龙城龟缩一隅。随着后燕在辽海势力的不断萎缩，人心也越发不稳，慕容熙夺权篡位后，后燕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末日。

慕容熙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末代暴君，他对于自己的地盘已经岌岌可危的现状视而不见，反而为了取悦宠妃，斥巨资建造宫苑城池，史载“负土于北门，土与谷同价”。

冯跋兄弟少时便与慕容熙有过节，慕容熙篡位后密谋杀掉冯跋，幸亏冯跋始终对慕容熙的行动有所留意，闻讯便与几个弟弟一同逃亡山野。

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身在民间的冯跋冷眼观瞧慕容熙横征暴敛，深知自己起事的机会到了。

与弟弟冯素弗、冯万泥商议后，冯跋觉得自己的名望尚不足以号召辽东群雄，于是秘密联系后燕贵族慕容云。

慕容云本名高云，并非鲜卑一脉，而是较早归附慕容部的高句丽后裔。高云性格内向，少言寡语，别人都以为他愚钝懦弱，只有冯跋与之倾心相交。隐居避祸的高云思量再三，同意与冯跋联手，于是两人集结五千人马，屯结在和龙四门之外。

慕容熙

这一日慕容熙为皇后送葬，冯跋与左卫将军张兴等发动暴动，慕容熙已是众叛亲离，禁卫军纷纷溃散。起事的军队顺利占领龙城，并闭门据守，似乎从中可以寻到当年司马懿高平陵之变诛杀曹爽的痕迹。

慕容熙本来还满不在乎，率军猛攻北门，冯跋拿出少时豪爽勇武之气，与军士一起死守，将慕容熙杀败至龙腾苑。此时慕容熙倘若再整兵马，并等候援军，本来还有翻盘的希望，但这个不可一世的暴君此时却成了孬种，直接从龙腾苑变装逃跑，终于被人在林中发现，带回去一刀枭首，后燕就此灭亡。

龙城登基，后继无人

龙城中的高云被冯跋推举坐上天王位，冯跋功勋卓著，自然被封了侍中、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等一大堆官阶。

但身为臣子却掌握了军政大权，自然会遭到皇帝的猜忌。于是高云蓄养壮士作为心腹,以备不测。心明眼亮的冯跋自然了解高云的动向，决定先下手为强。

于是利用专掌禁卫的离班、桃仁二人对皇帝的不满，令其在奏事之时将高云刺杀。随后冯跋“闻讯赶来”，又将这两个“弑主的逆臣”当场诛杀，完全是司马昭杀高贵乡公故事的翻版。众人一致推举冯跋为主，三番推却之后，冯跋“不得已”于昌黎即天王位，北燕的大幕就此徐徐拉开。

登基之后，冯跋勤于政事，劝课农桑，省摇薄赋，提倡节俭薄葬；而且严选官吏，亲自考核守宰的素质，使得北燕国内政治清明，经济也得到了稳定快速的发展。而在文教方面，冯跋又于太平七年下诏，营建太学，拣选二千石以下子弟，年龄在十五岁以上者加以教育。假如逢上太平盛世，冯跋必然会成为一位兴国安邦之主。

但北燕政权所处的毕竟是五胡十六国时代的北方，战争仍旧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为了应对日益强大的北魏，冯跋向北联合柔然，向南与东晋通好，向西也与赫连家的胡夏取得了联系。虽然实力相差悬殊，但终冯跋一生，北燕在北魏强大的军事压力下还是保持了自身领土的完整。

北燕太平二十二年（430年），冯跋病重，命性格软弱的太子冯翼总理国事，统兵听政。冯跋幼弟中山公冯弘趁机与壮士数十人披甲冲入禁中，“至于皇堂，射杀侍女一人”。本就已经病入膏肓的冯跋受惊，病势越发沉重，一代枭雄竟以这样的结局告别了纷争的乱世。

冯弘

冯弘即位后，国力日衰，内部争斗不休，而北魏却在拓跋珪到拓跋焘三代的励精图治下越发强盛。

公元436年，秣马多时的北魏军辽西会师，兵发龙城，冯弘逃往高句丽，北燕宣告灭亡。

冯跋是唯一一个不以慕容为姓，却仍以大燕为国号的十六国枭雄，但他的多项国策诸如胡汉分治等，仍然承袭了前燕后燕的治国传统。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若干年后，在北魏的宫廷中出现了一位位高权重的冯太后，身为冯跋的后人的她，身历北魏四朝帝王，与后世孝庄齐名。孝文帝也正是在她的哺育下成长，成为一代明主，迁都洛阳，完成了北魏的汉化。

看到灭亡了自己的敌国，却在自己后人的手中更加强大富饶，不知冯跋泉下有知，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