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叶蓓在《纯真年代》里唱,「纯真的年代像流水」。那时她正处纯真年代,感慨起流水般的时光,声音是涉世未深的、优美的,连惆怅都带着青春气息。20年后,她有感而发:「飞逝而去的是风景,飞逝而去的是时光」。
文|施展萍
采访|施展萍 王媛
编辑|方奕晗
来源|火星实验室(ID:sparklelive)
电影《敦刻尔克》开场刚5分钟,叶蓓就哭了,眼泪一直掉到影片结束。两天后,叶蓓说,哭是被影片对人性的表达感动。
那艘开往敦刻尔克的民间救助船上,老船长体面、勇敢,以身作则影响着儿子和帮工。获救的士兵出于求生本能与船长争抢船舵,失手将帮工从楼梯上推下,帮工在船舱里去世。船长儿子心知肚明,内心悲痛,但当士兵带着歉意问「那孩子如何了」,他却说,「他会好的」。
「我就感到人性的光芒,在这个时候依旧用最善意的方式去传递美。」在歌手叶蓓眼中,这种表达的善意、优美令人感动,是她青睐的。
没有一点世故,朴素得很
20多年前,叶蓓唱着《白衣飘飘的年代》《B小调雨后》《纯真年代》出道,很快成为当时校园民谣中独特的女声代表。2017年,她唱着和许巍合作的《流浪途中爱上你》翩然归来。如果不加细究,声音里的纯净、清亮、温婉、忧伤与过去如出一辙。
听过叶蓓的新歌,朋友向她感慨「所有的美好都依然如故」。「她仍然是白衣飘飘的她,一直站在那儿看着,我们变了,她没有变。」这位朋友告诉《博客天下》。
叶蓓自知性格里有甜美的部分,控诉或宣泄愤怒非她所长,「你若要表达善意,要确知对方愿意接收,才能准确传达。」叶蓓对《博客天下》说。
采访在阳光灿烂的午后进行。叶蓓身穿蓝色连衣裙,戴黑色棒球帽。她喜欢晒太阳,就在咖啡厅摆在户外的桌椅边坐下。旁边有棵紫玉兰树,9月还开着花,还有尾巴尖尖的小老鼠从花圃里探出来,飞快地蹿过去。不远处的店铺在装修,风吹过来,叶蓓说,空气中有股「发胶味儿」。
叶蓓是双鱼座,敏感、想象力丰富。她的眼睛是个取景框,有留白的那种。她有个单反团朋友圈,里头有作家、歌手、电台DJ,一帮人一块出去玩,互相比谁拍得精彩。
8月,气候开始转凉,叶蓓骑着单车去朝阳公园,用手机拍下傍晚霞光点缀的云朵、阳光覆盖的草坪、波光粼粼的水面,这些画面后来被剪成新歌《红蜻蜓》的推广视频。视频没有滤镜、没加特效,拙朴但好看。
歌曲是她作为生日礼物写给一位同性艺术家朋友的。红蜻蜓历经十几次蜕变才能飞出水面。「它的一生是我向往的状态,无论遭遇多少黑夜或者寒冬,都是轻盈的。」叶蓓在视频中说。
叶蓓和那位女性朋友都向往「轻盈」,那种经历过沉重之后主动选择的「轻盈」。选择美好,不是因为她只接受美好,「我感激所有的经历,但我选择依旧美好。」
在《红蜻蜓》里,她淡淡地唱:「去飞呀去飞呀,夕阳里去飞呀,没有你没有了我,却拥有一片永远的天空,哪怕飞进了黑夜」。
歌手朴树听这首歌时哭了。他告诉《博客天下》,这首歌里有童真,没有一点世故,朴素得很。「每个人都在找心里隐藏的那个真正的自己,希望她能找到。」
那个隐藏的真正的叶蓓,正随着创作一点点浮出水面。这是她第一次全权担负起专辑的写词、谱曲、制作,亲自搭建团队,前后筹备了至少5年。
时间就这样过去。20年前,叶蓓在《纯真年代》里唱,「纯真的年代像流水」。那时她正处纯真年代,感慨起流水般的时光,声音是涉世未深的、优美的,连惆怅都带着青春气息。20年后,她有感而发:「飞逝而去的是风景,飞逝而去的是时光」。
从天蓝到深蓝
《流浪途中爱上你》是叶蓓新专辑的第一首歌,8月推出。她包揽了词曲创作,约歌手许巍一起演唱。许巍曾说再也不会唱别人写的歌了。叶蓓是个意外。
两人上一次合作是16年前。2001年,叶蓓推出第二张专辑《双鱼》,许巍是制作人。叶蓓那时20多岁,化解情绪的能力有限,有时一个字唱不好,反复被打断,她就跟自己闹情绪。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停下来不录了,许巍在门口点根烟,给她做思想工作,或者干脆休息一天,去后海划船,爬香山,看看花鸟鱼虫。
《双鱼》在夏天录制。每次录音,叶蓓都光脚唱,关掉头顶的灯,只留一盏夹在谱架上的小小的灯。这种在黑暗中光脚唱歌的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唱歌必须是由心而发的,穿着、佩戴要辅助自己与作品的关系,光着脚,皮肤与地面的触碰真实可感,让她安心。
《双鱼》中有首《彩虹》,许巍写给叶蓓的,后来许巍也唱。网友评价,叶蓓唱出了云淡风轻、超然物外的感觉,仿佛「人生没有永恒的困难,有的只是触手可及的爱」。
那张专辑制作水准极高。歌曲《蓝色》写的是叶蓓的初恋,她写词,李强作曲,窦唯打鼓,许巍制作。开口即是:「淡色的嘴唇还在笑,垂落的眼眸还在眨。点燃过男孩的火焰,天空太遥远,遥远得好像不存在。」诗意的、温暖的气息,包裹着旧时光扑面而来。
多年后的冬天,叶蓓驾车,在车上听见电台播放《蓝色》,久违的一切突然涌上心头。
那时她喜欢蓝色。1999年,因为喜欢法国「红白蓝」系列电影,当时还在麦田音乐的高晓松想了个「红白蓝」概念,推出系列唱片。白是朴树,红是尹吾。
蓝是叶蓓。她偏爱蓝色里那点淡淡的忧伤。现在的她还是蓝色的。只不过,她知道这种蓝变深了,从清亮的天蓝变成海的湛蓝或是深夜夜空那种沉静、深邃的蓝。
许巍也变了。2001年的许巍纠结、忧郁,敏感。这些年,他变得有力、温暖,但对音乐的激情如故,被人形容「归来仍是少年」。
叶蓓将这种变化过程称为「进化」,进化的必经之路是经历。许巍这些年一直有作品出来,叶蓓不是。她庆幸,尽管自己多年未有作品面世,却未停止进化。重新见面,他们语境相同,依然彼此相连。在录音室里,像两个许久未见面的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这些作品的依次出现,让叶蓓觉得是「老天的安排」。她愿意深情款款地表达它们,因为「等到了我喜欢的模样」。
事实上,叶蓓没有停止过创作。叶蓓好友、作家胡赳赳有个说法,如同春天劳作,秋天收获,对叶蓓而言,春天与秋天都比较长,「至少有五六年,自然而然,瓜熟蒂落了,就到这个时候了。」
瓜熟蒂落的还包括一个女人对人生的认知。
《流浪途中爱上你》是一首有关信仰的歌,关于被爱承载,以及对美好事物的坚定。「若不曾爱上一个人怎会哀伤」,这是人间的事,她想用这样简单的方式唤起共鸣。
这些年,叶蓓越来越察觉,人生就像在无边旷野中穿梭的列车,沿途的风景与遇到的人,在路过的那一秒就开始告别了,「只有那一秒是属于你的。这种『爱上』无论是什么形态的东西,它都是被爱承载着的。」
她的朋友却从歌中听出悲观的一面。生命旅途中,爱与被爱是无法避免的,「但她写得其实比较悲观。她内心是宿命论的」,悲观包裹在温暖的表达里,这位朋友怅怅的,「她一定觉得命运是无法掌控的,这是很多人的无奈,是个巨大的时代隐喻。」
纯真年代
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朋友觉得,叶蓓是白衣飘飘时代的注脚之一。20多年来,从过去慢慢转到现在,一切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每次见到叶蓓和老狼,从前的记忆便被唤醒。
2012年,高晓松在北京五棵松体育馆举办作品音乐会「此间的少年」。老狼、小柯等人都来了,附近城市的观众特地赶来观看。
对叶蓓而言,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无论各自经历了什么,多年后,最初这群人依旧在舞台上歌唱。
叶蓓身穿白裙,梳个小辫,站在舞台中央。追光打在她身上,《白衣飘飘的年代》前奏响起,所有青春画面浮现在眼前。她唱完第一句就哽咽了,眼泪顺着两颊往下掉。叶蓓知道,这些旋律承载着一代人的青春烙印,而自己的名字与他们最重要的青春记忆相连。
台下,掌声有层次地递进传来,「那一刻真的觉得青春无悔」。
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停留在上世纪90年代。1994年,大地唱片公司先后发行三张校园民谣专辑,当中,《同桌的你》《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青春》等歌曲将校园民谣推向巅峰。
这些歌曲诗意、浪漫、朴素,也有青春期的为赋新词强说愁。歌曲多由当时北京各高校在校大学生创作。传唱度最高的《同桌的你》一经推出,风靡全国,囊括当年几乎所有流行音乐奖项。
1996年,麦田音乐发行了《青春无悔》,热销将近100万盒。里面有4首歌是叶蓓唱的,她成为校园民谣时期杰出的女声代表,像当中一位麦田守望者。
但在此之前,校园民谣开始在北京各大高校发迹时,叶蓓并未意识到自己将会参与其中。认识高晓松、老狼这帮人时,她还是中国音乐学院的学生。她的妈妈也毕业于此,大提琴专业。受家庭影响,叶蓓从小练钢琴,家中常年飘荡的是柴可夫斯基、肖邦和舒伯特的音乐。
长大些和妈妈去商场买磁带,妈妈挑教学用的带子,她挑齐豫、齐秦、苏芮、王杰、潘越云……几张磁带翻来覆去地听。许多年后,叶蓓在21世纪剧院演出,潘越云和齐豫也来了,叶蓓高兴坏了,唱完歌,全体歌手上台谢幕,她一个箭步蹿到齐豫与潘越云中间——为了获得一张合影。
演出结束后独自开车回家,叶蓓给朋友打电话,兴奋地告诉对方:「我今天太高兴了,我左手潘越云,右手齐豫,我跟他们一起同台唱歌了。」他们承载着她的童年记忆。叶蓓没想到,有一天她也成为这样的角色。
进入中国音乐学院后,校园民谣开始流行,但仍处于试验阶段。正统音乐学院学生听得更多的是西方音乐,很少触及这些。直到遇到高晓松,一个她此前从未感知过的世界被开启了。
左家胡同的pub「百灵」是叶蓓音乐事业的起点。18岁那年,她进入大学,将此作为独立生活的开端,开始勤工俭学,赚钱买背带牛仔裤和带网眼的毛衣。她先是在酒店大堂弹钢琴,弹着弹着觉得没劲,工作循规蹈矩、毫无创造力,便留意《北京晚报》中缝上的招聘信息,应聘到disco和pub驻唱。人生转折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在百灵,一天晚上,叶蓓穿着妈妈陪她在隆福寺买的丝绒质地演出服,脚蹬白色高跟鞋,唱起欧阳菲菲的《老情人》。
底下坐着高晓松、郑钧与谢东。听完叶蓓的演唱,高晓松问她要了联系方式。她那时身上有股艺术院校的清高劲儿,对高晓松一无所知。
一个月后,叶蓓接到高晓松电话。她请了假,坐公交车、倒地铁,到阜成门附近的小柯家录制《青春无悔》《回声》《白衣飘飘的年代》和《B小调雨后》的demo。
2014年,叶蓓与老狼在「此间的少年」高晓松作品全国巡回演唱会上
又过了一年多,国外旅途中,妈妈告诉叶蓓,高晓松来电话,决定把之前录制的小样交给叶蓓唱。
当中有老狼的功劳。老狼告诉《博客天下》,《青春无悔》这首歌,高晓松找了不少女歌手试唱,结果都不理想,「一比较起来,还不如叶蓓唱得好,我说那还不如让叶蓓来唱,高晓松就答应了。」
录制工作通常在晚上8点后进行,叶蓓的妈妈不放心,跟着她去。那些年,高晓松和老狼都很瘦,尖下巴、长发披肩、满脸青春痘,身穿格子衬衣、皮夹克,腰上露着拴打火机的银链子,脚蹬大军靴,典型的不正经青年打扮。
「阿姨您看,我们都是好人,下回这么晚了您就别跟着了,我们保准把她送回家。」高晓松这么对叶蓓妈妈说,叶蓓的妈妈更不踏实了。
在老狼的记忆中,那时叶蓓话不多,是涉世未深的、家中严加看守的乖乖女。
朴树也有同感。他第一次见到叶蓓,觉得这个人「乐呵呵」的,这让他很奇怪。那时,他认为所谓歌手,不是世故得一塌糊涂,就是像他一样整天哭丧着脸。
1996年,宋柯和高晓松成立麦田音乐。朴树与叶蓓几乎同时签约。1999年,两人同时推出首张专辑,叶蓓的《纯真年代》和朴树的《我去2000》——红白蓝系列中的蓝与白。
蓝与白有时被拿来比较,一段时间内,媒体评价,从表面上看,朴树总是比较抢眼,叶蓓有些失色。
朴树认同这一说法。仅从当时的情况看,朴树认为,自己为了几张唱片几乎付出全部,即便在无能为力或逃避音乐时,生活还是围绕着它。但当时的叶蓓是「散淡」的,「她承受和付出的没有我多。而且,我觉得在音乐上,她是晚熟的。」刚认识叶蓓时,朴树甚至认为,她不过碰巧拥有一副好嗓子,学习了一些专业技能而已,「她并不太了解音乐」。
叶蓓承认,自己曾是被众人推着向前走的。
她家庭条件不错,家教又严,不屑于追名逐利。二十出头时,她年少无知,懵懵懂懂,摸着石头过河,一路走走玩玩,不清楚方向。多亏运气好,碰上一群妙人。
2017年,叶蓓与老狼在纽约剧院演出
那些年,她跟着高晓松、老狼等一帮大老爷们去高校或各地剧场演出。她是这群人的妹妹,一个友善的气氛调节员,是他们不羁青春的见证人,是嘴巴严实的秘密守护者。
现在回头看,那段日子足够精彩。一群人聚在一块儿,聊音乐,聊娱乐八卦、人生哲学,幽默、积极,饱含创作者柔软的善意,一举一动都很有意思。过去,她以为这些遇见是理所当然的,事后才发现,「精彩是可遇不可求的」。
与生活擦肩而过
那些年的生活如歌一般,在干净又感怀的情绪中过去了。朴树回忆起一件事,上世纪90年代末,火车上还允许抽烟,在一趟从南京回北京的深夜火车上,他和叶蓓聊了很久。具体的谈话内容不记得了,但旧时的感觉仍很清晰,两人像是即将毕业各奔东西的同学,「好像我们都挺激动的」。
1999年年末,叶蓓和朋友们在酒吧里倒计时,迎接千禧年。乱糟糟的环境中,她一会儿丢了自己,一会儿又找到自己,在慌乱中度过。
2001年,专辑《双鱼》发行。3年后,《幸福深处》发行。2004年,在配合新专辑宣传接受的采访中,叶蓓说,她不会为了大家曾经喜欢她的民谣而一成不变,「那是不真实的,歌迷在成长,我也在成长,没有必要为了某一个阶段刻意停留」。
《幸福深处》是她签约华纳后的作品,当时的老板已经是黄小茂。制作人是龙隆,同门的蔡健雅和台湾的小清新组合「自然卷」都为她写歌。十首歌里有十个不同的叶蓓。
公司请来台湾和香港的造型师,她为此减重10多斤。
她希望别人看见新的叶蓓,听到她的新作。但演出依旧要求她唱老歌,有时枯燥得让人没耐心。
那几年,音乐市场发生变化。实体唱片销量迅速下滑,听众逐渐转到线上。多年前,去一个城市做宣传,和媒体打3天交道,几乎全城人都会知道。叶蓓发现,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那个过去被推着走的人开始主动思考,自己想要呈现的究竟是什么。
2008年,发行专辑《我要的自由》后不久,叶蓓决定淡出。
她察觉到那个阶段的自己被外在的光环包裹、掩饰,是不真实的。
她想过有意思的生活,想拿着环保袋去买菜,穿过街道进影院,坐在寻常百姓喜爱的环境中悠然地吃饭,过实实在在的日子。
现实却是,她重复地出差、化妆、唱同一首歌,回答一样的问题。这种周而复始的重复索然无味。她自我检讨,那时的她有小脾气,容易变得不耐烦、傲慢、敷衍了事。
但在朋友、演员刘孜看来,叶蓓夸大了自己的傲慢与不耐烦,「如果要给傲慢和不耐烦做一个排序,那100个人里面有90个人是排在她前面的,剩下的那10个人,她也是排在最后的那一个。」刘孜告诉《博客天下》,叶蓓非常敏感,特别在意他人感受,缺乏傲慢和不耐烦的特质,但她心思细腻,将自己的情绪放大了。
作为演员的立场是,没有戏拍,就没有安全感。「我在旅行时也得知道下一部戏哪天开机才放松」,叶蓓不一样,刘孜发觉,客观世界的东西好像刺激不到她,她的感性到了极致,反而成为另一种形式的理智和笃定,「有时候我们会感叹,这个时代过去了,要形成一种新的生存方式。但叶蓓觉得,写词作曲、录音棚录歌才是她人生最美妙的瞬间,这些可以破碎现实。」刘孜说,音乐足够滋养叶蓓,多数人需要先有新闻、关注度,再让受众看到自己的价值,叶蓓不是,「她不是这个主流里面的」。
曾有一年,参加过发布会后,叶蓓开车回家,记者跟着她的车,到了地库仍紧追不舍。叶蓓否认自己是娱乐明星,不觉得身上具备娱乐点。「又花了几年时间把自个儿完全还原了」,她大笑起来。
未知的,本真的
淡出那些年,叶蓓研究生毕业,在学校新建的礼堂办了场毕业音乐会,每年出国旅行3个月,偶尔出来演出。像原先那样,逛公园、下馆子,提着环保袋上街买菜。创作没断。
胡赳赳有时会「敲打」她,希望她再入世一些,对事业更有规划。「一个真正的诗人,不到七八十岁不能称之为诗人,歌手亦然。如果到60岁、80岁还要唱歌,就必须作出理性规划,保持激情和驱动力,仍有愿望想唱。」胡赳赳说。
2014年左右,叶蓓一度陷入思考,思考的问题包括自己与世界的关系,作品的本质,以及在目前的市场环境下如何呈现自己……这些问题让她失眠。
慢慢地,她得出结论,她较早期的创作,是相对模糊的拼凑,现在,要勇敢、坦白地表达自己——那些成长和经历,「这个表达方式是符合自己审美价值的」。在表达的过程中,她一点点修正自己的纠结和矫情。
新专辑的联合制作人赵兆认同叶蓓的理念。他告诉《博客天下》:「音乐到最终要表达的不是音乐,而是人本身。」
区别于过去任何一张专辑,胡赳赳说,这是叶蓓真正意义上的自我心声的专辑。如果以演员作类比,叶蓓就像是从演员转到导演的角色。过去,她用声音表演,现在,她在用声音表演的同时,也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感受。
就像鲜花,开放所需的营养来自于自我而非他人,「这是一个人得到真正自信的表现。你真正自信的时候,不需要通过外界去达到最好的状态。自信在你身上,你自己有光芒,然后把它发散出去」。
他们这些年常见面,一起吃饭喝茶,聊着聊着,话题就拐到创作上,很快得到共鸣。共鸣的部分包括,作品应该创作出未知的部分,而不是已知的。
在新专辑里,叶蓓做到了。不单单是通过歌词或旋律,更重要的是借助内在的东西去呼应。层次丰富,值得细细把玩、琢磨。这意味着叶蓓的音乐走向纵深,具备了探索性。
「她的创作里头带有这种未知。」胡赳赳说。
叶蓓一直处在漫长的青春时代里。刘孜眼中的叶蓓和十几年前相比,眼神依然笃定、清澈,身上有朝气,还有股小女孩儿的傻劲。
青春期的人多巴胺分泌旺盛,容易被激活。「我们中年人有时候喝一瓶好酒才能嗨得起来,一个青春期的人喝一瓶二锅头就很嗨。我们觉得这个也不够快乐,那个也不够快乐,青春期的人,狐朋狗友在一起,干什么都疯疯癫癫的。」胡赳赳说,他的青春期有叶蓓的声音,他到现在还希冀着,叶蓓用漫长的青春期将他激活。
但正如叶蓓所说,她的「美好」是选择后的结果,「轻盈」是经历过沉重后的轻盈。她要经历沉重的创作瓶颈,还有亲人的别离。
新专辑里有首歌叫《我最亲爱的人》,是叶蓓以姥姥的角色写给姥爷的。
叶蓓的姥爷走得早,她从未见过他。
她生在一个大家族,每年年夜饭,大长桌的最顶头,姥姥居中坐,晚辈们依次排开。这样的家族有使命感,叶蓓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抚平上一代人心上的褶皱。
姥姥在2000年离开了她,这是千禧年促使她迅速长大的重要因素。那年,叶蓓的妈妈心脏病住院,姥姥同时病危住院,两家医院不在一块儿,她两边来回跑,和舅舅们轮流值班照顾姥姥、妈妈,有时晚上还有演出。
叶蓓的姐姐当时出国了,妈妈住院,只剩父亲在家做饭。父亲一边切土豆丝,眼泪啪啪地掉在案板上,问她:「你妈要没有了怎么办?」她突然感受到父亲的脆弱和伤感,压力一下落在肩上,她需要安定父亲,照顾妈妈和姥姥,唯有迅速长大。
2000年10月2日,上午。天气很好,阳光暖洋洋地照进协和医院的病房里,姥姥已经昏迷。叶蓓自言自语地和姥姥说话,之后,驾车去北戴河,路上接到电话,说姥姥没了。她突然觉得心像一个大窟窿,越陷越深,对着大海狂哭。
《双鱼》专辑里有首《怀念》,是她当时写给姥姥的。录制过程中,叶蓓泣不成声。这十几年来,她对生死的看法发生了变化,叶蓓越来越相信,缘分是累世的。新作品《我最亲爱的人》,曲调复古,带着点俄罗斯音乐的气息,完成了一种「纪念」。
朴树留意到叶蓓的变化。朴树不太爱与人交流,看着冷漠,其实特别重情。他与叶蓓几年见一面,几乎每次都能发现她的变化,叶蓓在音乐上寻找到自己的方向,人也越来越成熟,两个人都在「变成自己真正的样子」。听叶蓓新歌时,朴树心里很难过,「能感受到她的心,她所承受的痛苦」。
他想拥抱叶蓓,告诉她:「你做得很好,你付出的都是值得的。」如果还能为叶蓓做些什么,他会尽全力。
9月7日下午,叶蓓录制一档视频节目,采访她的小姑娘才19岁。叶蓓一脸认真地告诉她:「19岁的最后一天真的会哭,真的。」
「会有很大的感触吗?」姑娘问她。
「会。因为你发现从小那些都是你的东西慢慢地都不是你的了,包括年龄、数字,你会有点儿伤感。」
事后问叶蓓:「19岁的最后一天你哭了吗?」
她发来信息:「哭了,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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