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方周末记者 王瑭琳

责任编辑｜姚忆江

2021年最火的一档综艺节目，以陈小春、张智霖、林晓峰、谢天华、梁汉文为代表的“大湾区哥哥”，掀起了“大湾区热”，快被观众遗忘的港星集体“回春”，在内地频繁亮相。

在直播平台上，容祖儿、Twins卖起了辣条，麦长青在B站成了知名UP主，刘德华入驻抖音,导致系统瘫痪……

吴启华、林韦辰、汤俊明

从前两年开始，网友刷到香港明星在内地生活的视频次数越来越多。比如“刘醒”黎耀祥分享在内地坐高铁的体验，“梁非凡”麦长青到广东东莞厚街“种草”烧鹅濑粉，“石榴姐”苑琼丹演绎爆笑剧情短片。

“我最近签了一家短视频公司，拍了不少段子，也有拍戏。”在深圳一家茶餐厅，吴启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自己还开了一家影视公司，“还有挺多事做的”。

他曾是TVB当红小生，在《九品芝麻官》里扮演“方唐镜”。与周星驰扮演的“包龙星”对骂一幕，至今仍给不少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拍短视频，是吴启华在深圳重启事业版图的关键词之一。

“来广东之前，香港的生活压力，对我来说都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吴启华说，在电视台时，没有得到应有的报酬。“比如我拍一部戏，本来可以拿到十块钱，电视台会拿走八块，只剩两块给我，这样很难生活。”

工资低，是香港艺人普遍的感受。

吴启华说，就算他当时在TVB做男主角，一个月也只有几千块，不是像大家看起来那么风光。

“有很多香港艺人来内地，做商演都足够好好生活。”吴启华透露，一场商演的收入，等于电视台两个月的工资。

吴启华对广东并不陌生。

2007年，吴启华在广州拍戏，有天晚上坐在二沙岛附近，看着河边又有新起的楼，环境很好，“一看还挺便宜，就买了套一居室，小小的很适合一个人住。”这是他在广东的第一套房子。再后来，他又落脚在回香港最方便的深圳。

“现在内地市场大，制作资金多，慢慢已经超越了香港。”吴启华说，来到内地，香港艺人反而有优势。因为香港的电视剧和电影模式，已经相对成熟，有很多经验。“大家都是中国人，港人可以来内地，内地人可以去香港。”

前些日子，吴启华穿上唐装，戴上帽饰，重新演绎“方唐镜”，台词、表情、动作模仿到位，就连被人打的受伤妆都“神还原”。截至目前，这条视频的点赞数为11万，尽管这个数据在吴启华其他短视频里，并不算最高。“起码这是比较主动的方法，让更多内地的朋友认识我”。

在深圳，吴启华会经常约上好友林韦辰喝早茶，出海钓鱼。

有一次，林韦辰和吴启华相约在惠州，坐船出海钓鱼，并开启了网络直播。在直播中，两人在普通话和粤语中来回切换，和网友进行互动，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作为亚视的“老臣”，林韦辰是《南海十三郎》里的江誉镠，《穆桂英》里的耶律浩南，还曾在观众间刮起了一阵“潮流范”。

2013年，林韦辰来到内地发展，拍了一些剧集。后来重新返回香港，陪母亲走完最后一程。直至2017年，来到深圳。

“市场、曝光率、机会，都是深圳这边多点。”林韦辰觉得，深圳作为经济特区，在这里发展，会有很大的几率被内地制作人看到，被邀请去参加线下商演活动的机会也大很多。

“在深圳跟华哥（吴启华）住得很近，很多时候都会一起玩。”林韦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除了接拍一些剧集，客串电影，大部分时间做的是与短视频相关的工作。

但作为内地非“顶流”的香港艺人，转型主播这条路并不好走。

有一次林韦辰开启直播，下面有网友评论说，“这哥们怎么沦落到直播带货了。”也有网友留言，“看了半天，你是谁啊。”

林韦辰表示，“其实我们只是换了一个媒介展现自己。”他认为，做公众人物内心要强大，不必太在乎负面声音。

“我在惠州买了一间面朝湿地公园，没有遮挡的房子。”林韦辰说，平时工作压力大，或者是不太忙的时候，他就回惠州住一段时间，享受慢节奏的生活。

TVB留下了一代香港艺人的辉煌印记，对于汤俊明也是如此。

47岁的汤俊明，入行至今已经二十多年。在《法证先锋IV》《降魔的2.0》《使徒行者3》《踩过界II》等多部重头剧集中，均有亮相。“我演了可能有三百多部电视剧。”汤俊明说。

2020年9月，汤俊明与前香港TVB签约艺人古明华等4人，一起来到广东中山，从经营短视频账号开始，发展自己的另一番事业。

20万，这是汤俊明截至目前某个视频账户的粉丝数量。

过去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坚持拍摄跑步视频、录制生活点滴、开启直播带货，试图让更多的人认识他。

一开始，汤俊明确实“火”了一把。

在他开始拍摄跑步视频时，不少媒体报道了香港艺人来广东的现状，但随着热度的下降，视频点赞数减少，汤俊明感觉遇到了“瓶颈”。

“我试过一个人同时扮演4个角色。”汤俊明说，拍出来的效果并不是很好。“我可能没有熟悉祖国的文化，港式的笑话在内地未必好笑。”

对于汤俊明来说，来到中山，更多意味着一切要重新开始。“拍短视频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告诉内地的导演们和观众们，我来了。”

从香港到内地，汤俊明习惯的说法是“上来”。汤俊明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即便现在不‘上来’，五年、十年之后也要（来）。”

如今，香港艺人扎堆涌向短视频领域，在“内卷”的同时，并非所有人都能收到满意的回报。如何能吸引更多“粉丝”，成为不少港星疑虑的问题。

“有时候会很想念太太和女儿。”谈到家人，汤俊明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有时我觉得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似乎有点孤单。”

汤俊明几乎每天都会和家里人视频，和太太聊聊日常，和女儿说下童言童语，以这种方式，治疗自己的“思乡病”。在他看来，家人的鼓励，是支撑他在中山闯荡的重要因素。

蔡淇俊、梁竞徽、关心妍

对多数人来说，演戏这一“老本行”，仍是他们的职业初心，以及最稳定的收入来源。

苑琼丹在网络大电影《唐伯虎点秋香2019》里，重拾经典角色“石榴姐”，罗家英在《孙悟空大战盘丝洞》里，再现“唐僧”。演绎“旧角色”，成了港星们在内地“再就业”中重要的一环。

根据云合数据公布的2021网络电影霸屏榜，陈小春和汤镇业领衔主演的《无间风暴》，排名第六，这算是香港艺人在内地拍网络大电影中比较不错的成绩。其余上榜的，大多为内地艺人。

“我是最早那一批来内地发展的香港艺人。”汤镇业告诉南方周末记者，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他决定来广东发展。彼时，汤镇业在深圳罗湖一带投资了一家卡拉OK，同时也在广州拍戏，两边来回跑。

“我们那时候过来一趟很不容易，罗湖很偏僻。”汤镇业说。

在广州，汤镇业住过番禺洛溪、珠江新城，一待就是13年。他投资过房地产，开过餐厅卖过鱼蛋，“虽然可能没有以前发展得那么好，但总归有盼头。”

汤镇业说的“以前”，是上世纪80年代，他和刘德华、梁朝伟、黄日华、苗侨伟组成的“无线五虎将”。他们是TVB的当家小生，港剧黄金时代的标杆人物。

但后来由于情感问题，汤镇业遭到谩骂，正当红的他退出香港演艺圈，最后转战内地演艺圈。

“风水轮流转，我见证了很多事情。”汤镇业注意到，珠三角是许多香港艺人进入内地的第一站。因为这里和香港同属于粤港澳大湾区，交通便捷，熟悉的语言环境，对香港艺人来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在网络电影中，汤镇业的状态让人很难想象他已经63岁。他一共有六个孩子，每年的养育费很大，即便已经有三个孩子参加工作，但最小的还在读小学。

过去，由于香港居民的子女没有内地户籍，只能读昂贵的私立学校。但根据最新规定，在大湾区内地城市工作的香港居民子女，可以在内地公立学校就读，并与其他内地学生一样，享有同样的教育资源。

“从第四个孩子开始，就没有让他们去外国念书。”汤镇业排行第四的孩子，目前就读于暨南大学，是一名大四的“准毕业生”。“希望孩子能留在广州工作，踏实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和汤镇业一样，“细龟”黄一山也扎根广州数十年。

56岁的黄一山，曾是周星驰系列电影的“御用配角”，他演过《逃学威龙》里胆小又逗趣的黄小龟，《唐伯虎点秋香》里智力低下的华文，《九品芝麻官》里短命的皇帝，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上世纪90年代，港星开启第一波“北上”热潮。2003年，黄一山举家迁居广州番禺，如今已快19年。“每次出去我都是坐公交和地铁，对广州路线很熟。”他感觉自己比广州人还熟悉广州。

在毗邻香港的广州，黄一山拍网络电影、电视剧、短视频，每天非常忙，甚至曾在一个月内连续接15部戏。

这么“拼”，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的两个孩子。

“大儿子小的时候，我们在医院查出他有脑部的问题，小儿子目前在英国读大学，也需要高昂的学费来支撑。”黄一山说，既然上天安排他们是自己的儿子，就要尽到父亲的责任。

虽然压力重重，但黄一山认为，一切都是值得的。“医生说大儿子的寿命不会太长，但他现在已经26岁了。小儿子2022年6月份即将毕业，正在申请清华大学的研究生。”

这几年，广州的房价“突飞猛进”，考虑再三，黄一山把广州的房子卖了，在祈福新邨租了一套三百多平方的复式住宅。

“有很多人说，明星租房子会很‘没面子’，但我觉得只要过得开心舒适就行。”黄一山认为，房子没有必要成为人的负担，可以租房来满足生活愿望，“把买房子的钱，放在其他用处。”

随着越来越多的港星来到内地发展，黄一山表示，现在由于市场的饱和度的因素，港星不那么容易在内地闯荡。“不过大湾区还有很多优惠政策给香港人，一定要把握机遇。”

汤镇业、黄一山、吕颂贤

除了粤港澳大湾区，不少香港艺人也乐于前往北京、上海乃至更广阔的内地市场，寻找发展机遇。

如陈小春、应采儿、王祖蓝、张柏芝等人，都官宣自己和家人已定居上海；凭借着《再生缘》一夜成名的叶璇定居北京。

《笑傲江湖》中令狐冲的扮演者吕颂贤，2005年就来到内地发展，在北京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迁居上海。

“香港艺人来内地主要分成两批，一批留在大湾区，一批则留在北方。”吕颂贤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影视公司和导演主要在北京，谈工作时会比较方便。而大湾区则方便来往香港，能用广东话生活，更贴近原本的生活环境。”

吕颂贤认为，如今在内地很难找到拍戏机会。“内地有很完整的生产线，有自己的艺人，香港演员扮演内地角色，会让观众感觉很跳戏。”

不过，身为素食主义者，吕颂贤除了拍戏，还尝试和朋友合伙开餐厅。他为品牌以及素食联盟做代言，合伙人则负责管理和经营。

虽然吕颂贤选择上海作为落脚点，但也常来广东，并考虑将来在中山置业定居。“香港是自己出生的城市，太太也想离香港近些。”

前TVB演员蔡淇俊也喜欢尝试新鲜事物，更对做生意“上了瘾”。

37岁的蔡淇俊，与关咏荷主演过喜剧《同事三分亲》，但后来由于各种原因，蔡淇俊的戏份越来越少。

2014年，他向TVB提出解约，来到广东佛山开起了火锅店，卖云南米粉。“那年我刚好满30周岁，是需要开始成熟的年纪了。”

在尝到投资甜头后，2017年，蔡淇俊一口气开了四家分店，昔日的TVB“小鲜肉”，摇身一变，成了佛山饮食业的“老板”。

“我对自己的定位是一个投资人，投资不同的项目。”蔡淇俊透露，他还做过汽车美容，又开过美容院，接下来还会准备开家咖啡店。“经营状况时赚时亏，亏得回来的，都是一些经验。”

在广东，还有不少和蔡淇俊一样的港星艺人，选择投资做生意。

许多人熟悉的“阿灿”廖伟雄，回到广东罗定，当起农民，种上了健康有机大米，一斤曾卖到近百元。有“最帅展昭”之称的何家劲，在惠州和人合作，开办了一间规模不小的工厂。陈小春的餐馆，也在广州猎德开了分店。

“每次去广东朋友的家里，几乎都会看到茶几上面摆放着精美的茶具。这种在香港是没有的。”在佛山定居8年的蔡淇俊，已适应这边的生活。他喜欢广东的饮茶文化，泡茶、聊天，再配上广式小点心，这种氛围让他留恋、向往。

来广东发展的众多艺人中，梁竞徽算是比较特别的一位。

梁竞徽原名梁烈唯，他曾参演多部TVB热播剧。但看似平坦的星途，却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2015年，梁竞徽在微博发了向祖国致意帖子，写道：“祖国万岁！”并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却遭到了一些香港人的侮辱谩骂。

“相对其他人，艺人的声音或许更容易被听到，所以更有责任大声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这是自己身为中国人的自然情感流露。

梁竞徽透露，有一次国庆节，他和小女儿在家里收看阅兵式。他告诉孩子，当响起国歌，应该站起来表示尊敬。也正因为这句话，女儿记在了心里，甚至还学着做阅兵步操。

尘封三年，梁竞徽复出，随后即获得TVB最佳男配角。

2018年梁竞徽在拍摄网剧《飞虎极战》时，拍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假车祸”变成了“真车祸”，他被车当场撞飞，伤势严重。

“那阵子我的爸爸身体不好，家里的狗狗也出意外了。”梁竞徽说，诸多不顺让他感到有心无力，这时身边的朋友让他找个“大师”看看。

于是，从“梁烈唯”到“梁竞徽”，他期待能有个重新的开始。

2020年，梁竞徽从香港转向深圳，继续投入演艺事业。2022年年初，梁竞徽参演的《飞虎之壮志英雄》登上了内地网剧首位。

“现在国家有好的政策扶持，加上落实‘爱国者治港’原则。”梁竞徽很庆幸看到这种变化，他相信“香港明天会更好”。

在香港，有越来越多的人，关心内地发生的大小事情，就连很多港人也告诉自己的孩子，要用心学好普通话。

“我已经几个月没有回香港了。”香港歌手关心妍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从香港回广州要隔离21天，考虑到会耽误工作，就索性在广州住下了。

让关心妍最挂心的是自己五岁的女儿。“还没有和女儿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关心妍每天晚上都会和女儿视频，分享女儿一天的喜怒哀乐。

入行多年，关心妍有过不少经典苦情歌，《放生》《你有心》《我太强》和《失恋哲理》等都深受歌迷欢迎。

2019年9月28日，在广州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文艺晚会上，关心妍和同样来自香港的陈启泰，共同演唱了《东方之珠》。关心妍在表演之前曾担心，能否用标准的普通话唱好这首歌。

“当时我女儿正好在学普通话。”关心妍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两年过去了，自己的普通话进步了不少，但明显还是被女儿超越了。“现在是女儿纠正我的普通话。”

考虑到学好普通话的重要性，关心妍还给女儿请了一个在香港教书的北京老师，“香港和内地的融合，只会越来越紧密。女儿长大后，如果来到内地发展，普通话和粤语都能用得到。”

关心妍还成立了自己的慈善基金会，为一些有情绪问题的人，做免费的音乐治疗。“我发现音乐可以带走人的痛苦，希望能用自己的歌声，带给其他人更多力量。”

她希望2022年能尽快“通关”，让更多的香港朋友和内地同胞，一起做慈善活动，增加两地交流的机会。

“女儿也很希望过来这里玩，连去长隆要住哪一家主题房都想好了。”关心妍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