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歌身上有很多故事,最终融汇在一起,
造就了今天我们见到的胡歌。
2018 年最后一个月,
这个上海男孩坐在北京的恭王府讲自己的故事,
说起一些与生命有关的命题,像一束安静但稳定的光,
未必能改变萧瑟的寒意,但的确亮得笃定非常。
说话的时候,你很难在胡歌的眼里读到除了安静之外的情绪。沉默是很适合他的状态。但他的沉默不能称为放空——他沉默的时候,眼里反而有更多东西。有点像是他正在自己的思绪里翻书,读一些什么,思考一些什么,带着点浅浅的但绝非刻意的忧郁气息。
或许能用猫的眼神来做比较。胡歌养了五只猫。他说自己和猫之间的联系非常微妙。他出生的那一天,家里跑来一只猫,怎么撵都撵不走。后来妈妈说,大概这只猫和我儿子有缘分,就把它留了下来。“我的确特别喜欢猫。我后来甚至觉得,我性格里有一部分和猫很像,是父母身上没有的。”猫很独立、 爱冒险,也安静、有好奇心,胡歌说很像自己。
恭王府据说也是有猫的。但冬日的北京太冷,没有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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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河绕宅如龙蟠,西山远望如虎踞”,这句写的是恭王府。见证朝代的鼎盛衰亡、新旧更迭,如今迈进这座古老府邸,我们仍旧能在冬日阳光里看见昔日恢宏的痕迹,但这种恢宏并不是单一的。即便游人如织,它也不可避免地带有一丝冷清,说不清是来自冷调子的砖瓦,还是游人怀揣的敬仰总带着疏离的距离感。
而胡歌是上海人。同是大城市,一南一北,上海与北京呈现的是完全不同的风貌。找个类似的比喻,或许是年轻与古老的关系,这里并不带贬义。胡歌眼中的北京,是一座比上海拥有更多古老故事的城市。他第一次来北京的时候还是个小学生。是个暑假,胡歌和三个小伙伴被选中,代表学校来北京参赛,最后还拿了二等奖。借着这个机会,他看了两周的北京,也走过了大量的历史景点,走过与上海完全不同的空旷宽大的道路。北京好大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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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府后罩楼的屋顶及檐廊。
严格来说,胡歌有些特质并不怎么上海,比如口味。也可能是受了曾在北方当知青的父母影响,他不爱甜口,适应面食,小时候的最爱是家附近的一家天津狗不理包子店。刚做演员的时候来北京的机会很多,胡歌就常跟着朋友在北京城里四下搜罗大隐隐于市的地道口味。“那会儿很爱去小胡同里吃烤串儿、羊蝎子、爆肚;有些朋友会知道一些藏得很深的店,都往小胡同里钻。”这是首都这座城市,给予他最美妙的回忆之一。
我问胡歌,会不会很容易被京腔带跑。“确实还挺容易的,我好像很容易被任何地方的语言带跑。”他笑了笑。刚开始出来拍戏的时候有个模糊的印象,觉得北方人的语言似乎有着天然优势,台词很有感染力。“所以刚开始出来拍戏,我会有点刻意模仿北方普通话。后来反倒渐渐意识到自己进入了误区,觉得这不是表演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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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恭王府葆光室。衬衣、提花西装、长裤、皮鞋均为 Emporio Armani;Altiplano 腕表 PIAGET
胡歌不止一次思索过有关表演的本质。在别人眼中红极一时的他,却曾在登顶时刻冷静地告诉自己,是时候做一个真正的“演员”了。2010 年开始胡歌决心转型——在这之前,他对观众交出的答卷大多来自偶像剧。一帆风顺,但胡歌总隐隐觉得,似乎不该仅仅如此;后来,胡歌的人生开始出现一些如今人们为之叹惋的转折;再后来,他重回荧幕,开始试图剥除那层偶像外衣曾带来的锋芒,去探索一些更深刻的东西。
但事情的开始没有那么顺利。片约仍如雪花般飞来,但每每翻开剧本,胡歌总觉得不是自己想要的。不是自己想要的,就坚决不接。静候,静候,他重复着这句话,按住多余的想法与众人的声音。
这一切的转折来自《如梦之梦》。
2012 年下半年,赖声川导演带着《如梦之梦》找到胡歌。这一部拥有惊人声誉的著名话剧,时长达 8 小时,即便是在话剧领域也难得一见。胡歌在剧中饰演一位得了不知名绝症的病人,向人民讲述他的故事,由此带领观众进入其他角色的生命、死亡、梦,探索人如何理解死亡,如何理解生命的命题。读完剧本再合上的那一刻,胡歌想,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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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恭王府祈福的人络绎不绝。
“《如梦之梦》有两个故事。从进排练场第一天,我们就不停地问赖老师:这两个故事之间是怎样的关系?每个故事相对应的人物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我们一开始觉得这两个故事之间可能有着轮回;因为可以找到相对应的角色。但是赖老师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当然可能也并没有一个标准答案。胡歌印象特别深刻的剧中场景,是他扮演的角色去到一个古堡,去寻找一片湖泊。这片湖泊有一个关于“看见自己”的传说:只要坐在湖边,在合适的位置,用合适的角度看向湖的中央,你就能在那里看到自己。“但是那个自己,可能不是你在镜子中看见的自己的样子;你可能看见一只动物,可能看到一个场景……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限定。”胡歌说。这片湖从此印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当他在荧幕中看着自己出演的不同角色,也会从中看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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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胡歌突然觉得越来越看不惯自己了。为什么?“因为我演的人都太厉害了啊。”他说。《琅琊榜》里胡歌饰演的梅长苏,《伪装者》里胡歌饰演的明台,这两个角色的大获成功,令他在三年前重回巅峰时刻。但这一次,胡歌并没有感受到过多的喜悦。那种情绪多年前他已体会至深,不再对他有着更多的意义;他反倒开始不适应。不适应高处更大的压力,不适应更多的人情世故,甚至脱离角色之后回看自己的表演,胡歌说,相比这些让人仰望的人,我觉得自己好失败啊。
他会真的走进那面镜子,看着角色,再看着自己。“这些运筹帷幄、智商极高,或者令人景仰的伟大人物,他们做的事情,我是做不到的。有时候看着剧本我就会想,换作我胡歌站在这个情节关头,我会怎么做?但很多时候我是没有答案的。我觉得或许,连第一步我都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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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府大戏楼,保存尚好的雕栏画栋足见当年繁华。
他是矛盾的,在推翻和接受自己中反复辗转。演戏让他有机会在一生中体会无数人的人生;而反过来说,他也会从自己扮演的别人的人生里,转而回头审视自己。
胡歌在《朗读者》里曾说,现在的自己很像令狐冲,一心追求自由。我问他,什么是自由? 他答,是感受到孤独的时刻。胡歌笃信,人生而为孤独的独立个体。只有在不受到外界干扰的时候,精神世界才能无拘无束,才是自由的。
“我并不把孤独当作一个带有贬义的词儿。我们很多时候会觉得不自由,是因为我们给自己附加了很多东西。”胡歌说,“我们需要首先认识到世界是无常的。一旦你试图改变它,试图让它变得‘不无常’,维持现状,把自己拥有的、想得到的,变成永久——那就将成为你的束缚。但如果你接受这个世界本是无常的,那么它来就来,走就走,我就不再介怀,这个时候,就可以称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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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还是更喜欢郭靖。郭靖豁达、简单、开阔;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胡歌说喜欢郭靖身上的大义、侠气,还有奉献精神,都建立在他相对纯粹的内心世界之上。
“但如果这样说的话,要变成郭靖,就得重新回到纯粹简单的内心世界……能达到吗?”
胡歌沉吟了一会。“或许就得变成更高一级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他答道,“可能就像令狐冲和风清扬学剑,风清扬教会他的奥义,是‘无招胜有招’吧。很难,越来越难了……不过我会试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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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府大戏楼内的挂灯。
“我一直在想,人到底是什么呢?每个人从出生到走向死亡,过程里面我们一直在修炼内部的心性。可能有些人连修炼的欲望都没有,他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耗费在适应外部的大环境上。比如维持生存,满足感官的欲望,物质上的追求。我们现在对于生命的理解是,身体的机能结束了,我们的生命就结束了。那对我来说有一点本末倒置:仿佛我们这一辈子就是在维持身体的机能。但我们存在的证明,究竟该用肉体还是精神来判断?”
“你更希望是精神,对吗?”我问他。
胡歌点点头:“甚至我有时候觉得,也许精神和意识可以存在在一棵树里。”他沉默了一会儿,“毕竟,我们没有办法去证明它没有。”他站在恭王府的戏台上,半靠着红门望着镜头,眉头舒展,神情默然。不得不说,胡歌和这座旧日府邸之间至少有一点是相似的,写在了他清清冷冷的眼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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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New York Times Travel Magazine新视线》2019 年 2 月刊胡歌·北京封面
撰文 / 子潼
摄影 / 刘颂
制片 / Feifei Li、陆嘿嘿
拍摄统筹、编辑 / Miya Tao
妆发 / 姜洁
摄影助理 / 张春雨
微信编辑 / Theo
特别感谢 / 文化和旅游部恭王府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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