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手工是人类情感和岁月的载体

马可:手工是人类情感和岁月的载体

南方周末 内地男星 2017-06-09 17:54:08 644

设计师马可(视频截图)


  • “手工完全是人类情感和时光、岁月的载体,它把所有这些东西,全部融在了一针一线里。”


  • 十几年前,我们做植物染色开发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找不到任何专业资料。当时只好像李时珍尝百草一样的,尽我们所能去询问老乡,到野外去采集。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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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中国最传奇的服装设计师


时长:24'16''   出品:南瓜视业


在珠海一座园林里,推开无用工作室沉甸甸的木门,设计师马可的第一句话是:“一百年的老木头了,你给它打个招呼吧。”木门是她千里迢迢从西北收回来的,她至今不知道这座木门以前装在什么样的宅子里。相比之下,工作室里有着各种淡淡色彩的桌椅,可溯的源头清晰得多:它们本是废旧的船木。



来不及和老木头打招呼,听到开门声,几只大狗先凑了上来,他们是马可的“家人”,也是这座房子里最年轻的成员。这座房子里的其他东西——钢琴、桌椅、茶杯、纺织机……,都要动辄上百年。


马可希望从这个工作室里走出去的每件衣服,也能长存上百年。“一件物品如果得到人的精心呵护和对待的话,往往比人的寿命还要长的。一个人能活七八十年,一件衣服如果保存得好,完全可以穿一二百年。”

《无用只土地》——大地之母无用工作室/图)


在马可看来,手工缝制的衣物是承载着情感、留存着温度的,因而值得格外珍视。机织布规则整齐,手织布则粗细不均、富有变化。在马可看来,这正是手织布灵性的体现。“手工的东西是特别具有人性化的物质,一件衣服,是王大姐缝的,还是李大姐缝的,她俩的手力、针脚的痕迹都是不一样的。”马可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手工完全是人类情感和时光、岁月的载体,它把所有这些东西,全部融在了一针一线里。”



2016年,马可曾经发起一个名为“寻衣问道”的活动,向民间搜集有故事的老衣服。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一直保存着自己十几岁时的香云纱嫁衣,只在最重要的时候拿出来穿。有人拿来一件小红棉袄,那是一位太奶奶去世前,为她还未出世的小重孙女缝制的衣服,马可在这件衣服上发现了几根白发,“在灯光下银光闪闪”。


也正因为这份珍视,马可为无用工作室的每件衣服都取一个名字。一件白色的裙子名为“归真”,取返璞归真的意思。“坤宁”是她设计的一套亲子装。一件叫“水”的衣物,看上去波光粼粼。马可用几乎最薄的手织布设计了它。“它细密的纹理,给我的感觉特别像河流的溪水一样,特别有层次感。”马可解释道:“水利万物,不与人争。世界上所有肮脏的东西,都可以通过水来去除它,它是包容力特别强的物质。做人当如水。”


2017年5月,珠海的无用工作室正在赶制一批特殊的定制衣物。在一个十分重要的会议之前,马可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


1
工作室里的生命

(本小节由马可自述)



我的狗贱生贱养,不搞那么娇贵,也不当宠物,就当自己家里人。起的名字都是当天吃什么,就叫什么。小名瓜瓜这只,大名叫南瓜,就是因为那天中午我们吃的是南瓜。


瓜瓜是憨憨的妈妈。憨憨是我接生的。我也是临阵磨枪,瓜瓜马上要生了,开始阵痛了,我就开始上网查怎么接生,把网上资料打印出来,买白毛巾、酒精、碘酒。


瓜瓜面对陌生人,四天才允许他近身。我要把它送到宠物医院、特别陌生的环境,我相信它一定会更紧张。所以我跟医生打好招呼,我在这边操作,他在那边遥控。

马可亲手接生的憨憨


我特别清楚地记得憨憨出生的样子。瓜瓜生了六个孩子,其他孩子出生时,胎膜都已经撕破了,你就直接看到狗了,只有憨憨生下来是一个特别完整的蛋,里面一汪水,就看到憨憨在里面,特别完美。我当时托着那个蛋,我说天哪,我该怎么办。


我就拿那个蛋给瓜瓜,我说你赶快把它舔破。瓜瓜当时已经没有力气了,昏睡得不行了。我就撕开了,里面的羊水哗地一下出来了。当时我就想,这条狗狗的未来一定是非常圆满的。结果憨憨长大后,就很让姥姥生气,它怎么也不肯生孩子。



我会带着狗狗去调研。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就会找他们的第二主人。每只狗都有一个第二主人,就是对他们第二好的人。狗是很重感情的,它需要跟人有情感的交流。


我以前一直以为,狗辨识主人是靠味道,其实不是。他们一半是看样子,还有很重要的一半,是听声音。有时候你换了一件衣服、换了一个发型,站在那儿一声不吭,它会当你是完全陌生的人。但只要你一出声,它马上知道你是谁。它们对轻手轻脚的人特别有攻击力,你要大大方方,该说话就说话,该动就动,它也变得很轻松。



这只鸡是我捡的。有一天我在路上开车,远远看到一个小动物在马路上面,一会儿从这边跑过去,“哗”过来一辆车,它又从那边跑过来,横冲直撞。我就想,如果不救它的话,它随时可能成为肉饼了。我回头问我女儿,她当时大概是六七岁,我说我们要不要救它,她说救。好,我就刹车,把车停在路上,打了一个双闪。我说你帮妈妈拦车,妈妈去抓鸡。她就真的下去,在马路上把所有的车全部叫停了。我抓回来它,它一开始是绝食的,因为受惊吓过度,已经奄奄一息了。后来,好在我们原来有一只母鸡刚好在那里孵小鸡,它就以为这只小鸡也是它孵出来的小鸡,天天拿翅膀罩着它,它得到了母爱,在那个接近死亡边缘的地方,又活过来了。


树根


我刚到珠海的时候,就住在一个大学校园里,那个校园里当时有一片荒地。闲的时候,我就经常在草地上散散步,遛遛狗。无意中,我就发现了一种特殊的植物,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它叫什么。这种植物夏天时非常蓬勃,郁郁葱葱,好大一堆。到了秋天,我就眼看着它慢慢枯萎、变黄。有一天刮大风,根断了,它的一大团枝桠就在草地上翻滚着,飞了过来。我当时想,我一直从春天看着它,看到现在它脱落,也看出感情来了,我就收起来留着吧。我就从那边一直抱着它,抱到工作室。很轻,我又怕它掉叶子,保护着它的叶子,拿回来就挂在这儿。


到了第二年,我发现原来那个位置,又长出来了同样的植物,又是很蓬勃,很繁荣。到了秋天,我就等着了。果不其然,到了秋天又掉下来了。我就每年捡一搓,每年捡一搓,拿回来放在工作室里,我觉得这好像一种生命的循环。


钢琴


这架钢琴是一个非常老的老古董,一个法国朋友送给我的。她和她先生以前在香港定居,就把这架钢琴,从法国运到这边,在海上漂了两个多月。


后来他们年纪大了,要回去了,临走前跟我很郑重地说,我想把这个钢琴送给你,我觉得你能够好好对待它。她特别给我讲,说这个钢琴一百多年,很老了,都是象牙做的琴键。


我当时有点难受,很多大象可能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它已经做成了,那就只有珍惜它、善待它了。


我有的时候坐在这儿乱弹琴,就在想以前到底有多少人弹过这架钢琴。我想一百多年前的人,穿着那个时候的衣服坐在这里,又经历了怎样的故事,流传过多少代人,又飘洋过海到了中国。如果真能追溯它的故事,会是特别有趣的一件事。


2
“他们怕我是人贩子”

南方周末:从广州转移到珠海之后,心态有什么变化?


马可:我从一个在大城市里,每天日程都非常繁忙的设计师,到来到珠海,下定决心过慢生活,就是想让自己彻底换一个轨道。


到珠海后,特别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园林里,对我来讲像是一种生命的重生,好像把过去所有的东西都打散了,然后再把它重新组合。



在珠海,节奏慢下来之后,时间不再变成一个每天制约你的东西,你会把时间忘掉。我觉得一个人真正能够感受到幸福,是来自于他可以忘却时间。忘却时间以后,才是人类感知幸福的开始。


人慢下来,感官才能打开,你的眼睛才能看见,而不是看;你的耳朵才能听见,而不是听。你的鼻子才能闻到草木所散发出来的这些气味。


我也是到了珠海以后,才发现原来南方所说的常绿,也并不是完全的常绿。它的一年,从春到冬是不同层次的绿,到现在,我能通过看树叶的颜色分辨季节。


还有,其实南方的树木不是冬天落叶,不是秋天落叶,是在春季落叶的,是新的芽从树枝里萌生的同时,老的叶片慢慢脱落。

 

南方周末:你曾经下乡调研过不少时间,还记得第一次下乡时的情景吗?


马可:大概2000年出头的时候,我第一次真正地深入乡村。当时去的是黔东南地区。那时我记得,整个村落里,第一是完全没有城市里的东西,甚至连一个小商店都没有。他们全部是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自己耕种东西,要一两个星期才会赶一次集,绝大多数的生活用品都是来自于自己家里的制作。


所以他们对我们这种外地来的人也特别好奇。他们看到我们拿着相机,会特别惊讶。我还记得小孩子们看到照相机里面的成像,看到他自己,第一个动作就是惊呆了。


村上的男女老幼,穿的都是手织布,都是自己的妈妈或者奶奶制作的纯手工蓝靛染的民族服装,他们一句汉话也听不懂,那些山区没有电视机,他们也从来没有听过普通话。我们就在当地找会讲普通话的人,带我们去沟通。


他们非常纯朴,非常好客,给我们唱歌,一定要请我们喝酒,不喝不行的。晚上的时候,大家围着一堆篝火,每一个寨子里都有一个聚会的地方,村里面的男孩、女孩聚在一起,唱歌对歌,我们就跟他们在一起,特别开心。


他们的家里都特别简单,从城市人的角度来讲,就是家徒四壁,只有几个简单的板凳、一张床,可能是睡了几十年的。家里没有几样家具,一年四季不过就几套衣服而已,唯一一套节日的盛装,他们会留在过年的时候穿。


但你会感觉到他们脸上所流露出来的笑容如此真实,还有那种跟土地在一起的人、跟天地自然在一起的人,才有的那种纯朴。


我们现在的织布阿姨,都是从贵州来的。她们的基本年龄都是40岁以上,他们的子女现在也都不会织了。

早些年,我请他们到珠海来,他们怕我们是人贩子,我们就给他们看介绍信。有时候听广播,他们听说广东有些黑工厂,把人关进去好几个月不发工资,还不放出来,他们担心我们也是这样的。


后来他们跟我来了,很多人长那么大没离开过山村,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现在,很多阿姨已经在这里做了六七年以上了。


我们也尽最大的可能,保留他们跟土地的这种连接,只要家里有任何需要,他们随时都可以请假回家。 各种农忙、秋收、儿女婚嫁,都可以回家。不限制他们的自由往返。有时一去大半个月、一个月,都没问题。这样反而有时候他们会带来一些新的人。我们也会经常下乡去看望他们,拜访他们的父母和家人。


我觉得手工艺人首先一定要身心愉悦,因为手工是非常诚实的事务,它如果很焦虑,很烦燥,有很多的烦恼,这些烦恼都会被缝制在这些手工上。

 

南方周末:植物染色法的工艺,是怎么来的?


马可:在中国,植物染色的消失已经好几十年了,大概从上世纪初,西方的化学染料传入中国,慢慢地就代替了以前的古法植物染色。


十几年前,我们做植物染色开发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找不到任何专业资料。当时只好像李时珍尝百草一样的,尽我们所能去询问老乡,到野外去采集。包括采集到的植物怎么上色,怎么把颜色固住、不容易脱落,都需要做大量的实验。


我们差不多用了四五年以上的时间,才慢慢把赤橙黄绿青蓝紫几个主要色系研发出来。中间当然也失败了很多次。


我们工作室旁边有一块地,也是把它开发出来,种植物染材。我们想更深入地去了解每一种植物染材的特性,包括生长过程,包括雨水特别大和干旱的年份,它的色素的变化。


像蓝染,过去是我们中国人非常重要的一种染色方式。我曾经把蓝染的一块色布交给一个做化学染的师傅,我说,你用化学的方式模仿一下这个颜色。他打了很多式样,后来交给我的时候,他自己也知道怎么都模仿不出来,所以你不得不承认,植物染是很特别的。

 

南方周末:现在很多人穿无用风格的衣服,但可能大部分都来自淘宝。你怎么看?


马可:手工只是一个很笼统的、大类的称呼,但即便是在手工制品里,一样还是有一个高中低的层级。因为你投入的时间、精力,包括制作工艺的复杂程度、难度,都不一样的,所以它势必形成了不同价格的阶段。这个不同的价格阶段,相对来讲就满足了不同的需求。


当然,我觉得现在社会上对手工价值的理解,还远远没有到达一个很深的层面,大家对手工背后的制作过程,还有它多么地来之不易,还缺少一个特别直观的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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