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新 x 杨玏 | 我们的旅行特像一公路片儿

杨立新 x 杨玏 | 我们的旅行特像一公路片儿

NYTtravel新视线 内地男星 2019-03-02 20:49:05 898

1997 年,在北京市光明桥的杨立新、杨玏父子。



2018 年,老杨和小杨相处的时间,

两只手数得过来。相同的演员职业,

因为工作各自辗转,

情感上却有了更深切的连接。


四封信,四个不同的年纪,四个目的地,已经到达的,还有正在前往的。关于共同的故乡北京,一同去过的英国小镇,宛如公路片里的东海岸自驾,还有表演和人生。但真要把这些话说出来,对于东方文化里滋养出的这对父子并非易事,于是他们选择了最传统的形式——书信。

 

瑞士卢塞恩湖上方的瑞吉山的雪地,远方是位于卢塞恩右侧的皮拉图斯山(Mount Pilatus)。2018 年年初,杨立新、杨玏一家曾在这里旅行。


即便诉诸笔端,最开始他们也是审慎的。“小小孩写信 OK 的,容易些,不用剖析内心太狠”。所以他们的第一封信,是幼儿园的小朋友杨玏写给父亲杨立新的。

 

 

回不去的北京


爸爸:

 

今天我又哭鼻子了,都怪您不叫我起床,您是不是又给忘了。好在您反应快,自然博物馆进口处停止售票了,您就带着我跑到出口处,跟看门的阿姨说,我的帽子落里面了。阿姨就放我们从后门进去了,可把我乐坏了。就这样,我们在闭馆之前,又看了半个小时的狮子老虎大象。上次您来幼儿园接我去八达岭长城,也像变魔法似的,不知道跟幼儿园老师说了些什么,老师就放我出来了,别的小朋友都还要上课呢。这还是我第一次去长城,不知道长大了还能不能记得,不过这一路可真远呀,我憋了一路的尿。

 

杨玏在父亲话剧排练时玩导演铃。


妈妈说您的工作是演戏,我不知道什么是演戏,前几天在台下看您,有位阿姨跑来跟我说,我上去转一圈,下台之后就给我一块酒心巧克力。这么好的事,我当然一口答应了,阿姨给我换了衣裳说戏里我叫“小结实”,最后要被人贩子拐走,一听人贩子我就慌了,酒心巧克力都不想要了。爸爸,如果我明天乖乖听奶奶的话,您能不能奖励我一颗酒心巧克力呢?

幼年杨玏在人艺传达室门口玩耍。


奶奶就经常给我买好吃的,驴打滚、核桃酥还有炸鸡,我们一起坐在天安门广场,一边啃着炸鸡,一边看天上红红绿绿的风筝,天安门广场可真大呀,有好多小哥哥在踢球,等我上小学了,您也给我买个足球好不好?

 

可奶奶说,小孩子不可以太贪心,说您小时候可没这么幸福,所以您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幼儿园的玏

1992 年奶奶家

 

 



玏:

 

你爸我小时候,北京很小,只有二环路以内,再往外就是郊区了。

 

那时候自行车都很少,公共汽车特别挤,像现在高峰时段的的某些地铁站一样,有些乘客挤不上,就得靠售票员在后边使劲儿推,因而售票员得了个外号叫“扛屁股的”。那还是什么生活用品都紧张的 20 世纪 70 年代,吃肉要肉票,买布要布票,大多数人冬天穿的内衣就是夏天的外衣,爸爸我后来好不容易得了件的确良白衬衣,一直从 17 岁穿到了 20 多岁。

 


和你一样,爸爸小时候也爱去天安门,也觉得天安门广场又大又宽敞,夏天的晚上在那里乘凉疯跑,春秋天放风筝。我们小时候还有一种玩意儿叫抽“嘎嘎”,就是用鞭子抽着转起来的陀螺,也曾经有人叫它抽“汉奸”。不过那个时候“嘎嘎”是自己做的,找一段圆木头,把一头削尖,抠出一个窝窝儿来,把一颗自行车轴承里的圆珠子砸进去,在水泥地或者沥青马路上抽起来,转得快极了。

 

不过你放心,足球、小自行车、玩具手枪甚至任天堂的游戏机,爸都少不了你的,想想还是你们这一代人幸福。你爸我的童年,很多快乐都是建立在自己动手的基础上,多少有点苦中作乐的劲儿。现在倒好,人人都怀起旧来,不过没谁真愿意回去的。

 

杨玏与父亲在石景山游乐园。


要回的话爸爸也只想回到你小时候,你可能不太记得了,小时候你可是爸单位的宠儿,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球黑黑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叔叔阿姨一见到你就喜欢得不行。我还带着你在首都剧场的平台上堆雪人,一到下雪你就特兴奋,那时候北京也比现在雪多,我骑着辆二八自行车,右边弄了个折叠挎斗,那是你的专属“座驾”,外面还有层透明塑料布,到下雪时就支起来,带你在景山、北海、龙潭湖公园,还有现在已经消失了的北京游乐园,满城里跑。

 

第一次做父亲真是让人手足无措呀,我常常在严父和慈父间摇摆,不过写到这里,觉得小时候我还是挺溺爱你的。

 

老爸

 

 



无聊的廷茅斯小镇


爹:

 

来英国 3 个月了,今天发生了件特沮丧的事情——在海滩边的栈桥上买了个冰激凌,我还没来得及舔上一口,就被不知从哪冒出的海鸥给整个啄了去。这里的海鸥真吓人,两个翅膀一打开,得有半个我那么大。

 

廷茅斯(Teignmouth)真是无聊,我两手空空从海滩回来的路上一直这么碎碎念着。整个小镇也就一两万人,一中餐馆,一印度餐馆,一炸鱼薯条店,两个不算大的超市,几家卖足彩的小店和一些特别小的电器店。剩下就是若干酒吧了,这里和欧洲很多小镇一样,在地方性的事务上都存有分歧,最好笑的是,他们还会因不同的酒吧而分派系。可我还没有 18 岁,连酒吧大门都进不去。

 

英格兰德文郡廷茅斯的海滩。杨玏17岁时曾在这里求学。


一到周末,日子更是寡淡得很,我只好和我的德国同学、法国黑人同学一起去街上晃荡,几个不同肤色穿着统一校服的小孩,都能称得上小镇的一道风景线了。有时候,我也会和他们一起,一人带上一块大浴巾,去学校附近的海滩上晒太阳。您可能不知道,欧洲人一到海滩就变成了一群不知时间的人,一躺一整天,要等到傍晚六七点钟有点涨潮了,海水一浪接一浪地向沙滩扑来,他们才懒洋洋地起身。

 

最开始还觉得新鲜,几天过去,我的思绪便开始随着海滩上的日光斑点飘散,脑子里不自觉闪回些北京的记忆碎片。

 

初到英国留学,爸爸妈妈来送杨玏上学。


记得有个夏秋相交的日子,我估摸着上小学了吧,您叫了个“面的”,带着我和我妈一起去东四的保利剧院看《阳光灿烂的日子》首映,电影隐约记得些画面,当时只觉得东四好远,二环路走了大半圈才到。很奇怪,在小镇这些百无聊赖的日子,不知怎么就有点像《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日子,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又不知道是什么。

 

好吧,我得承认,异国的新鲜劲儿过了,我开始想念炸酱面、奶奶和你们。

 

替我向妈妈和奶奶问好。

 

17 岁的玏

廷茅斯教会学校宿舍

 

 



玏:

 

17 岁真是个迷茫的年纪,你知道的,我 17 岁时,你爷爷也就是我爸去世,我做父亲的参照物又少了一个。

 

可能是我在廷茅斯待的时间不长,你说的无聊倒没大察觉,春节期间和你妈一起去看你时,觉得是个很静谧的小镇,人口确实不多,倒也算山清水秀的。不过说真的,那时候也没太有心情看风景,你第一次离开我们独立生活,总归不那么放得下心。去学校看你,你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出来,我们一起吃了顿饭,我才发现英国的猪是不放血宰杀的,吃起来总有股怪怪的腥臊味。我问你吃得还习惯么,你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总得吃饱啊。

 

杨玏一家初到英国。


一下子我不知道怎么接话,送你出国留学这个决定到底算糟糕还是明智,我开始怀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和其他遭人鄙夷的中国父母一样,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实现他们自己的未竟理想。我也是第一次做父亲,完全无例可循,我和17岁的你一样迷茫,没有人能给我们答案,经历了,答案自然才会冒出来——作为父亲我只能这样宽慰自己,你会不会觉得是敷衍呢?

 

从小到大,你一直是个乖小孩,但叛逆期还是有的,就比较靠后,幸运的是,那时候想念占了上风,我和你妈算成功躲过了一“劫”。我们本意可能只是为了让你“ 生活在别处”,可以真诚地、不带任何偏见、毫无保留地欣赏“别处”之美。

 

即使是一座“无聊”的小镇。

 

老爸

 



爷俩的公路旅行


老杨:

 

您还记得您去美国出差时给我带回来的那双旱冰鞋么,直排的,四个轮子,当时可让我神气了段时间。那时候我常在想,美国是什么样子的呀?以前北京超市里有卖一种叫曼可顿的面包,我常买来当早餐,面包袋上的logo是按曼哈顿的天际线设计的,当时就觉得这就是美国的样子,全都是摩天大楼,多棒呀!

 

等自己真到了这里,才发现除了纽约、洛杉矶、芝加哥这样的大城市,其他更多是“农村”。弗吉尼亚大学还好一些,在以前南北战争时南方的首都里士满,勉强还算城市,有杰克逊·沃德(Jackson Ward)这样著名的商业区和市中心,市内还保留着许多内战纪念馆、博物馆和古战场遗址。后来转学到杜克大学,城市叫达勒姆,属于北卡罗来纳州,整个城市一共就两座高楼,还都是银行建的,周末更像是个鬼城,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杨玏就读的杜克大学 © xueus


不过后来我都慢慢习惯了,这边的面包完全不同于“曼可顿”,南方乡村的黑人文化也与欧洲脱节,但我的世界观,就在这一次次观世界的间隙里完成了,又不断更新迭代,像一次次地通关游戏一样,我变得越来越自由。有时间我也想带您出来感受下这种自由,或许我们可以再来上一趟公路旅行。上次从达勒姆开车送您回华盛顿还是太赶了,下次我们可以从东海岸自驾去西海岸,怎么样?就一辆车,我和您,再带个 GPS,路线咱们随时换,最后能不能到达都无所谓,反正我们也不是奔着目的地去的。一上路我们就聊天,聊表演,聊途经的雪山湖泊、呼啸而过的哈雷车队,聊黄山公园的野牛群、羚羊峡谷和亚利桑那荒漠中纪念碑谷地的 163 号公路,聊得没的聊了也行,就那样不说话也好,也许没意义,但我却觉得挺有意义。

 

马上要毕业了,我担心一毕业世界就变脸,开始琢磨着成为一名职业演员的可能性。也不怕您笑话,学了这么多年戏剧,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有很轻松地完成一段表演的感受。有时候也会慌,但我又会给自己打气,表演就是个从不熟练到熟练的过程,有点像一万小时定律,我还剩好几千个小时可以磨呢。

 

最后,谢谢您临走前塞给我的两瓶红星二锅头,正好可以聊解下我毕业在即的不安,不过您放心,我不会喝大的。

 

即将大学毕业的玏

杜克大学小剧场

 



玏:

 

咱爷俩那次公路旅行也是我记忆里的吉光片羽了,记得我们在公路上一路狂奔,你突然说了句:坏了!我往后视镜一瞧,一辆警车跟上来了,靠边停车后警察说超速了,你解释因为我急着去肯尼迪艺术中心演出,怕来不及所以才开快了些。警察看了眼手表,才三点,表示完全来得及,大手一挥,开了张 600 元的罚单。

 

这张罚单可能都够我从达勒姆直飞华盛顿了,那会儿却没多想,反而满心满眼都被喜悦充盈着,那双我曾经领着的小手,那个曾经仰着脸看我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现在都能开车带我在异国他乡飞驰了,觉得自己突然有了个靠山似的。老舍先生《骆驼祥子》有句话写得好,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人的命呀就像个枣核儿,两头尖,只有中间一段丰满。你爸在逐渐走向枣核儿的末端了,你却越来越丰满,成熟。

 

2012 年杨玏于杜克大学毕业。


其实你走演戏这条路,未来将如何爸爸心里没太有底的,不过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想提醒你,毕业的时候多拍拍照,去原始森林里和两三个人才搂得过来的参天大树合个影,去学校大剧场、小剧场的前厅后台坐坐,你现在可能还不太懂,有些地方一旦离开,这一辈子可能就不会再回去了。

 

最后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毕业典礼,我和你妈一定会飞去给你加油的。

 

老爸

 

 



一家人的家


新新哥:

 

此刻我坐在冲绳的海边给您写信,我妈就在旁边,这会儿您应该在南方巡演吧。说来奇怪,您和我妈几乎逛遍了半个地球,我也和她一起旅行过多次,但我们爷俩凑在一起出游的经历,脑海里检索了半天,除了上次的公路之旅,大概就剩去年年初一家三口的瑞士行了。

 

冬日的瑞士完全就是个冷酷到底的冰雪战士,我们包了辆车,找了个地陪,还是嫌冷,日内瓦的时间大都在车里,一到卢塞恩就绷不住了,漫天遍野的雪啊,雪线下是茂密的森林,冷松、云松、白桦林一片肃然,远处是山,山上面是云,下面还是山。您下车玩雪拍照,不亦乐乎,笑得跟我小时候一样,您说我们这样算是角色互换了么?

 

瑞士卢塞恩冬季的无车运动区。


今天有采访问我,如果给我十天时间,最想带您去哪里?我的第一反应是:十天时间哪够呀?我要带您去珠穆朗玛峰,去南极,趁您身子骨还硬朗时一起去体验更多极地之境,我知道您肯定会喜欢的。我得承认,我和您其实并不太像,您的热情是先天生成的,满溢的,是喜欢就会飞扑的,您说您,举个重都要跑去国家举重馆、游个泳都要戴上防水耳机潜水表的,比我这个您所谓的“枣核中段”的年轻人,对未知世界的好奇还要多。

 

2018 年年初,一家三口在瑞士卢塞恩的旅程,杨玏镜头下的父亲。


当然,我们必须赶在过年前回到家里,帮妈妈包个饺子,或者一起吃个涮肉,就在家里,超市买几盘羊肉卷,再来二两二锅头,一起喝喝,聊聊。

 

这就是我的新年愿望了,您能搭把手给实现不?

 

2018 年的玏

冲绳海边

 

 



玏:

 

我和你妈都很欣慰,你长大后还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你说是因为从小待家里的时间太少了,有种补偿心理在里头。

 

不知道你对家的概念是什么,好像从小你就一直在不停搬家。你四岁左右,你爹我终于分到了一套单元房,45平左右的样子,我和你妈立马带着你搬了进来,当时真觉着,一家人这辈子就跟这待着不挪窝了。你读书时从英国搬到美国,从弗吉尼亚州搬到北卡罗来纳州,我们又从单元房搬到亦庄,别说你,你爹都有点晕了。好在还有你和你妈,你们就是我的校准器,你妈是总管,你是军师,我就是个小喽啰,你们往哪指我就往哪走,也乐得省心。

 

2018 年,杨玏在瑞士巴塞尔出差工作。


现在我正在《戏台》巡演的路上,这一站是柳州,很漂亮的一个城市,第一眼有点桂林的意思,但又跟桂林有区别,因为柳州的工业很发达。接下来忙完昆明、西安几站,就能回京了,估摸着,你的新年愿望能成真。

 

咱们一家人,过年家里见。让你妈再备上碗炸酱面,要小碗干炸的。

 

老爸

 



Miya Qin

前杂志编辑,现自由撰稿。专注食物、旅行、人物类话题。


撰文  /  Miya Qin

编辑  /  李野

微信编辑  /  Theo

本文根据杨立新、杨玏采访整理

图片来自杨玏家庭影集

所有瑞士雪山图片来自瑞士旅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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