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之城(上) 赵晨光 著|名家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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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世界 内地男星 2017-07-07 15:17:30 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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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之城(上)

/赵晨光

赵晨光    作家,女,辽宁人,天涯笔名“清朗喝茶中”。法律专业出身,后再修文学硕士。

 

群山巍峨,天近傍晚。一个白衣年轻人在山间小路上疾行,不时抬头看一眼天色,眼神中尽是忧虑。

这个年轻人二十出头年纪,眉目端正俊美,腰间佩着一柄灰白色的长剑。他姓叶,名叫叶云生,出身江南君子堂,今年凭着腰间一柄飞雪剑,在《兵器谱》上夺得探花一位,又有绰号“江南第一剑客”,端的是江湖上最出色的新秀之一。

叶云生有一个莫逆之交,那人约他来青翠山一见,他按时赶到山中,等了半天却不见人影,直到下午偶然看到一个砍柴的樵夫,一问方知自己竟是走错了地方。

这下可麻烦了,他按着那樵夫的指引继续行走,没想到越走越是偏僻,越走越是不见人烟。他情知自己多半又走错了路,可这时天色已晚,与其在夜里乱走,倒不如寻个地方休息一夜,等到天亮时再寻找青翠山,那时也方便得多。

他心里下定了主意,就不再像方才那样急于赶路。转过一个弯,叶云生隐约见到前面似乎有一大片平地,是个适合过夜的地方,便施展轻功,身形如白鸟凌空,直掠过数条山路。不想那片平地看着极近,却是看山跑死马,起纵数次也没能到达。他先前还只是为了找个休憩之地,现在却动了好奇心,其速如电,飞一般地向那地方赶去。

这一路行来颇为不易,有的地方山路极其狭窄,有的地方又要经历数处断崖,要不是他武功过人,跃过这些所在几无可能。饶是如此,叶云生也不由出了一身汗。他心中想:果然我的轻功还是有到不了的地方……唉,若是我那位好友在此,他轻功远胜于我,定然不会这般狼狈。

叶云生心里思量暂且不说,这时他离那片平地已然极近,又一个起纵便来到近前。飞雪剑客闯荡江湖多时,此刻也不由一惊。

原来那所谓的“平地”竟是一片奇大无比的湖泊,周遭群山环绕,湖泊宛然在山谷之中,水平如镜,深不见底,因此远远看了,竟如同平原一般。未想深山中竟有这般奇景,真是令人惊异。

他绕着湖走了一段,只见湖水清澈至极,岸边水里的水草、游鱼,甚至下面的石子都是清晰可见,但再往深处可就是漆黑一片。湖畔周遭绿草茵茵,草丛中开满了一种银白色的小花,星星点点如同骤雪,细细幽香沁入鼻端,令人四肢百骸都放松下来。

叶云生在湖畔抱膝坐下,欣赏这一番景致,心中十分感慨。

坐了一会儿,他正要起身,忽听湖中心水声“噼啪”作响,他凝目远望,却见湖心处一条大鱼倏地蹦了起来,又落入水中,水花四溅。白色的鱼身与黑色的湖水两相对应,愈发醒目。

叶云生生于江南水乡之地,知道这般大的鱼,只有在长江大河内才可见到,未想这湖中竟然也有。他刚想到这里,却见湖心处水花再动,又是几条大鱼接二连三地跃出水面。这几条鱼长度更胜前番,不禁令人想到:单是跳出水面的鱼儿就有这般大,那隐藏在水底的鱼,到底会是个什么模样?

跃出水面的鱼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仿佛是被水下的什么东西驱赶。夕阳斜下,衬着碧绿幽静的一个山谷,谷中一个大湖,真是说不出的奇妙。叶云生看得惊讶不已,心想莫非水面下真有什么怪物不成?他心里这样想着,手便握紧了飞雪剑剑柄。然而动荡许久,水面反而渐渐平静下来。叶云生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依旧凝神贯注,仔细查看。

就在这时,夕阳最后的余晖忽地自山谷西边射入湖中,角度十分别致。原本是深黑色的湖水被这道光线一照,竟显得清澈透明起来,湖面下一座白色城池依稀可见。

叶云生这次可真是大吃一惊,他揉一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但睁眼再一看,真的是一座白色城池隐藏在大湖西侧水下。湖水起伏不休,阳光洒在湖面上如碎金一般,更衬得那座城池庄严高洁,不同凡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会有这样一座白色城池隐藏在大湖下面?叶云生心里诧异至极,但那城池所在之处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也只能隐约看到个轮廓而已。待他反应过来,欲走近查看时,夕阳已然西坠,山谷中霎时昏暗下来。湖水深处跟着变得一片模糊,什么城池,通通不见了踪影。

这时天色已晚,叶云生身上还带有干粮水囊,他简单吃了一点东西,和衣卧倒在草地上。躺下不久,他便即睡熟,在这样一个颇有些诡异的地方,这一晚竟连梦也没做一个。

 

当叶云生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明亮的天光洒满整个山谷,那座大湖看上去也不像昨夜那么神秘。叶云生翻身坐起,诧异自己怎么睡得这般熟,又想多半是奔波了一日的原因,便没在意。

清晨再看这湖水,依旧是清澈美丽,但水中却没有那座白色城池的影子,草地上的那些白色小花已经凋谢,微风习习,又是崭新的一天。

叶云生整一整衣襟起身,他本想去湖水畔再探查一番,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低头一看,腰间的飞雪剑竟只余下一个剑鞘,宝剑已不见了踪影!

这柄剑乃是君子堂长辈所赐,十几年来片刻不离叶云生身边,几已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今怎的没了?何况以自己武功,又有什么人能从自己身边拿走飞雪剑而不被察觉?叶云生迅速环顾四周,并不见飞雪剑踪影,他正要出谷,忽然听到山谷外面传来一个少女的叫声:“救命,救命!”

这少女的声音极度惊恐,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妖魔鬼怪。飞雪剑客侠义心肠,当下先不管宝剑下落,一展身形便掠到谷口,却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扑在地上,在她身侧倒了个年轻男子,那男子胸前插着一柄灰白色长剑,正是飞雪剑无疑!

飞雪剑客大惊,尚未言语,那少女却在这时抬起头来,纵然叶云生此刻心中满是惊异,在看到这少女时,心头仍是微微一震。

这少女衣着朴素,只发上插了一根银簪,上面镶着一颗小指盖大小的珍珠,宝光柔和。然而再柔和的光芒,映到她面上时也不过成了陪衬;再美丽的珍珠,亦是抵不过她眼中的一滴泪水。

深山之中,竟有这般倾城绝色。

但飞雪剑客心中也不过一动而已,他随即弯下身去,检查那年轻男子是否有救,然而手指触到那青年鼻端时,却发现这人早已成了一具尸体。他正要拔出飞雪剑,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人呢?”

“在这里,从这条路过来!”

 

一群人叫叫嚷嚷地绕过一个拐角,恰遇上眼前这一场面:叶云生手握飞雪剑柄,而宝剑,正插在地上那具尸体之中。

 

 

刹那的安静之后,人群便如滚水泼入了沸油之中。

一个半老的妇人冲了出来,扑到那青年尸体上便开始大哭,伤心欲绝。在她身后的许多人都是乡民模样,有人手里还拿着锄头铲子,此刻也纷纷聒噪起来:“阿平被这个人杀了!”“这是什么人?村里从没见过!”“管他是什么人,杀人就得偿命!”“对,偿命,要他偿命!”

飞雪剑客武功出众,此刻倘若转身一走,也便无事,但他持身极正,却做不出这种事情。那老妇人哭了一阵,又要扑到叶云生身上厮打,却见这白衣年轻人神色端严,手中剑锋上仍有鲜血滴落,心中生了怯意,转身又恶狠狠地扑向那绝色少女,双手指甲如钩,似是要在她脸上抓出几道印子来:“都是你!要不是你害的,我儿子也不会死!我一早就说,生得太好的女子不中用,就是个败家星!现如今还没进门就克死了我儿子,你偿命来!”

那少女猝不及防,脸上已着了一记,无瑕容颜上瞬时便添了一道伤口,一滴血珠滑落地面。那老妇人还要再打,忽觉一样物事隔在她与少女之间,低头一看,竟是一把灰白色的剑鞘。那白衣年轻人沉声道:“老人家节哀,也请您不要迁怒他人。”

那剑鞘上传来的力量虽柔和,却也极大,那老妇人反抗不得,抬眼时又见得叶云生容颜,淡淡天光之下,只见这白衣剑客修眉凤目,风仪俊美,哑声道:“你这小白脸是从哪儿来的?我们村子从不进外人……我晓得了,是你们两个勾搭一处,害死了我儿子!”

这句话十分厉害,那少女虽在哭泣,仍忍不住颤声道:“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您怎能这般说……”

那老妇人哪里信她,又要再骂,这时后面的人聒噪得也更为厉害,有人已经拿着锄头冲着叶云生拥了过来。叶云生一生之中,从未陷入过这种湿衣裹身一般纠缠不清的境地,诚然以他的武功,那些村民再多一倍,他也是丝毫不惧,但自己又如何解释得分明?

就在这时,忽有一个声音道:“都先住口!”

这声音低沉而威严,在这一声之下,那聒噪的声音便都慢慢小了下去,随即便闻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虽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却好像十七八个人一并踏出步子一般,把这些说话声都压了下去。一个人分开人群,来到了叶云生面前。

这人是个老者,身材高大,外貌刚猛,一脸虬髯,最特别的是他的一双眼睛,天光映衬下呈现出淡淡的碧色,有若胡人一般。

他来到近前,先对那老妇人道:“姜嫂子,你先不要哭了!哭不是办法,须得先把凶手找出来,为阿平偿命才是正理。”

那老妇人抬起头道:“还找什么凶手?事情明摆在这里,不就是这两个勾搭成奸,害死了我家阿平?村长你看,这剑上还带着血呢!”说着又号哭起来,若非碍着村长与叶云生在场,只怕又要扑到那少女身上厮打。

村长皱眉道:“姜嫂子,你儿子没了,我们都晓得你心里难过,但话要按道理来说。咱们村子的情形,你也是晓得的,只有那样一点大,四周都是悬崖,若是多一个人,也早被发现了。这人我们今天都是第一次见,侄女如何能和他勾搭?”

姜母怒冲冲道:“这也不一定,这小白脸长得好,说不定第一次见,就……”但这话说到一半,她自己也觉得不通情理,哪有初次见面,便合谋杀了自己未婚夫的道理?她闭口不言,只是痛哭。

村长又来到叶云生近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目光便转移到他手中的飞雪剑,以及那青年身上的伤口上,皱着眉头道:“这是你的剑?”

叶云生平静道:“是。”

“你是……君子堂出身?”

叶云生从未见过此人,而这样一个偏僻小村中的村长竟能一口说出他的出身,又是一件出人意料之事。

飞雪剑客神色不动,恭谨行礼:“君子堂叶云生,见过老先生。”

若是江湖中人听到“叶云生”三字,首先想到的必是他近来夺得《兵器谱》上探花一事。然而村长却叹了一口气:“‘白云生处有人家’,叶家已排到你这一辈了。”

这句话中满是感慨怅然,同时竟还隐隐藏着几分悲愤。叶云生暗惊不已,原来君子堂以当年叶家祖先两招得意剑法“锦帆应是到天涯”、“白云生处有人家”论字排行,排到叶云生,恰好是云字辈。若非十分熟悉叶家之人,绝对说不出这一句话。

这句话说完,村长却又把话题转到了目前的事情上:“叶云生,我问你,可是你杀了姜平?”

叶云生答道:“不是。”

姜母又大哭出声:“不是你,还有谁!杀人的剑还在你手里呢!”其余村民也都纷纷指责。

村长喝道:“都先住口!”他在这村中颇有威严,众人心中虽有不满,却也逐渐安静下来。村长又道,“既不是你杀的,那为何你的剑在姜平身上?这山谷素来隐蔽,你为何会来到这里?”

叶云生道:“我是走错了路,误撞到这里。清晨醒来时发现飞雪剑不见,又听得这位姑娘叫声,赶到这里时,才发现飞雪剑竟插在这位姜平的身上,欲待检查时,诸位便已赶到。”

村长皱眉:“你说的这些,未免太过巧合,又不合乎情理。就如你失剑一事,你武功不错,夜里失了剑,怎会不知?”

这一点,便是叶云生也无法解释,他道:“我确实不知。”

他若是随便找一个理由出来,或许令人猜疑,但他坦然承认,反有一种令人信服之意。村长皱了眉头,凝视着他:“叶云生,我要问你一件事。”

这村长神态十分郑重,叶云生便也严肃道:“请讲。”

“你到这深山中,究竟所为何事?”

叶云生答道:“为寻一个人。”

叶云生所说之人,自然是约他来此的那位好友,那人名叫莫寻欢——江湖中有名的悠然公子莫寻欢。

北贺兰,南寻欢,这两人皆是江湖上有名的浪子。悠然公子骑马斜倚桥,满楼红袖招,偏与叶云生这位端正自持的剑客交情莫逆,却也是一件怪事。江湖中人提到叶云生,自然便会想到他这位好友。

村长听他这般说,眼中的碧色霎时浓重了几分,种种情绪在面上变换不休。叶云生心里诧异,他是知道莫寻欢的名声的,心想莫非这位村长与莫寻欢有什么过节不成?这家伙也未免太风流了吧。

村长半晌无言,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转回到姜平之死上,问道:“你说你未杀姜平,有何证据?”

叶云生摇头道:“没有。”

村长道:“你一无证人,二无证物,自己所说又难以令人信服,如何让人信你?”

这话说得也没错,叶云生手扶剑鞘,沉声道:“我与这位姜平素不相识,为何要杀他?我若真杀了人,此刻早已一走了之,您又怎能拦得住我?”

他这句话音刚落,忽有一个村民颤声道:“你来到这山谷,又杀了姜平,你……莫不是为了白城来的?”

叶云生奇道:“白城,可是湖水中那座白色城池?”

他是顺口而答,未想这句答话,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村民们一个个大惊失色,议论不休,连姜母都抬起头,面色惨白地看着他。叶云生晓得自己说错了话,却不知问题究竟出在何处,却见那村长面色亦是骤变,忽地向前一步,一掌骤然击出。

这一掌力沉劲猛,又兼突如其来,仓皇之间,叶云生连退三步,随即双脚钉到地上,双手起合,如拨云见日,正是君子堂一招嫡系掌法“凉风起天末”,内力如风骤起,起先微小,却逐渐由弱而强,硬生生抵住了村长这一掌。

村长这一掌用了九成劲力,未想叶云生年纪虽轻,竟然接下,心下不由诧异,他一反手,自身边一个村民手中拿过一根铁棍,照着叶云生便砸了下来。

这一棍招数简洁,无甚变化,但也正因其简要,威力更甚。叶云生把身一闪,飞雪剑挥洒而出,一道灰白剑光锋芒如电,疾削村长右手。村长右手猛然一压,避过这一剑,铁棍方向一转,又向叶云生小腹击去。

叶云生手腕一翻,身形不动,一道灰白光芒骤然而现,剑光沉郁,却不失光明正大,二度挡过村长这一棍。随即他抢先一步,剑光点点挥洒而出,周遭村民只觉眼前一花,仿佛下了一场小雪,正是叶云生的得意剑式“阴晴雪”。

村长哈哈大笑:“来得好!”一棍由劈转刺,仿佛一柄长枪,叶云生这一招阴晴雪分击他周身大穴,极是了得,竟被他一棍而破。

飞雪剑客眉头一皱,心道这小村中怎么出了这么一个高手。但先机仍在他手里,也不退让,身子微微后侧,“唰”地刺出一剑,灰白光芒二度挥洒,竟然又是一招阴晴雪,只是此次出招与前番不同,剑光笼罩,竟超出前番面积一倍有余,而剑光威力更是远胜方才。那村长实未想到这一剑威力如此之强,不及反击,匆忙间身形猛然后退,欲待避过这一招。

先前村长与叶云生正面对峙,而这么一退,恰把姜平尸身暴露在剑光范围之内,叶云生此刻若乘势追击,虽有获胜把握,却难免会毁损尸体。他连忙把飞雪剑一收,撤回剑招,但内力回收却非那般容易,他胸口一闷,紧咬牙关,一口血却到底涌了出来。

村长把铁棍往地上一戳,却也不再出手,他忽然惨笑几声,这笑声中充满了无奈、伤感、悲愤之情,仿佛他遭受了什么极大的屈辱,又或遇到了什么惨境,就连周遭的村民听了,都十分惊讶,暗道村长这是怎么了。

村长看一遍周遭人的表情,终于慢慢停止笑声。他打量了一眼叶云生,过了片刻方道:“姜平真不是你杀的?”

叶云生手握飞雪剑:“不是。”

村长叹道:“不错,或许姜平真不是你杀的。”

他这句话一出,姜母第一个哭道:“怎的不是他?”

村长道:“方才他连阿平的尸体都不肯损毁,又怎会杀人?”

这句话一出,姜母当即哑口无言。村长又道:“另外,我刚才与他交手,看出他的剑意,以他的功夫,在阿平身上刺出的伤口决不会是这般模样。”他指着姜平尸体,“你们看这剑伤,宝剑刺入的速度很慢,又不稳,不像是身有内力的人所为。”

按说这些村民僻处荒山,不应懂得武功,但村长这般说,大家却都点头称是。村长随即又转向叶云生:“话虽如此,凶器是你的兵器,何况你又看到了……”他一顿,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总之,这件事与你脱不了干系。”

叶云生并不否认:“不查清此事,我不会离开这里。”说罢,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村长。

村长听他这般说,长笑出声:“好,好!” 

 

 

叶云生将此事揽在身上,原因有二。

其一是因为这件事确如村长所说,与他脱不了干系,一个无辜之人死在他的飞雪剑下,自己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其二却是因为平日里他与好友莫寻欢行走江湖时,也遇到过数次诡异事件,莫寻欢最擅长处理这些事情,耳濡目染,叶云生也学得了几分。

叶云生弯下腰去,欲待先查看一遍姜平尸首,姜母本来不允,但村长也与他一同查看,她便无法再说什么。

这姜平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虽然身死,但神态倒很安详。两人一起将姜平手脚、七窍、胸腹、大穴等处查看一遍,并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看样子,姜平当真就是被飞雪剑一剑刺死,下手这人,也可称得上心狠。

叶云生便问那少女:“这位姑娘,我有一事不明,你与你未婚夫为何要在清晨来到这山谷里?”

那少女面色绯红,十分羞赧,过了半晌,才低着头勉强道:“阿平约我来这里,去找朝露之城……”

她刚说到这里,姜母已然大怒,指着她骂道:“你胡说八道,我儿子怎会去那禁地!定是你引诱他去的!”

被她这么一骂,少女极是委屈,强忍着眼泪才不曾掉下来:“阿平一直都想去湖底找那朝露之城……他约了我今天早晨与他一路去,谁知还没到山谷口,他忽然飞快地向前跑去,我好容易才跟上来,结果就见他倒在地上,胸口……还插着一把剑,之后,那位白衣的公子便来了……”

叶云生问道:“你们为何要去那白城?”

那少女胆怯地看了姜母一眼,闭口不答,叶云生知道这时只怕问不出结果,便不再问。他又对一件事不解,道:“既然你们是私下约定来这山谷,为何又有这许多人跟来?”

这一点,那少女也说不清楚。叶云生转头看向村长,村长摇头道:“是魏敬叫我起来的,说是有人私下来这里。”说罢用手一点村民中的一个人。

那人模样普通,看到村长用手点他,就道:“一大清早,有人在房外大喊,说有人来湖边了,我想这事不好,就起来找村长。”

叶云生又看向其他村民,这些人面面相觑,有的说是一大早,有人喊说家里的财物被偷,小偷往湖边跑了;也有的说听到有喊声,有人私下来湖边;待到姜母,却是听到有人在外面喊你儿子拿了家里钱物往湖边逃了,她一看儿子果然不在房间,便急忙追了出来。

这些人此刻互相对质,方才发现这件事里有许多不对的地方。叶云生又问喊话之人的声音是否熟悉,有人说未曾注意,那魏敬却说:“这么一想,那声音很是奇怪,倒好像捏着嗓子喊出来的一样。”

叶云生皱了眉头,这时连姜母都止住了哭声,只呆呆看着。叶云生心下不忍,便道:“老人家,还是先把您儿子的尸体带回去吧。”

 

姜母一人无力,村长便帮忙背着姜平的尸首走回村子,其余村民也都纷纷回去,只余下那少女一人。方才姜母拒绝她随行,只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叶云生看她背影纤纤,楚楚可怜,心下同情,道:“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那少女只小声应了一声,却未起身。叶云生又说一句,那少女仍未移动,飞雪剑客心中不解,仔细一看,原来那少女裙子已被撕裂,难怪她不肯起身。

叶云生半转过身,解下披风,自背后递过,待那少女将披风披好,遮住裙子破裂之处后,他才将飞雪剑剑柄递过,少女双手握住剑柄,叶云生微一用力,那少女方才盈盈站起。

她敛衽一礼:“小女子魏紫,谢过叶公子。”

叶云生看一眼她的容貌,心中忍不住想:当真是名如其人。

这一路走来,叶云生也曾想问魏紫一些关于那湖水中的白城之事,但魏紫却不肯再说什么。叶云生怜惜她新丧了未婚夫,却也不再多问。

两人一路行来,魏紫虽是带路,却恪于礼节,一直落在叶云生身后半步,但叶云生武艺超群,魏紫想要改变方向时,他也都感觉得到。

两道白色身影在山间小路上前行,一道玉树临风,一道柔美窈窕,淡金色的阳光照到二人身上,真真是道好风景。

 

魏紫所住的村子名叫魏家村,隐藏在一个更大的碧绿山谷之中,距离这湖水并不算远,只是道路曲折回环,极难找到。这村子四下里都是悬崖,若要出去,只有叶云生先前进来时那一道十分艰险的路。如魏紫这般纤弱少女,几无可能离开。叶云生心里诧异,这村里的人怎选了这样一个地方居住,倒像是长长久久不愿离开一般。

魏紫的家在村子边缘,从外表看,虽也有一个小小院落,却比村中其他人家的房屋都要破旧一些。两人刚一进院,就闻到一阵浓厚酒气,一个中年人伏在院中一张破桌子上,醉眼迷离,面前还放着一个酒坛。他虽是看到了叶云生、魏紫二人,却已没了分辨人的神志,只“呵呵”笑着,又灌下一大口酒。

魏紫登时便急了,上前夺下酒坛:“阿爹,你怎么一大早又喝起酒了!”

魏父睁着一双红彤彤的醉眼,端详了她一会儿,忽然跳了起来:“你是什么人,来我们家做什么,滚,滚!”说罢把酒瓶往地上一甩,弹起的碎片险些划破魏紫的手指。随即魏父抄起桌上的酒坛,朝着魏紫劈头盖脸便砸下来。

若非叶云生在此,只怕魏紫便要被砸个头破血流,他见势不妙,上前一步,挡在魏紫身前,一手夺去魏父手中酒坛,另一只手并指如刀,向魏父后颈劈了下去。魏父不发一言,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这时屋里又出来一个女孩子,比魏紫小几岁的样子,容颜不如魏紫惊艳,却也清秀,只是神态中有一种怯生生的味道。她低声道:“姐姐,阿爹一早就开始喝酒,你不在,我拦不住他,也不敢出来。”又向叶云生行了一礼,却不好意思打招呼。

她这一行礼,叶云生登时见到她脖颈后好大一块青紫色伤痕,显是殴打所致,对魏父不免颇为恼怒。

魏紫低了头:“我都知道了。”又向叶云生施了一礼,“叶公子,多谢你……失礼了。”

叶云生见她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好多说,帮着魏紫把魏父搀扶到屋中。安置好魏父之后,魏紫快手快脚地收拾了院落,见屋里堆满了酒坛,酒气冲天,又对妹妹道:“你去打盆凉水来。”她把酒坛丢到外面的脏土堆上,在院里泼了些水,又点了一支香放在上风处。这支香也说不出是什么香气,十分清爽好闻,不一会儿便将院中酒气冲了个干净。

叶云生心中想:这小村僻处山中,倒也有这般名贵的香料,不知是从何处得来。

魏紫妹妹怯生生地跟在姐姐身后帮忙,不时偷眼看一眼叶云生,待到一切忙完之后,她轻轻扯一扯魏紫衣襟:“姐姐,这个人是……”

魏紫这才醒悟到叶云生还在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妹妹,这位叶公子会在我们村子里停留几日,另外……平哥死了。”

魏紫之妹大吃一惊,颤声道:“什么!姐姐,可是你,可是你……三天后就要和平哥成亲的啊!”

初升的晨光照入小院,也照入东首开着窗的房间,恰可看到一件只绣了一半的大红嫁衣,绮丽而安静地逶迤在床上,透过光线,嫁衣上方飞舞着点点微尘。

 

叶云生默默无言地走出魏家,那件嫁衣给他心中带来了极大震撼。尽管姜平之死与他并无直接关系,然而也正是这一刻,他方体会到,一个人的丧生,给两个家庭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他忽地施展轻功,身形如风,在村庄中穿梭而过。叶云生出身君子堂,轻功虽不若他好友莫寻欢那般无迹可寻,难称轻灵写意,却自有一分优雅。这时他身影如同白鸟凌空,瞬息之间,已穿越了半个村庄。

身畔的景物不断后退,风声呼呼,过耳如雷。叶云生的心情随着风声掠过,亦是慢慢宁定下来。他停下身法,缓步而行,开始思量眼下这桩案子。

莫寻欢曾说:“一个人做一件事,必有其意图所在。”那么姜平被人所杀,是为了什么?为财?他衣着平常,不似有财在身;为情?魏紫容色倾城,莫非是有人嫉妒,因此取了姜平性命?但自己手中并无证据,这不过是凭空猜测。

又或者,是姜平窥破了什么人的秘密,所以被杀人灭口?

叶云生再次想到那座隐藏在湖水中的白城,尽管只是惊鸿一现,却给了他极大震撼,想到村民在他提到那座白城时的惊异神情,那座白城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朝露之城……”他默默念着魏紫提到的名字,这名字虽美,却又透露出一分脆弱与不确定。莫非,姜平真的是因为这座白城而死?

叶云生正思量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这人逆光而立,面孔晒得黑黑的,虽看不清模样,却有一种不羁气质从这人身上流露出来。这种气质在江湖上或者并不罕见,然而在这样一个宁静安然的小村中见到这样一个人,便如同鱼群里忽然混入了一条黑鱼一般。

“黑鱼”开口道:“你就是叶云生?”

叶云生道:“正是。”又反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那人冷笑一声:“我的名字,说出来你必然没有听说过,但我告诉你也无妨,我叫魏英华,是姜平的好朋友。”

叶云生点了点头,还没说话,魏英华又续道:“可他未必当我是好朋友。”

这话来得莫名,叶云生心中不解。魏英华又问道:“姜平他……他真的死了?”他看一眼叶云生腰间的飞雪剑,“听说,是被你的剑杀的?”

叶云生道:“是……”

却听魏英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面色也转为惨白:“好,好,死得好,死得好!”

他转身离去,风中犹传来数声冷笑。

遇到这么一个人,叶云生心中的疑惑只有更重。

叶云生来到村中,向村民打听白城相关的消息。这村子不大,此刻姜平之死以及叶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没人愿意透露给他什么消息,这些村民回避着他,仿佛这位俊美的年轻人是什么毒虫猛兽。

飞雪剑客从未遭受过这般待遇,奔波了一上午,非但什么都没问出来,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到。中午时,他来到姜家,本想询问姜父、姜母一些事情,但这时姜家已经开始操办丧事,甚至还请了一个小木匠回来为姜平打造棺材。叶云生隔门见到两位老人正哭得厉害,犹豫片刻又走了出去。

他来到村口一棵高大的菩提树下,正想着去寻些水喝,忽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叶公子?”

 

 

叶云生转过头,看到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手里提着一只大大的竹篮,原来是魏紫的妹妹。她发现叶云生在看自己,很是紧张,上前两步把竹篮放到地上,又退后一步,背书一样说:“姐姐要我送给叶公子的。”

叶云生打开竹篮一看,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几张面饼、两盘小菜,还有一壶清水,心中十分感激:“小姑娘,多谢你,也代我多谢你姐姐。”

那小姑娘低下头笑了,又退后了一步,似乎是想走,可又有些舍不得离开。一双眼原是看着地面,可不时又抬起偷看一眼叶云生,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很像一只好奇又胆小的猫咪。

叶云生看得有趣,这小姑娘年纪还小,他也就不甚注意男女之别,声音放柔和了一些:“小姑娘,你请坐。”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当真依言坐下,离叶云生还有一段距离。叶云生看她还有些紧张,又放缓了语气:“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低声道:“我叫魏梦。”

这一问一答,虽然平常,魏梦却又少了几分羞涩。她看叶云生神态自然,似乎也没什么吓人的地方,又看了一会儿,忽然好奇问道:“叶公子,外面的人,都像叶公子你一样好看么?”

叶云生原拿了杯子喝水,这一下险些呛到,却见魏梦神态天真,只好说:“外面的人……自然是各色各样都有的。”绝口不提自己容貌的事。

魏梦听了,反添向往之意:“是么,我还从来没去过外面,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叶云生看她这样,倒有些同情,若是换成他那个有名的浪子好友,一句“我便带你出去”早就脱口而出。可他不同,这少女自有严父长姊,自己却是不便,只说:“你若想出来,可寻长辈带你出去看看。”

魏梦摇摇头:“不成的,我们祖上有规矩,无论是谁都不可以出这个村子。听姐姐说,这规矩从我们搬到这里时就已经定下了,已经一百五十多年了。”

叶云生心中盘算,一百五十多年……那不是前朝更迭的时间?难不成这村子里的人是前朝遗民?又听魏梦说:“姐姐和我一般大的时候,也总想着出去。后来她和姜平哥定了亲,就不再想了。或许等到我和她一般大时,也不会再想这些事了吧……”

她的口气并非特别黯然,听了却令人格外不忍,叶云生岔开话题:“你父亲经常喝酒吗?他……你们姊妹辛苦了。”他原想问:“他是不是经常打你们?”但这话却不好问,只得收回。

魏梦垂下头:“阿爹从前对我们很好的,可娘没了后,阿爹总是喝酒,喝了酒,就追着我和姐姐打……”她叹了口气,“不过,除了这个,我们也不算太辛苦啦,家里的活我和姐姐分着做,有时英华哥也来帮忙。”她起初面对叶云生有些害羞,但说了一会儿话,觉得这位叶公子非但俊美,而且十分和气,她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话,对着这位白衣剑客,竟然不知不觉地说了很多东西。

“魏英华?”叶云生想起那个有着与这个小村格格不入气质的青年,没想到他还有乐于助人的一面。

魏梦踢着脚下的草叶,又随口说道:“嗯,英华哥也曾经说过要出去的事情,我开始还以为姐姐会嫁给英华哥呢……”一句话说到一半,她忽然省得这句不是女孩家该说的话,忙闭口不言。

叶云生看她害羞,也不多说,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魏姑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那湖水里的白城,你可知是怎么一回事?”

魏梦听他问到这个,有点紧张地向周围看了看,此时天已过午,阳光火辣辣地照下来,地上几乎反射出一层白光。周围并没有人,她犹豫了一阵:“这件事,长辈们都不许说的……”

叶云生忙举手承诺:“我对天发誓,决不说与外人听,也决不会告诉别人是魏姑娘告诉我这件事。”这个誓言,他并不是随口说来,飞雪剑客平生重信守诺,但凡一诺,必守一生。

魏梦心里还是犹豫:“你……当真不告诉别人?”

叶云生神色严肃:“姑娘请相信我,在下绝非那种背誓之人,何况这件事与姜平被杀大有关系,姑娘你与姜平也是熟识,难道不希望为他查出凶手么?”

他这般说,魏梦终于鼓足勇气,小声道:“那座城,其实叫做……叫做朝露之城。”

这个名字,叶云生已在魏紫那里听过一次,又听魏梦继续说道:“据长辈们说,先前祖先来到这深山之时,曾在湖水中见到一座白色城池,他们认为这是吉祥的兆头,因此决定在这附近居住。因这座城池只有极少人见到,又转瞬即逝,因此祖先将其命名为朝露之城。村里人嫌这名字长,有时也叫它白城。”

叶云生点头道:“原来如此。但若只是这样,为何村里人都谈之色变?”

魏梦脸色一白:“因为前些年,村里出现了一个传说,说是那座白城里有许多的金银财宝……”

“金银财宝?”叶云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转念一想,倘若那真是一座古老城池,产生这个传说也不足为奇,便道,“那又如何?”

魏梦颤着嘴唇道:“听说——真的有人下去找过,可是因为这个,也死了好几个人!据说那下面有诅咒,因此村长下了令,不准大家再私自下去。现在去山谷的人都很少,为什么姜平哥和姐姐要去那里……”

眼下叶云生倒是有几分明了,只怕那姜平正是为了白城中的财宝而去,却在途中身亡。他并不信什么诅咒,这其中必有人作祟。

然而他又想到一个问题:“魏姑娘,你所说的村长,可是如今的村长?”

魏梦点点头:“是啊,据说村长就是那时来我们村子的,他厉害得很,大家都服他。”

叶云生问道:“这位村长如何称呼?”

魏梦道:“他姓贺,叫做贺长龙。”

叶云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以贺长龙这般身手,实不该是无名之辈。他向魏梦行了个礼:“魏姑娘,多谢你。”

 

尽管从魏梦这里得知了许多消息,然而事情却愈发扑朔迷离起来。莫非姜平之死,真是因为朝露之城中的财宝?魏英华是姜平好友,为何在知道他身死的消息后反而说“死得好”?魏梦曾说魏英华与魏紫交情也很好,莫非这其中还涉及到感情之事?还有贺长龙,他一身武功何等高明,为何要来到这么一个小村,他的目的何在?

叶云生想得头都有些疼了,忍不住又想:若是自己那个机巧多变的好友在此,那便好了。

只是这时想也是白想,莫寻欢怎会知道他不在青翠山,却来到了这么个奇妙之地?

叶云生吃过饭,又走到了姜家附近,里面哭声震天,他犹豫片刻,还是退了回去。

门外一间废弃小屋中,传来“叮叮当当”敲打木头的声音,想是姜家请来的小木匠正在做活。那声音听久了,倒是抑扬顿挫,自有一种旋律。叶云生也不由驻足,心道世间万物,只要合了自然的规律,原来皆可成曲。

——可那大湖,那白城,又有什么规律可循呢?

 

江湖闻名的飞雪剑客,就这么在村中游荡了一日,夜晚时,没有村民愿意招待他。魏紫虽有善意,无奈魏家有两个女孩,委实不便。但魏紫仍是送来晚饭,叶云生极是感激。

左思右想,叶云生还是决定回到那大湖所在的山谷处,或者还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来到谷口,姜平身上流出的鲜血在地上仍有点点痕迹,叶云生叹息两声,又来到山谷中,这正是他昨日发现白城的时间。未想今日并没有昨日那般奇景,直到太阳落山,一片漆黑,也没见到半点白城的影子。

他心中无奈,正要找一个地方安歇,忽然间,一道劲风向他迎面打来,速度奇快。叶云生把头一偏,一个不明物事从他耳边擦过,尖锐风声刺得他耳膜疼痛。

什么人?飞雪剑客心中一凛,他尚未拔剑,又是两道暗器奔他而来,速度之快令人惊诧,仓猝之间,他竟不及拔出飞雪剑,一个梯云纵直跃到上方,避过这两道暗器。只是他人刚到半空,又一道暗器直向他前胸而来,这道暗器速度更快,叶云生一咬牙,竟于几乎不可能的境地,再度拔高,避开这道暗器。

这已是他轻功极限,谁曾想在这一时分,竟然又有一道暗器奔他而来!

那人接连发出三道暗器,以为叶云生必然中招。未想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时候,一道灰白色光芒迸射而出,在漆黑夜色中如冷冷月光,“当”的一声,第三道暗器直被击飞出去。

原来方才叶云生被迫以轻功躲避暗器之时,已腾开手拔出了腰间的飞雪剑。

那人大惊,未想叶云生对飞雪剑的掌控竟已到了这般如指臂使的地步。但更加吃惊的是叶云生,这几道暗器速度之快,江湖罕见,他原以为这人是怎样一个高手,没想到击飞那道暗器时才发现,这人虽然手法速度一流,可内力实在是奇差无比,虽不至于说全无内力,可比一点没有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心中诧异,手中不停,剑光一展,指向湖畔石后一道淡淡人影。那人躲在石后,原以为十分隐秘,但飞雪剑客是何等眼光,听声辨位,已然辨出暗器发出的位置。

剑光所指,那人登时急了,十余道暗器一并发出,仿佛天女散花,把自己挡了个风雨不透。叶云生眉尖一挑,一招阴晴雪挥洒而出,晦暗光芒洒遍一天一地,湖畔如若一场小雪纷纷飘落。那人只觉喉间一凉,灰白色的剑尖已经抵到了他咽喉上。

借着星月之光,叶云生看清那人面容,惊道:“是你?”

这人,竟是魏英华。

纵然被飞雪剑抵住,魏英华面上那种讥讽神色却未改变,他伸手把飞雪剑一推,叶云生本无意杀他,这一推竟真的把飞雪剑推开。他转身就走,身形挺得笔直。

叶云生在他身后喝道:“魏英华,你为何要对我出手,你又为何懂得武功?”

魏英华脚步不停,冷笑道:“百年以前的魏家人,怎么有不懂得武功的道理?”他叹息道,“只是,眼下恐怕也只有我一人懂罢了!”

“百年以前的魏家人”,叶云生心中一动,联想到魏梦所说,忽然想到:在前朝,有一族姓魏,暗器功夫妙绝天下,这一族中也有许多人在朝中任职。但改朝换代之时,这一族忽然神秘消失,莫非是躲到了这个山谷里?

他看着魏英华,口中慢慢吐出四字:“中山魏家。”

魏英华却也看着他,叹道:“是,这村里人,不是姓魏,便是与魏氏有亲。”

原来是因如此,这一族才会躲至深山。解决了心中的一个谜团,叶云生又问:“关于姜平之死,你到底知道多少事?”

魏英华忽然又大笑起来,狂态尽现:“哈哈,阿平之死,就是我害的,你信不信?信的话,便直接把我交给贺长龙!”

叶云生道:“没有证据,我不会随意指证。”

魏英华哼了一声,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叶云生也不拦他,拾起方才地上的暗器,原来竟是木头削成的小箭。而小箭上又隐约传来一种细细香气,多闻几口,竟隐隐有昏昏欲睡之感。

他觉得这香气十分熟悉,却未想起到底在哪里闻过。就在这时,身畔草地上的白花绽放,香气扑鼻。叶云生忽然发现,这两种香气,竟是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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