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充者张译

冒充者张译

人物 内地男星 2017-11-18 09:00:43 750


直到多年以后,张译面对名声和公众喜爱仍旧不够自信。每当有影迷在现场尖叫,主持人问他什么感觉时,张译总是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有些心虚地说,觉得这声不属于我。或者我总觉得我是个假的。





陈墨

采访陈墨 陈柯芯

编辑赵涵漠

摄影尹超



现场花絮




自闭


落地窗外的天空黑了下来,坐在酒店扶手椅上的张译先生脱掉毛拖鞋,蜷起腿,偎进椅子深处,慢悠悠地讲起北欧童话《小飞人卡尔松》——有一个小男孩叫小东西,他满脸雀斑,永远穿着哥哥姐姐淘汰的衣服,不太招人待见。他无意当中发现,自己家屋顶有一座很小很小的小房子,在小房子门口坐着一个很胖很胖、很丑很丑的男孩卡尔松。卡尔松每天都在小东西的屋顶上生活着。


卡尔松跟别的男孩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后背有一个螺旋桨,于是卡尔松可以任意地飞行,去偷别人家的肉丸子吃——卡尔松天然就爱吃肉丸子。除了小东西外,谁也不知道卡尔松的存在,他们在一起玩耍,成为了特别好的朋友。


小时候的一个冬天,张译在放学路上遇到了自己的卡尔松。那是被大雪覆盖的一个冻僵的死鹅头,雪白、毛茸茸的,还有小嘴,很可爱的。


每天放学路上,张译找到它,抚摸它的毛,跟它聊天,回家的时候,再把它藏进雪堆,不让人看见。话题很随机,比方说路遇一辆自行车,有人摔倒了,可能就会问它,我们要不要去扶,我们要不要去学习雷锋叔叔,不去吗?为啥不去,那好吧,我们就不去了。 


这段友谊因鹅头的意外失踪而中止,而它是张译当时唯一的朋友。张译很早就学会了独处,有很长一段时间,妈妈在家休病假,他不能大声说话,独自坐在半地下室的窗边,玩小瓷人,看小人书。


一道烟花升上夜空,火光照亮了张译半张脸。这是10月22日的苏州,张译正在拍摄管虎导演的抗战题材影片《八佰》。见记者写字,张译突然意识到房间没有开灯,他连忙道歉,说自己是不爱点灯的人,黑暗让他感觉舒适。


你可以把他说成有一点点自闭……比如说一个饭局上面,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所以他其实是比较回避人群的。朋友奶猪描述张译的性格。这个在荧幕上活泼外放的实力派多次提及自己的自闭,在剧组拍戏收工后,他最享受的就是独处的两三个小时。


如果能够让我和猫在一起生活的话,一生我都没有问题,哪怕不见人我都没问题。再过几个月就满40岁的张译表情诚恳。


如今的张译已经获得过金鸡奖最佳男配角、白玉兰奖最佳男主角,主演了多部热播电视剧,还塑造了十几部大电影中的黄金配角。陈凯歌赞他戏比天大,另一位导演杨树鹏说,不管你要什么戏,张译都能给你。


《士兵突击》之后,班长史今的角色火了。他曾在访谈节目中说起,这部剧播出后,他穿着大裤衩出门买鸡蛋,结果被人认出来,他提着鸡蛋兜头就跑,女孩儿在后边猛追,结果跑得太急,鸡蛋在树上撞碎了,张译红着脸继续跑,蛋液顺着网兜往下滴。


直到多年以后,他面对名声和公众喜爱仍旧不够自信。每当有影迷在现场尖叫,主持人问他什么感觉时,张译总是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有些心虚地说,觉得这声不属于我。或者我总觉得我是个假的。


他常用自黑掩饰这种不自在。上访谈节目率先拿自己的长相开玩笑,一本正经地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天心情都不好。他以一种讲道理的语气向主持人朱军剖白:


这就像一个不成文的法律规定似的,我一定要站在您(主角)的身后错半步,而且我必须要弯着腰,然后要变成一个流氓的形象……然后时代终于给我这种人一个机会了,虽然让我站在中间,但我老特别想出溜到边上去,因为小人物有无穷大的创作乐趣。


令张译备受好评的《追凶者也》,上映十几天以后,他才自己悄悄地在大理一家电影院看完。另一部电影《亲爱的》在威尼斯电影节放映,结束时鼓掌时间长达四分多钟,这让张译很煎熬,一遍又一遍地问导演陈可辛:这是礼貌呢,还是礼貌呢,还是礼貌呢?


张译承认,每天花在写日记、整理东西上的时间至少一个小时,他时常陷入自我审视,在对自己你是谁、你到底在干什么的诘问中,成就感变得平淡,每部作品都饱含遗憾。


演员李晨将张译称作自己在演艺行业里的发小,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他们合作了12部戏。在李晨的观感中,张译内心当中有点自卑那种自卑可能是一个个人想象里的自卑……其实他很强大,他只不过是自己不认可自己的强大。


1978年,美国心理学家克朗斯和艾姆斯提出一个名词——冒充者综合征(imposer syndrome),用以描述一种自我能力否定倾向。具有这种征象的往往是社会定义的成功人士,认为自己的能力配不上成绩,觉得自己像个骗子冒充者





骄傲的公主,可怜的自己


马艺家是张译在北京军区政治部战友话剧团(现战友文工团)的室友。1997年,19岁的张译考进战友话剧团做学员,一年半后正式入伍。马艺家在日记里记录了对张译的第一印象:今天来了一个新战友,叫张毅,这人很不好相处,不跟我们说话,经常趴在那里不知道写些什么东西——此人要防着。


张译并不拥有惯常的、适合演员的样貌——文工团的老师彭澎回忆对张译的第一印象,站没站样,站那儿八道弯那种……那么个瘦子,脖子又长,当时觉得这孩子形象不好。在此之前,张译在哈尔滨话剧院学习了一年,但由于考试表现欠佳,他作为仅有的3名自费生之一加入学员班。


彭澎记得,张译初来报到时看起来挺自信。他爱琢磨,点子多,在哈尔滨时常常因为编排作品的创意收获表扬。但在文工团,张译却因基本功不扎实经常挨批。


童年时对于表演的恐惧记忆又回来了——那时作为音乐教师的父亲总逼张译上台去给别人表演,我是特别排斥这个事情,老觉得不像别的孩子高高兴兴的,我觉得特别悲催,也觉得特别紧张,每次吃饭都吃不踏实。所以到部队又从事了这个工作,也觉得好紧张啊,每次上台就跟要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兴奋感和幸福感。在台上十次能有一次觉得演戏是开心的这件事儿就很不容易了。


隐在黑暗里的张译说着扬起手,心跳得不行,忽然手心出汗了现在,一想就吓人。


因为写字快,上台紧张的张译被当做会议记录员培养,后来干脆团里的公文报告都让他来写。每一次下部队演出,他还要负责在15分钟之内写出宣传稿并对接给主持人。


越让你做这些工作呢,就越远离舞台,偶然地让你上台演一次,你就越紧张,越紧张,人家就越让你远离舞台。长此以往,团里拍电视剧大多是群戏,张译的战友都是主要演员,只有他,二三十集的戏只有两三句台词。


他想尽办法给自己加戏。有一次演话剧,他扮演普通村民,先后尝试了用纱布把胳膊吊起来、拄拐棍、临场发挥踢另一个演员一脚等多种方式,结果除了被导演骂一顿,没有任何效果。


张译开始处在怨恨、烦躁的状态中,老师彭澎找到他臭骂一顿,说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张译翻了:你拉倒吧!你告诉我这不是小角色,你让我在一句报告当中找人物?找什么人物!你讲那东西都不对! 


在张译成名以后的访谈节目中,他在部队的蛰伏时常被当做段子一样讲起,出现频率最高、最经典的有两个。


一次是话剧《爱尔纳·突击》的导演五大爷,喝多了酒,临别之际搂着张译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他:你不能再演戏了,你演戏就是个死啊。


在这部后来改编为电视剧《士兵突击》的话剧里,张译是活道具、群众演员、画外音、场记,以及永远上不了台的袁朗B角。每晚排练结束,张译最后一个走,假装锁门,不开灯,自己在舞台上把整场戏再演一遍。


还有一次,团里一部电视剧破天荒地选他出演男三号。


当天晚上开大会,高兴得如梦如幻、欲仙欲死的张译特意坐在后排,因为我想低调一点儿,一个年龄稍大的战友冲他一挤眼儿,意思是说这回你可抄上了。


结果大会公布的是,原定执导该剧的导演被开除了。领导在大会上批评,我们看上的演员她都没有用,不会演戏的她倒都用了,王八瞅绿豆,对眼了。


 张译越听越觉得没脸抬头,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当时我们团的演员,只选了我一个,那什么叫没看上的用了,什么叫王八瞅绿豆呢,这谁是绿豆,谁是王八呢?那其实不言而喻嘛,就只是我一个人嘛。


第二天,团长找到张译,声明角色肯定要重新选,(他说)但是我们也有考量,我们要培养你。我一听啥意思?他说我希望你来做这部电视剧的场记。面对《人物》记者,张译端着茶杯,模仿团长的语气。 


当兵最压抑的时候,张译赶上了一次特大暴雨。他悄悄溜出宿舍,在雨里疯跑,一边跑一边自己和自己演戏,一会儿扮演骄傲的公主,一会儿扮演可怜的自己。情节有些曲折——被公主抛弃,在公主窗下慷慨陈词,公主被打动请求破镜重圆,而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公主独自哭泣。





张译的奖金


凭借《亲爱的》中韩德忠一角,张译获得第30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配角。在后台接受采访时,张译说他其实是捡漏了,这个奖也许只是想给一个很可怜、需要被鼓励的人。在颁奖现场,张译连说了17个感谢,有些破音地提到了老师彭澎的名字。 


在这之后不久,彭澎因为开胸手术住进了医院,一睁开眼,周围全是自己的学生,包括张译嘻密嘻密那张笑脸跟我笑完了以后,他到外面又哭去了。


离开医院前,张译把金鸡奖的奖金留给了彭澎的妻子,什么也没说。彭澎知道后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纸把钱包好,写上张译的奖金,像《摔跤吧,爸爸》的父亲一样存着。


彭澎仍能清晰地回忆起张译入团第三年的样子,团里换掉彭澎,另找了一位老师教他们。然后张译就觉得可能见不着我了,有一次我遛弯儿,远远看见他们,就看见那个小孩儿哒哒地就跑过来。隔着那个松墙,我说回去吧,回去吧,回吧,他就含着眼泪跟着我一直走走走,他也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一个孩子。


在部队,彭澎一直是张译最大的精神支柱。他一直在维系着我仅存的一点职业的自尊和自信。当我已经都觉得要向别人投降,我确实做不了演员的时候,是他不死心,永远在说你能做一个演员,是他给我的。坐在扶手椅上,张译带着些播音腔的语调提高了,这也是他平静讲述中少有的情绪波动。


如果说鼓励他,不如说是我对他的内疚。在张译服役10年的战友文工团,彭澎对《人物》说起一件17年前的往事。


2000年,张译进入文工团的第四年,彭澎排了一个小品,张译全程参与,一共4个演员参演,3个得了表扬奖,只有张译因为角色不讨喜没能获奖。他没有告诉张译,其实这个小品是他专门为张译排的。


就是我这一辈子我欠他一个奖。我觉得我欠他一个,我真的很欠他。现在说起,彭澎眼圈仍有些发红,他说张译这一辈子需要鼓励,他到现在都觉得,如果当时张译得了奖,后面的事情可能都会不一样。


2003年,张译一度想过放弃表演,改行做编剧。写得最尽兴的一回,他把自己感动到深夜里跪在地上痛哭。然而,已经写了18集的剧本最终未能投拍,协议终止。正当他觉得可能连编剧这个工作也做不了的时候,接到了康洪雷导演的电视剧《民工》的邀约:挂了电话就觉得天都晴了,不再寒冷了。


那是2004年,张译多年跑组发出的一张照片流落到《民工》副导演李义华手中,李判断张译适合这个角色,推荐给了康洪雷。


进组后,张译曾怯生生地找到康洪雷,说自己可能干不好演戏这个事情,现在毫无信心,康洪雷告诉他,你只要好好干,肯定是个好演员。不管你会不会成为一个好演员,最起码你会变成一个演员。


康洪雷非常注重保护演员的内心,知道张译出戏慢,特意备了超出正常演员3倍的磁带,等他慢慢演、慢慢拍,一场十几分钟的戏拍了一整个下午。拍完,康洪雷从背后把张译整个抱住,这让张译感动至今。


要杀青时,26岁的张译在窑洞里,直到今天他仍能向《人物》回忆起那时的失落:一想到回去之后,你又像以前无所事事,一个人都没什么价值,就会真的觉得不太想走。


一年后,康洪雷邀张译参演《士兵突击》。不巧的是,张译在其中的拍摄时间刚好与团里的任务冲突,在脱军装和去拍戏的选择中,压抑太久的张译交了转业报告。


班长史今让很多人认识了张译,最催泪的一幕是,史今天安门前退伍,从拼命隐忍到忍不住大哭,嘴里还含着半颗大白兔奶糖。


那场是全剧的杀青戏,拍摄当天,张译接到单位的电话,告诉他转业报告批下来了,从这天开始,他就不再是军人了。那天戏份拍完,张译蹲在地上痛哭,起不了身。


从19岁到28岁,军人是张译最大的标签,当荧幕和现实中的军人身份同时结束,张译有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腰里会没有力气,说话也虚。马艺家理解张译的心情,就相当于从悬崖上跳下来了,还没有降落伞,我能抓住啥?


对于张译而言,这是一种熟悉的无力感。


高考以一分之差错失北京广播学院,没有填报其他志愿的张译成了待业青年,为了大专文凭,他以自费生身份加入哈尔滨话剧院,彼时依旧怀抱播音梦的他坚信自己不是表演这块料:人家让你学什么都不好意思,窘迫至极。


直到1996年的冬天,张译看到了两台话剧,感动得在现场流泪,他震惊地发现,戏剧可以靠它的情境触及一个人的心脏。张译开始到处找话剧剧本,一位老师建议他去北京,天天都能看话剧


18岁的张译只身从哈尔滨来到北京,结果又接连在军艺、中戏的考试中失败,最终等来了战友话剧团的自费生名额,但却始终未能获得认可。


即便拍完《士兵突击》,他的事业也谈不上顺遂,经历了多次签约后角色却被拿掉的尴尬,包括一部电影,因为不是对方影视公司的艺人,公司签约后又毁约了。


也包括一部革命时期电视剧,张译本来要出演一位历史人物。那时的电视剧要求严格,正式开拍前,他与演员们一起来到革命老区进行政治学习,认真做课堂笔记,试图揣摩角色原型。但是,我怎么都不像是那个特殊的历史人物。人家的子女到剧组来,他太不像我爸爸了,我爸是双眼皮,大眼睛,你这……


导演感到抱歉,专门找到他,(她说)太对不起了,你看你在剧组都这么长时间……我说没事没事,我就走了。


如今回看,张译很平静,没办法,这种事情蛮多的,所以你其实早一点经历这些事儿不是坏事儿。 




安全感


去年上映的《我不是潘金莲》,张译饰演法院审判长贾聪明,140分钟的电影,他在接近120分钟时才出场。最后一幕,一群人围住、抓捕范冰冰扮演的上访户李雪莲,李雪莲哭着要坐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拽住了她的书包带——粗暴、强硬、青筋暴露。有熟悉张译的朋友猜测,戏这么多,一定是张译的手。发微信核实果然没错。


 黄渤能够理解张译的用力,接受《人物》采访时,他半开玩笑地将张译的成绩归因为长得不好看有一些面容姣好的演员,可能一回头,人物好感度已经建立完成了。我们完成一回头的这一下(好感度建立),需要20分钟。时间长了,造就了我们要从人物细节,各种方面,可能要比别人多费很多时间和力气去投入。


2008年起,《士兵突击》的火爆开始发挥作用,张译参演了《我的团长我的团》、《生死线》两部军旅戏,又接连拍摄了几部都市爱情剧,身上的标签从史今班长变成国民老公,作为热播剧的男主角为人所知。


张译不再感觉到穷和压抑,但他仍然是不够自信的,他用一大串问题问自己:你有什么过人的本事吗?如果不让你干这行,你又能做什么?你也没看过几本书,你到底凭什么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


有一段时间,张译不想和任何人交流,独自在家躺了3天,几乎出现抑郁的症状,他自己分析,症结无非是成功来得太轻易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自称技术流的张译用严谨到近乎变态的方式做演戏功课。他习惯拍摄前把剧本翻烂,用坐标轴标注人物情绪的起伏。开始拍电影是新人,他在电脑里建了一个题为对比集的文件夹,专门记录同一个演员不同角色的表演风格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他喜欢技术派的表演方式,判断当下的情景需要什么情绪,就把那个状态呈现出来,这需要他对人的情绪有非常细微的把握。在外地拍戏,张译隔三差五就要戴上口罩出去转转,去景区时,即便可以走快速通道,他也一定要排两个小时队,他曾在接受时光网采访时说:这两个小时你听着孩子哭,听着老人咳嗽,听着一家叽叽喳喳,听着年轻几个小孩可能还在上大学,就出来结伴儿玩。这是生活,很多将来保不齐就用到角色里了。


从21年前在哈尔滨话剧院起,张译就开始收集剧本,资料馆里绝版的拿去复印,再自己粘好。到现在,他话剧剧本的收藏量在四五千册,就是造目录都得好几个月才能整理出来。


张译害怕太好的评价,这让他感到不真实,他最认同的评价来自贾樟柯。在扮演了《山河故人》里的煤老板以后,贾樟柯用山西话点评:张老板,能行。不是说太好了,太棒了,而是还可以,还ok,没问题,也许可以更好。张译曾对腾讯娱乐说,这个总结最到位。


近几个月,张译每天在床上睡觉的时间不超过4个小时。曾与他合作过的演员王大治记得,张译有时拍完戏回到房间,因为穿着那个脏衣服嘛,一进门就累得不行,就趴到地毯上说歇上两分钟,起来卸妆,然后吃饭……(结果)往那一趴,一睁眼,天亮了,就要出发了。就累成那样。


在另外一部与李晨合作的戏里,张译得了肾结石,他们在景德镇的一个酒店住着,李晨向《人物》描述,老张就是每一天在走廊里面打着点滴……反正每一天我拍完戏回来,就看见走廊里面一个人扶着墙在那儿走路,因为他走不动,太疼,知道吧,太疼了。


多年来,除了被朋友拖着去海南休息了一个星期,张译没有度过假。他没有一个休息日,他没有给自己,从来没有放过假。我曾经很多次地都去问过他,你丫能不能歇一会儿,你知道吧,他不歇,就是为了安全感的存在。朋友奶猪说,这个安全感并不是说我不拍戏了,这个社会会把我抛弃……他这个安全感就是有一种人这个紧张是我要处于工作或者学习,或者升高的一个阶段,就是我永远想要去汲取或者做事,不然我心会慌。


他说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就是过去闲得要死,总希望有工作,总希望忙,我希望挣钱,我希望事业有起色。现在老天爷给了我这个,我干吗不珍惜呢?





分裂 


张译很难闲下来,除了工作,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比如:把抹布像叠军被一样叠成豆腐块;把想看的电影按照国别、导演、所获奖项分类,再按照目录存放在硬盘里;手机里560多个App必须是最新版本,每到一个地方,第一时间连上无线网,一个不落地进行更新;以及把App们严格按照类别分好,再遵循飞机对飞机头,火车对火车头等原则把图标排布完美。


他身上有一种很强的秩序感。摄影师吕海强与其合作过一次,印象最深的是,气氛放松的化妆间里,张译笔挺着腰站在化妆台边用手机打字,摄影师推断,这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他给人感觉,他是一个很设屏障的人……很明显,他就是那种抗拒周围的人。


吕海强想要用格子箱制造一个紧凑的空间,把腰永远笔直的张译压进去,看看能不能激发出另一个他。


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制片人燕子的观察中,张译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拿着手机攒成一团儿,闷头做自己的事,他们总结张译有三宝:手机、电脑、大花猫。


张译养了7只猫,猫是他的精神支柱和同伴。猫们有个专门的卧室,与张译的卧室相邻,我专门在墙上为它们掏个洞,有一个通道,这样对于它们来讲是尊重的。


张译觉得自己的性格像猫,不开心的时候可能会多一些,或者难受的时候有可能会多一些。高兴的时候就玩命地跟你玩,管你烦不烦呢,就跟你玩。


这种分裂时常明显地区分为休息、工作两种状态,张译曾在访谈中剖白,自己的内向和不善于打交道主要是在生活中,比方说我有电话恐惧症,我生活中特别不愿意接电话。但是如果是在工作状态中,任何一个电话我都会很亢奋地接起来。 


几乎每个老友都能讲出与张译互相挤兑的故事,他时常是整蛊行动的发起人,也时常成为群起而攻之的目标。他真的特别像干脆面,又不敢捣太大的乱,但是又时时刻刻想搞惊喜,他就是那个干脆面,小浣熊。李晨总结。


编剧史航曾在各种场合讲过张译欺负人的故事:拍《我的团长我的团》的时候,全组人都在玩杀人游戏,范雷、张国强、王大治都是个中高手,张译却从不参与,他认为这游戏让彼此丧失信任。这理由太君子了,我们都尊敬地看着他。张君子说完,就一脸坦然地拿个小喷壶去欺负打瞌睡的化妆助理了。


今年上半年,张译几年前接受《静距离》访谈的一段截图在网络上流传,内容是张译讲在《好家伙》剧组的往事,他组织成立了妖精会,带着一群人欺负另一群人,胁迫造型师、服装师等女孩子入会,有人不同意加入,被他塞进缸里。


这段讲述被冠以霸凌女性的解读在网上迅速发酵,张译在知乎上发布长文,讲述剧组朋友间玩闹的背景,并向涉及的女孩们道歉。


得知此事,妖精会成员、女演员瑛子一夜没睡,她在知乎发文,表明《好家伙》后期环境恶劣,还发生了事故,处在一种很疲惫、压抑的状态下,张译带头调节情绪,是在困苦的环境自娱自乐互相取暖的方式。


在瑛子看来,张译组织妖精会其实是照顾女性的一种方式。有化妆师身体不舒服跑得慢被催,张译会以老大的身份提醒其他工作人员不要欺负她。他很会观察人,就是比如说你状态好还是不好,完了以后他就会很护着她,这一天都不带让她动的。 


长久以来,张译是周到、礼貌、紧绷的。据几年里数次采访过张译的记者回忆,早年间采访张译,这位情商极高的男演员周到地照顾在场所有人的情绪,然后开始讲段子,抛出一个,看旁人的反应,包袱没响就再抛一个。张译不是有偶像包袱,是有做人包袱,感觉他特别希望所有人都喜欢自己,话不能掉地下。这位记者感觉张译甚至有点取悦症。 


这种以化解尴尬为己任的人格在多位老友处得到证实。史航认为,在剧组玩闹,一方面是张译想要调和气氛、让工作环境更放松,另一方面也是张译建立安全感的方式:其实他就是有一点腼腆,但他为了战胜自己的腼腆,只好拼命需要自己是厚脸皮,见面就先得瑟。




再次关闭 


妖精会风波中,张译宽慰瑛子:我又不是人民币,哪能人人都满意。但瑛子发现,从此他不再叫瑛子妖精会里的名字小七了。


好友史航感到心疼,我觉得你看他现在微博中间那种小心翼翼的东西,这不是说明星光环给他带来的,是明星光环不可能强加给他的,恰恰是丰富的复杂的网络人际环境给他带来的。


这个喜欢接触人群的男演员曾经考虑过关闭微博评论,他研究了一下微博的舆论生态,常在别人微博下骂人的ID,却很少在自己主页上发骂人的内容,所以如果关掉评论,别人就必须要转发你的微博,在自己主页上骂,这样时间长了,他们就不在你这骂了。


采访前两天,张译晚上剧组收工后看了动画片《没头脑和不高兴》,采访当天,他打算再看一遍《天书奇谭》。他已经习惯了独自度过在剧组的休闲时光。反正就是再玩儿、再闹,可能以后也明白了就是别去跟别人说。但是现在这个信息太自由了,你说不说的有可能别人都知道,那就老老实实自己玩儿自己的吧。张译苦笑着说。


 有一句话叫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他不会把自己的负能量太多地分享给别人。相交十几年,李晨只见过一次张译难过,但涉及私隐,李晨不想说。


半个多月前,张译和黄渤在青岛遇上,两人买了啤酒,坐在酒店里对着大海的窗前聊天,喝得有点多。拍《亲爱的》的时候,他们曾在一个岛上共度一夜,在海边跑,黄渤还放了很多孔明灯。


这是张译在工作缝隙中少有的休闲,曾经不那么忙的时候,他喜欢在夜里开车出门,车上备着几个袋子,在路上为白天被车撞的小动物收尸,这个过程,被他称为心灵按摩。 


而今,他很少有条件和精力享受这样的独处。晚饭时间,保姆车提前等在酒店门口,张译戴上口罩,上车,从一个密闭空间转移到另一个,他说很不喜欢被人认出来,因为很多人的眼神,让我觉得好像在看动物。


这位成立了自己工作室的老板小心地用规则维护安全和自由的边界,比如家人坚决不能介入工作,身边的工作人员不能对外接受采访,以及坐在车辆后排也一定要系安全带。


2013年,他出了一本半自传性质的书《不靠谱的人都爱说如果》,写自己的童年与周围人的趣事,还有对生死的感悟。


像是划了重点,在此前几年直到今天的访谈中,张译所有的表达,几乎都是书中段落、段子的背诵。穿着普通话构筑的铠甲,张译娴熟地挡开一个又一个试图探寻他内心的问题,用缜密逻辑把对话内容严格地限制在自己允许外界知晓的范围之内。 


4小时的访谈,能明显地感到,谈话的口子渐渐关闭了。张译谈兴最浓的时刻,是聊起他的童年。鹅头消失以后,他又有了另一个放学回家的伙伴,是同班的一个男孩。他们经常去工地上的石料堆,互相扔鹅卵石模拟作战


一次作战中,小伙伴用鹅卵石击伤了张译的额角,鲜血直流,他跪在地上请求张译不要告诉家长和老师,张译保守住了秘密,但不知为什么,友谊还是中断了。


来自于朋友、同学、老师的影响,家长的影响,也会帮助塑造你。所以我们的身上很有可能这块皮肉是同学给的,那块皮肉是朋友给的,很有可能是这样。张译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出神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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