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有城市抑郁症的「野孩子」:只有玩才是正事

患有城市抑郁症的「野孩子」:只有玩才是正事

人物 内地男星 2017-10-20 09:00:03 689


到现在,有人介绍沙宝亮是一位歌手时,他会主动提醒说:「我只是唱过歌,其实还是个杂技演员,最爱玩儿,音乐也是玩儿,你说歌手,就把它职业化了。」






翟锦

编辑金匝

摄影张颀




沙宝亮第一次滑雪是在平谷的一个滑雪场,雪板像企鹅脚一样,穿上就不会走道。那是十几年前,还没什么人会滑雪,走上雪道四下看看,几个男人像孩子一样咋呼:没人吧?没人吧?走啦走啦!哥儿几个往下冲,到底下摔得乱七八糟的。这一摔,倒摔出瘾来了,他成了滑雪重度爱好者,有时候干脆连临时演出也推了赴雪山之约,一定要先去尽兴玩一场。因为太贪玩,经纪人常常对他发出哀求宝哥别这样了。他自称现在已经收敛一些,因为还有一整个团队要养活。


喜欢滑雪什么?喜欢飞速带来的紧张感,脑子里只想着脚下的路,下一个弯道要怎么滑,要加速还是减速,一心沉浸在那个世界里。雪山上飘着雪,空寂的,四处都没有声音,但可以听见大自然的呼吸,皮肤黝黑的他站起来为《人物》记者俯身模拟滑雪板擦过雪面的瞬间,脚上穿的白色小脏鞋摩擦过地板,发出的爽利,哎呀,那种感觉太美妙了



不只是滑雪,翻开沙宝亮的微博,日子过得舒展:慢跑、骑马、骑哈雷、划水、玩水上摩托、乘热气球、去西藏转山……配文是理想的生活就是把每个平凡的日子,过成你想要的样子」——他说他想要的理想生活,就是玩儿,不务正业地、疯狂地玩儿。


在之前的14年时间里,更多人知道沙宝亮是因为他的歌手身份,他的成名故事似乎也符合我们对一夜爆红这四个字的想象:10年夜店驻唱生涯,坎坷出了几张专辑,自己还得跑去唱片公司推销,咬着牙根听别人的批评,不断被拒之门外,日子窘迫时一度做过房地产销售。直到一首歌被音乐人三宝偶然听到才有了机会, 唱了电视剧《金粉世家》的主题曲《暗香》,非典那一年,他得戴着口罩四处去跑宣传,红透了。这种境遇很容易让他后来的人生都得接受一个命题的质询:要怎么突破成名曲?怎么再次证明自己?


我没那么纠结。他嘿嘿一笑,露出标志性的两颗门牙,我也不需要所谓的突破,把情歌唱明白了就行。早些年也有过迷思,很偶然的一个夜里,他跟妻子一起在阳台上聊天时,感慨过前路渺茫,也怀疑到底要不要继续唱。最后也无外乎是相互勉励一番,日子就继续过下去了。他挺喜欢台上那个歌手沙宝亮的,但生活中的玩儿,远比歌手这个身份来得有趣。


最早他玩的是骑马。一开始只是在草原上野骑,享受速度带来的快感,后来越玩越专业,从速度赛马开始,到马场马术、跳障碍,再到参加比赛,他参加过北京国际马术大师赛,离职业马术运动员只差一纸证明。到了现在,有人介绍他是一位歌手时,他会主动提醒说:我只是唱过歌,其实还是个杂技演员,最爱玩儿,音乐也是玩儿,你说歌手,就把它职业化了。已经很难定义他歌手之外的身份了,除了骑马,他参加极限运动,热衷于研究各种不着调的事儿,还给自己找了句格言:只有玩才是正事。


如果时间回到上世纪80年代,沙宝亮很难想象这种玩耍的惬意。因为太过淘气,每天穿梭在胡同里去偷摘别人家的枣儿和葡萄,他8岁时就被父母送到杂技团学艺,用来消耗他过剩的精力。对于他所在的普通的双职工家庭来说,这不算什么差的选择——至少有集体来帮忙管教孩子。在那里,他玩乐的天性全被压抑,天天练功,早上5点半起床,练到晚上9点才能睡觉,爬上床的一刻,什么都没力气想,只觉得累。


童年时代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体罚,也跟贪玩有关。偷偷在练功厅踢球,砸碎了一面大镜子,镜子很贵,老师气得罚他靠墙倒立。一开始想装晕,男同学拿来臭袜子和鞋,堆了一盆,正对着他的脸,根本晕不过去,只能憋着气,胳膊撑直。


到最后不行了,整个人往臭袜子里扎。老师拿根小藤条棍,地往胳膊上来一下,他疼得一震,又撑了会儿,双手抖得厉害,撑不住便再挨一棍。反复被打,将近两小时后,他才被允许结束体罚,整个人都麻木了,没了知觉。


几个师兄像搬僵尸一样把我搬下来,人不能动,两只手还是那么举着。那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了,像拳击比赛里被打飞的人,眼睛跟包子一样鼓着,只有一条线,完全睁不开。


9月的一个周末,晚会排练刚结束,为了等人群散去,沙宝亮在穿过大厅时停住了。从走廊望出去,正好能看到一个年轻人被躺着的同伴顶住,不断在空中翻腾,军绿色垫子变形得厉害。 


这些动作他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做,是重复单调训练下的恶性记忆,太苦了,跟《霸王别姬》里小豆子挨打的场景一样,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痛苦。尽管15岁时就拿到了法国未来杂技节世界金奖,但他印象最深刻的场景不是表演这段顶缸,而是一见着教练的自行车就害怕的那种感觉,腿肚子直打哆嗦。为了逃避训练,他会趁机朝自己鼻子来一拳,因为流了鼻血,就可以去卫生间洗洗脸,休息一会儿。他甚至偷偷逃走过,躲进工地的水泥管子里,去别人家里偷白菜,偷土豆,烤着吃。至于玩耍,那是更奢侈的东西了。


最终让他坚持下来的是马。杂技团马术队需要压马,让马跑,背上要有人,给马更多的力量。压马是件辛苦的事,马背上一待就是一个多小时,嫌累,很少有人愿意干,就沙宝亮乐意,比训练好,才12岁的他还不到马背高,叫着我来我来我来,瞄准了马戏表演的训练,找着机会就过把瘾。孩子眼里,马是高大的,漂亮的,看着就高兴,至于骑马,那可就太帅了。压抑的训练时光里,这是属于他的私密的快乐。


等真正有了选择权的时候,沙宝亮离开杂技团,晚上在歌厅跑场子唱歌。那是歌厅歌手的黄金年代,因为成本和技术的缘故,与唱片公司签约出唱片是件异常艰难的事,歌手们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跑场子,一家名叫卡萨布兰卡的夜总会是沙宝亮作为歌手的起点。当时,除了和同为歌厅歌手的吴秀波相约去友谊宾馆,边游泳边看美女,他还有个更私人的爱好——骑马。凌晨收工,几乎顾不上休息,连夜开车就去草原——那还是人人骑自行车的90年代,他每个月能挣到10000块,有了自己的汽车。等住一宿,白天骑马骑一整天,弄一身泥,灰头土脸,下午再开车回来,捯饬好就去唱歌,80多公里的路程,最多的时候一周去五次,像上了瘾——那也是玩儿的黄金年代。


最吸引他的是人跟马之间的相处,是以独特的语言和方式来对话,你的手和它的嘴,你的脚和它的肚子,能感受到相互很细微的变化,一起配合完成障碍跳跃,你们彼此依赖。这种亲近感的建立让他觉得很迷人。


人有的时候害怕,下意识地往后拉,但马特坚定,跳过去了。这个时候人就得随着马。它表现太棒了,你啪啪使劲给它两下,像鼓励哥们儿一样。那场比赛下来之后你得给它洗几遍澡,刷毛,弄得干干净净,晒干了以后回到马房,小零食赶紧备上。他喜欢这种琐碎,整个过程中,人也会变得耐心。


在北京西坞马场,黑豹乐队的前主唱栾树,还有演员胡军,两人和沙宝亮都是前后邻居,有点儿北京孩子大院生活的感觉。就是在马术爱好者栾树的推荐下,沙宝亮跑到西坞,建了个马房,马场边买了房子,自己种蔬菜,还养过一头奶牛,挤的奶好几家人都喝不完,就做成酸奶,摆在院子里,挨个儿品尝。他日子过得规律,冬天就去滑雪,夏天就去玩水,春天、秋天就在这里和朋友聊天、喝酒、骑马。每天早晨7点起床遛马,新鲜空气吸进肺里感觉特别爽,结束了,拿起刷子细细给马刷鬃毛和尾巴。他用自己的一首歌半城月光给一匹马命名,这匹栗色的马状态不错,最近刚拿了一场速度赛马的冠军。长在北京,北京人的一系列爱好沙宝亮也都有,因为养马,他还认识了同样开马场的相声演员于谦,拍下了于谦捐出的一个蛐蛐探子筒——象牙探子,檀香筒,送给了自己的父亲。


沙宝亮把现在的玩耍形容为对童年缺失的一种弥补,在本该玩的年纪,却是被训斥甚至是被禁止的,你看看人家,一回家就写作业,你出去玩得脏啦吧唧的。等成年了,他倒觉得自己像个孩子,没了限制,想尽各种办法玩耍。小时候玩得太有限了,所以现在得统统把失去的那些找回来。 这也是他对现在的自己唯一的要求:能让我有生之年享受生活,能让我开心。


眼下,沙宝亮更喜欢玩的是滑雪,为了找最好的雪场,他去了新疆阿勒泰,见到了那里的粉雪,柔软,细碎,像棉花,整片整片空旷无人的地方,你滑过,就留下属于你的印记。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雪。他声音里透着愉悦。后来,他干脆和朋友一同投资建了阿勒泰山野雪公园,这里的雪期能从10月一直绵延到第二年的5月,即将开辟国内第一家直升机滑雪线路,是滑雪爱好者的天堂。冬天,雪场里人太多,驾驶摩托车送滑雪者上山的人手不够,沙宝亮会戴起帽子和目镜,自己骑过去朝人吆喝,抓稳了,坐好啊!这样的环境里,没人认得出歌手沙宝亮。


喜欢自然,喜欢在野地里打滚,沙宝亮形容自己是一个有城市抑郁症的野孩子野孩子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去了杂技团,没时间有那么多想法,只是埋头训练,后来安定了,唱歌有了一点成绩,心里却重新生出对野地的向往来。


至于现在,最想玩的是什么?风筝划水,在海上可以跳得好高好高,风一刮,就能飞起来,几十米高,太过瘾了。他一下兴奋起来,无论玩什么极限运动,他都上手极快,第一次划水,快艇一蹬,我就站起来了,教练说我是他见过的第一个这样的——之前苦练杂技的底子这时候发挥作用了。




沙宝亮讨厌赋予玩儿更多意义,拒绝将其变成负担。有朋友提议,你不是爱玩吗,写首跟滑雪相关的歌呗。我去!为什么我滑雪的时候还得写一首滑雪的歌?我是干这个的我就要这么做吗?我觉得特傻你知道吗?你做一件事情享受它就好了。


参加《蒙面歌王》时,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字:流浪者。流浪者意味着什么?他描述说:像风一样,出发不带目的,旅行没有方向,只是随心所欲地玩儿,这种不提前设计,会带给人意外和惊喜,还能在流浪的过程里继续玩,完善自己,找到自己。这跟他在另一个访谈节目里谈论的是一致的:你的思想应该是永远自由的,永远开放的,永远可以坚守,永远可以放弃的……不喜欢被约束,所以沙宝亮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最好是一个画家或旅行者,不希望她过中规中矩的生活。


我特喜欢游牧民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草场放着牛羊,头顶蓝天,脚踏绿草,喝着酒,吃着羊肉,唱着长调,玩着民族音乐,比较深远,那种生活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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