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军打兴奋剂的丑闻突然爆发,真是说明了社交网络上新闻传播规律之诡异。
中国游泳队和马家军,是上世纪90年代中国体坛两大药罐子,这事本来不是秘密。不是说只有这两家用药,其他像自行车、举重据说都在用,但成绩最好,后来也跌得最惨的,就是游泳和女子中长跑。
袁伟民在2009年出版的自传中已经披露过马家军解散的原因就是兴奋剂,赵瑜《马家军调查》完整版面世也是2014年的事,当时都没有成为铺天盖地的新闻。但当《药魔重创马家军》一文被完整放上网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十多年前就读过阉割版的《马家军调查》,因为缺少兴奋剂一章,该书给我的感觉是,王军霞等人叛出师门,主要原因是马俊仁管理粗暴,平时打骂队员,侮辱人格,可能还有一些肢体动作处于性骚扰的边缘;次要原因则是奖金分配不均,或者说,马俊仁侵吞了应属队员的那部分奖金。
以上两个原因确实不能完全说服人,因为在中国的运动队里,文化素质不高的教练很多,管理粗暴是非常普遍的现象。打骂教育固然不对,但这在中国人当时的道德观念里,恐怕还不是一个大是大非的迫切问题,就算因为这个而队伍解体了,需要专门写一本书来研究?似乎缺乏太典型的意义。
王军霞签名的控诉马俊仁的联名信
但如果把围绕兴奋剂的冲突放进来,疑团就迎刃而解了。
按照赵瑜的说法,王军霞是所有运动员里对吃药最抗拒的,她吃得最少,所以离开马俊仁之后,惟有她能东山再起。
王军霞在亚特兰大奥运会5000米夺金之后身披五星红旗绕场一周的画面,是我记忆里把「竞技体育」和「爱国」这两个概念联系起来最紧密的几个场景之一。
不知为什么,马俊仁总是让我想起他的老乡赵本山。这两人都有一种来自底层社会的极高智慧,懂得把握命运的契机,让自己出现在最烈的风口,但也因为性格问题,或是野心过大,他们未必总能平安落地。
马家军登上1994年春晚
《马家军调查》里描写了马俊仁和今日集团的创始人何伯权(说乐百氏也许知道的人更多)的一段对话,令我印象非常深刻。
何伯权在1994年向马俊仁购买所谓「生命核能」的专利。马俊仁一开始没明白何的意思,就希望他像传统赞助商一样,为他的基地赞助1000万,然后他可以将自己的「秘方」送给何伯权。然而在何的循循善诱下,马俊仁醒悟过来,出售专利权是一种新的交易模式,可以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于是他心领神会地同何伯权签下了协议。
今日集团和马俊仁签约
此后,马俊仁像是找到了发财的秘诀,开始将自己的所谓知识产权频繁授权给各地公司,生产乱七八糟的营养补品,而这些钱,既然来自他的个人「IP」,也就不用进公账了。
顺便一说,马俊仁卖给何伯权的「核能秘方」究竟是什么呢?
红参、鹿尾、天麻、黄茂、枸杞子、阿胶、大枣、当归,一共八味普通中药材。
何伯权是否知道这是个骗局,好像一点也不重要。
被商人「教育」之后的马俊仁,很快也成了一流的商人。在离开教练岗位后不久,他成为全国知名的养狗专家,藏獒神话也由他一手炒作出来。
兴奋剂丑闻被曝光,马俊仁成为众矢之的,当然是他咎由自取。但还有一个人,突然也成为网民批判和嘲笑的焦点,那就是黄宏。
这真是一点也不冤!
黄宏在小品《打扑克》中为马俊仁辩护的行为,真是应了他那句台词:「生旦净末丑,是谁谁明白!」
如果要让我从所有春晚常客中选一个最让人厌恶的面孔,一定是黄宏。
黄宏是春晚小品格调之下限,多年来无人能及。
为什么这么说,这就要讲讲春晚小品的历史了。
黄宏和侯耀文的小品《打扑克》
春晚历史上第一个小品,是王景愚表演的哑剧《吃鸡》,以后来的标准,这还不算是一个完整的小品,它没有台词,只是演员动作技巧的展示,更接近于小品的原始形式——用于戏剧表演教学的一种手段。
是第二年陈佩斯和朱时茂的《吃面条》真正开创了春晚的小品时代,这个小品引入了戏剧性和台词,开始追求某种单纯的滑稽和幽默。在随后三、四年中,春晚小品都是按照《吃面条》的模式来的,大体仍不脱教学小品的痕迹。
陈佩斯和朱时茂的小品《吃面条》
80年代末90年代初,春晚小品繁荣时代到来,不仅陈、朱接连推出佳作,赵本山、宋丹丹、赵丽蓉、黄宏也先后崛起,小品形态得到极大丰富和发展,直到90年代末,这期间可算作是春晚小品百花齐放的黄金时期。而90年代末之后,春晚小品变成由赵本山一家独大,直到近年进入「后赵本山时代」。
所谓春晚小品黄金时期那十年,其「黄金」之命名,并非仅因为舞台上群星荟萃,更主要的原因是,那十年是小品讽刺和批判最多、最猛的一段时期。
黄宏和侯耀文的小品《打扑克》
在那十年之前,春晚小品的题材集中在表现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上(如何发家致富,并鼓励适度享乐),其功能也限于简单的滑稽幽默,讽刺性远不及同期春晚的相声。在那十年之后,讽刺性和对时弊的针砭消失得无影无踪,春晚小品变成了虚情假意和无病呻吟的大联欢。
随便举几个黄金时期的例子,潘长江的成名作《草台班子》是讽刺影视作品粗制滥造,赵本山和范伟第一次合作的《牛大叔提干》批评了基层官场的贪污腐败现象,赵丽蓉和巩汉林的《如此包装》嘲讽社会上充满欺骗的胡乱包装现象。
赵丽蓉和巩汉林的小品《如此包装》
就连黄宏的几个作品,像《招聘》《难兄难弟》《手拉手》都带有批判性质。
这个时期的春晚小品较多关注经济和社会民生领域的一些乱象,不避讳追求金钱,也提倡合法致富,只是时刻不忘在你耳边敲响勤俭节约的警钟。
《打扑克》对黄宏来说或许是一个转折点,尽管和侯耀文合作的这个小品在当年因为批评了一些社会乱象而受到好评,可这是他第一次高八度地唱起爱国高调,充当起「正能量」的官方代言人。
从此黄宏一发不可收拾,紧贴主旋律的说教、逢迎开始成为他的小品核心主题,尤其是1999年和句号合演的《打气儿》中,他义正辞严的那句「咱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堪称史上舔菊壮举之巅峰。
黄宏和句号的小品《打气儿》
春晚小品在结束了十年黄金时期后,关注焦点从批判社会不良现象转变为对一些社会热点现象的重演,但负面曝光类大幅减少,批评力度也变得很弱很弱。此外,家庭情感生活中的纠纷,如亲情、友情、邻里情、同胞情也成为非常重要的主题,以此为题的小品几乎都只是在致力解决某个无伤大雅的误会,当误会消除后,一律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包括赵本山,也放弃了对农村基层政治的批评,开始改变自己的舞台形象。在早期的批判性小品中,赵本山多扮演诚实耿直的农民,而完成转型后,他的舞台形象变得狡黠鸡贼,甚至以欺骗为业。这或许是一种技术性的要求,因为对社会的批判不再为喜剧精神负责,那就只能把自身变成喜剧包袱的来源。
赵本山小品《卖拐》
在更大的背景里,出现这种集体转变显然是因为,春晚被赋予的政治职能被大大强化,批判只允许限制在一些无关紧要、鸡毛蒜皮的领域,比如前几年有几个小品讽刺电视上盛行的穿越剧,揭露电话诈骗,批评夫妻假离婚,批评媒体炒作现象,没有一个需要触及到社会的深层矛盾。
那春晚鼓励什么样的小品呢?描述这个「美好的时代」,告诉老百姓天下太平,国家富强,社会进步,人民安定,所以应该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并懂得感恩。感谁的恩?你明白。
陈佩斯和朱时茂的小品《主角和配角》
如果说陈佩斯和赵本山都为春晚小品这种艺术形式做出了美学和艺术上的贡献,那黄宏在这方面就乏善可陈了。除了扯着喉咙念几句押韵的顺口溜,他没有让人印象深刻的舞台表演风格。
但黄宏能够连续二十多年上春晚,我们必须要承认,在陈佩斯、赵本山、潘长江、郭达这些春晚常客中,黄宏具备最敏锐的嗅觉,能够迅速察觉当时的文艺政治气候,允许讽刺的时候他也能讽刺几句,尽管最后一定会拉回到正能量的轨道上来,需要歌颂的时候他肯定第一个放开嗓子唱赞歌。
所以,不论是歌颂马俊仁还是奥运会,都不过是他的逢场作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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