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女孩·梅婷
南京军区前线文工团,老排练厅。
雨从清早开始下,晌午时分势头渐小,淅淅沥沥声不绝于耳。前庭的石灰地上,簇着几把撑开的花色伞,一把漆黑的长柄伞收束着,倚墙而立,沥下一汪水。梧桐叶子掉落下来,砸在泥地里,发出暗沉的声响。麻雀在芜杂的枝叶间穿梭,啄食青果。
梅婷环视四周,这里比她印象中要老旧。栗色的木质墙围,因潮湿而有斑驳的霉色。墙面和木板的缝隙里,生长出两棵小草。刚进团那一年,排练厅尚未建好,一群十岁上下的女孩在一个更旧的排练房跳舞。今年是入团第三十年,梅婷记得很清楚,那天是 1988 年 8 月 26 号。
卫岗 55 号前线文工团排练厅
承载了梅婷少女时期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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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八年军旅生活,可谓“严肃活泼”。1995 年黑豹乐队来南京开演唱会,梅婷和同学买到了票,舍管老师开明地放行了。她们一起坐公交前去,整场演唱会都站着听,出来时嗓子已经喊哑了,兴奋劲儿还没过。女孩们从中山东路体育馆,一路唱着歌,一路走回卫岗 55 号。
南京军区文工团两年前撤编,《芳华》上映时,战友们都很兴奋:“这就是我们!”有人感动得看了好几遍,不知怎么的,梅婷有点不敢看。她觉得,可能会太接近自己的回忆吧。当年舞蹈团很难考,招进来 32 人,9 岁到 13 岁的都有,梅婷 12 岁,年龄算大的,待的时间却最短。
入学第一次汇报演出,她跳《孔雀舞》的领舞,之后就再没跳过领舞。小学员起来得很快,梅婷天生条件不算好,身体比较硬。再后来,双人舞、三人舞也跳不上了。训练时把杆中间是别人的,她站在边上,连对面的镜子都照不到。压着压着腿,人就跑了神儿:“不行,我得转行。”
在前线文工团所属的家属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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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家人和团里,她报考了北京电影学院。专业课对她来说不难,还在小红花艺术团的时候梅婷就是小童星。剧组来挑小演员,她那双大眼睛太出挑,肤色白,人又乖巧文静,屡屡被相中,演过几次电影。考文化课时遇到了阻碍,因为是现役军官,部队不给开证明,她就不能考。
又过了两年,她坚决退役考中戏,进入表演系 96 班,大二时为参演一部戏又匆匆退学。如今看来都是命运,那部电视剧无声无息,她却在次年搭档张国荣出演《红色恋人》。23 岁的年纪,拿下开罗电影节最佳女演员。缺失的大学生活却留下心结,多年后她还是说:“我不是科班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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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回南京拍戏,让她有了不同想法。
故事和梅婷有一点契合。“她”还很年轻,不到 20 岁就有了孩子,放弃读大学。待儿子长大,她的生活也出现问题,这时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错过的大学生活是心底一直没放下的梦。她选择高考,落榜了,又因扩招再被录取。为了带儿子,她白天上课,晚上去超市打打零工。
“我也没上完大学。”梅婷心动了。校园戏在南京审计大学拍,教室窗明几净,她抚着桌椅轻轻坐下。剧中有讲课的戏,请来真正的大学讲师,她像是在拍戏,又像在听讲。“那些课我没上过,但对今天的我来说,有些浅显了。突然明白社会大学也是大学,人生走到这儿,我已经学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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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决定退学,一个人的时间那么宝贵,要做更实际的事。梅婷也意识到,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落了很多课,其实多年拍戏也是学习。这部戏本没有南京元素,导演说因为定了梅婷,他把故事落地到南京。但梅婷还是觉得,是这座城市自身的魅力。“这有很多漂亮的高校,南审的鼓楼校区更美。”
南京的大学校园,有着不随世事变迁的典雅气质,掩映于葱茏的民国小楼,被爬墙虎覆盖的西式图书馆,粗壮的法桐铺出一条条宁静的甬道,银杏、古杉比比皆是。东南大学古木名树,繁花如锦;南理工北依紫金山,西临明城墙;南师大的民国建筑最具情韵——它们都被剧组偏爱着。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和《少年班》,都选过建筑老八校之一的东南大学,正门进去是一条中央大道,夏天绿油油的,梧桐枝叶相交,搭出一片清凉的绿荫。梅婷小时候家住在杨公井,附近的中山东路也那样美,马路很宽,茂密的叶片是天然伞,“不用怕太阳,下小雨都不打伞的。”
梅婷背后的建筑曾用来存放前线文工团舞美道具,
她和小伙伴们昔日在这里量脚做芭蕾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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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在“小红花”的日子了。周五回家的路上,她和同学先爬一座小山,一路手拉手,溜达着下山再坐车,比直接从校门口坐车要便宜。那时常常要带上护照,到金陵饭店给外宾表演,老南京人叫它“ 37 层大楼”。“有一次演出完很晚了,我爸去接我,不让进,还跟门卫吵了一架。”
金陵饭店的美食是南京最地道的,盐水鸭属顶级,选上等麻鸭,用陈年老卤,味道咸中带香。金陵大肉包平价亲民,从饭店的小门面源源卖出,逢年过节还要限购,肉包的价格就是南京的“肉价风向标”。梅婷爱吃饭店的鸡汁回卤干,豆腐果加上豆芽、木耳,在鸡汤里煮到绵软入味,一口咬下。
前线文工团院子里仍有一些人家 。
当然,小时候吃不上这些,演出完发一袋南京冠生园沙琪玛,回去抱到上铺像小老鼠一样吃。前几天在南湖夜宵摊拍外景,凉菜小吃上了一桌,围观群众拢了几层。梅婷跟陈龙说,南湖住的多是老南京,早上菜市场人来人往,南湖公园里老爷爷挂着鸟笼,晚上的夜宵摊可以让你吃到地老天荒 。
剧组的酒店在河西新城,梅婷父母的房子就在这一带,“连着两年回来拍戏,觉得特别亲切。其实南京变化也很大,河西就很现代,像北京的 CBD 。老城区有些地方,也不是我们小时候的感觉了。”可梅婷不惆怅,“人也好,城市也好,都要发展,你惆怅也没有用,只能欣然接受面对。”
古雅的玄武湖畔是现代的摩天大楼。
“昨晚我和他到灵谷寺看萤火虫,特别美,特别漂亮,像梦境一样。我记得小时候,夏天晚上只要是潮湿的地方,都能看到萤火虫,我们团的树丛也有,现在只有灵谷寺才能看了。”小时候淘气,弄一个玻璃瓶子,把萤火虫捉进去带回家,现在不了,“昨天有一只在我手上一直爬 ,一会儿就飞走了。”
她每次回来都要夜游中山陵。还在文工团时,中山陵离得不远,主课男老师注重体能训练,每周六让他们从大院跑上中山陵。还没跑就痛不欲生了,梅婷最佩服自己的是,人都跑成那样了,还觉得眼前一切好美。第一次夜游中山陵是黄磊的主意,后来她借了家人的车,也带秦昊玩过。
她和秦昊是表 96 班的同学,一起在南京拍的《推拿》。把电影改编权交给娄烨时,毕飞宇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你来南京拍。”秦昊有一场公园相亲的戏,他走出来念着海子的诗,“丰收之后荒凉的大地,人们取走了一年的收成,取走了粮食骑走了马,留在地里的人,埋得很深。”镜头拉开,身后的玄武湖泛着青光。
如别的南京人家一样,梅婷与家人经常前来玄武湖消遣散步。Talisman Medal 黄金链坠、 Infinity 白金及黄金戒指(左手)、Infinity Band 戒指(左手)、Infinity 爱无限钻戒(右手)、Infinity 白金戒指(右手)均为 De Beers 白色套头毛衫、白色阔腿裤、白色双面大衣均为 Loro Piana
梅婷觉得娄烨特别懂南京。小学离玄武湖公园很近,年年春游都来,对布局了如指掌。她每次梦到公园,都是以玄武湖为蓝本。影片大部分情节发生在“沙宗琪推拿中心”,取景于五台山体育中心附近的一栋四层小楼——江苏乐天老年服务中心。电影拍完,二楼竟真有了一家按摩中心,有一些按摩床就是电影道具。
影片中灰暗、模糊、破碎的镜头,是为了呈现盲人的“视觉”,摄影师曾剑用了很特殊的手法,把手指、玻璃和盒子放在镜头前做遮挡,画面不停地虚焦,或是在一组连续镜头中,眼前忽然一暗。只有在拍到梅婷的时候,有种不正常的清晰,并且非常美。三个月后,梅婷收获了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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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 年曾剑开车路过南京,特地去了江心洲,向北望是南京长江大桥,他用手机拍下照片。五年前《春风沉醉的夜晚》开拍,他们在岛上等待阴云降临,他打开 DV ,拍下那个迷茫的早晨。梅婷的记忆属于鸡鸣寺,《推拿》的开机仪式就在这,他们上去吃了汤包、素面。
想起这件事,梅婷忽然问曾剑:“那天你上去了吗?”“当然去了。”又问:“你吃了吗?”“吃的素面。”
她有时候会想,“以后孩子都上大学了,我们会不会回南京生活,在这儿养老?”这阵子陆毅、袁泉在浙江长兴拍戏,那里是曾剑的老家,他们每天拍完戏,到河边走一走,寂寥、清净,有未曾失去的老味道。梅婷去过,像小时候、小景别的南京。“如果想找回从前,或许长兴合适?”
玄武湖畔种植着连绵不断的荷花。
南京很多地方变化着,先锋书店越开越多。早几年她带黄轩去看书,五台山那家曾是防空洞的总店,每次去都被认出来,坐下来喝杯咖啡也不会有什么。山西路的军人俱乐部,以前是很时髦的地方,大人们去跳舞、打台球,《父母爱情》搭过一个很像它的景,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南京军区还是老样子,以前常到里面开会,第一套《王朔文集》就是在那儿买的,书早找不到了。大院的口音天南地北,很少讲南京话,梅婷父母是上海人,家里也不讲,但她见了哥哥、同学,路上有人跟她打招呼,南京话还是冲口而出。剧本读不顺的时候,她就用南京话读,总能读通。
梅婷在 WAYE LEE STUDIO 的露台上,
这个设计师工作室所在的“越界梦幻城”创意园区
周围是南京典型的老式居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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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有南京城的气质,地处南北交界,性格有南方人的温柔,也有北方人的大方。南京话讲,出趟,意思是遇事有担当。她对自己说过:“黑是黑的梦,乱是乱的敌人。”一个人的来处,决定了他的样子,就像她说南京:“南京也有变化,但这变化不那么着急,还挺能稳得住。”
陈晶
自由撰稿人长期为时尚文化期刊撰写明星人物专访。
摄影 / 尹超
撰文 / 陈晶
编辑、造型 / 任芳慧
制片 / 陆嘿嘿
妆发 / 皓文
摄影助理 / 金宝、白冰、Xin
编辑助理 / 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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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伙伴:世界知名城市“南京周”组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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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支持:玄武区旅游局、南京前线文工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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