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女孩·海清
星期二上午,海清正身处甘熙故居的老茶馆里,今日茶馆的戏台上来了两位唱白局的老师,相比较其他的景区,这里的游客实在算不上多,白墙黑瓦外是高耸的现代楼房和商业街,此处是斑驳的门窗,光影交叠的重庭叠院,屋檐上垂挂几颗正要成熟的青色葡萄。
故居位于南京升州路与中山南路交界地段的建筑,始建于清嘉庆年间,是晚清著名文人甘熙的宅第,他曾经中过进士,是晚清时期南京著名学者和藏书家。这里是中国面积最大也是保存最完好的私人民宅,与明孝陵、明城墙并称为南京明清三大景观,民间则称“九十九间半”,如今成了南京民俗博物馆,人人可进来参观。
对于甘氏后人这件事也是这两年有人提起,海清才恍然。她只是觉得小时候家里大,家族聚会多,以为每家人家都会包一个大礼堂,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家完全可以自己开一个晚会,唱歌跳舞、乐队演奏、小提琴、二胡、唱戏,什么都有,而且他们都是蛮有名气的。我妈妈也会和姊妹穿着水袖的衣服上场,唱京戏,我平时从没见过我妈妈这样。”
甘熙故居与明孝陵、明城墙并称为南京明清三大景观,
民间则称“九十九间半”。
如今的老茶馆正是当年甘家大院的第一进,海清母亲居住的地方。今日戏台上,南京白局区级传承人梁晓岚老师正手执碗碟,边打边唱白局传统曲牌《花开四季》。这种南京民间方言说唱曲种已有 600 年的历史,演唱者不取报酬,“白唱一局”,故名“白局”。小时候海清听到的白局,南京口音更重一些。
“我外公和妈妈以前住在这里,后来我妈嫁到我爸爸家,但也住在这条街上,回娘家就只有 5 分钟。印象中,我妈经常带我来这里,以前这个房子租给很多人住,但是里面的建筑和我小时候见到的已经不同了。”甘家大院由六组多进穿堂庭院式住宅组成,建筑群的东南部分为园林,重新修整过的建筑仍沿袭了秦淮民居“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的建筑风格。
海清在甘熙故居的老茶馆里听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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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印象里,我很少见我外公去工作,打打牌,洗洗澡,逛逛茶局,画会儿画,一天就过去了 。”海清的外公甘汝敏是金陵美专的学生,擅画国画,爱好京昆。“他经常买四分之一的鸭子回来一起吃饭。他每次只要打牌赢钱,都会给我买礼物,要么是一瓶橘子水,那时候几块钱一瓶挺贵的,要么给我买一个小鸡斗米的玩具。”
因为年岁小,海清几乎不记得她在这墙瓦下做过什么,但是对于外公她几乎记得每一个细节,“我外公比较大方,我管他叫毛爷爷,脾气也非常好,我没见他急过,他很爱我。我要吃什么,他都给我,哪怕今天刚拉完肚子,我说‘公公,我要吃冰棍’(海清突然用南京话说道),他会偷偷给我买。他会四处带我出去玩,老让我表演节目,踢个腿啊,劈个叉啊,然后给我买礼物。我从小就是靠我的本事赚钱的。”话音落下,海清大笑起来。“很少见到我外公穿得乱七八糟的,再冷的天,外面穿羽绒服的话,里面就是中山装,下身是用料子做的裤子。他很年轻的时候就拄文明杖,有很漂亮的胡子,戴一个帽子,很绅士。”
甘熙故居的白墙黑瓦外虽是高耸的现代楼房和商业街,
但院内却是闹中取静。
海清一年待在南京的天数不会超过一个星期。
大学考入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就一直留在了北京。“我们班 18 个东北的,真正南京人只有我一个。后来发现南京出来的人也不多,可能跟南京特安逸真的有关系。我到北京的时候,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我当时在南京工作的条件和待遇是非常好了,1995 年左右的时候,我就可以拿到几千块钱了,一个中专毕业的女孩,当时是很有钱了。我爸妈说我肯定是铁饭碗到老的,不需要怎么辛苦,再嫁个人,离他们很近就好了,这就是他们想象中我的未来。”
跟世界上所有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一样,海清执意去了北京。“那是机会啊,年轻的人都想往外跑。所以我上戏都没有考,我想上海太近了,他们动不动就要跑过来管我,长期在父母身边的孩子,就想往外闯荡,就觉得世界很大,未来是属于我的。”
海清在甘熙故居。白色衬衫裙 Theory
如果算生命长度,海清在北京待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南京。
“北京很大,很多地方我去过还是觉得头一次去。”谈到北京,海清的眼神在空中凝聚,“人很奇怪,他一定要在他乡和故乡之间徘徊……就是他不固定在故乡,也不固定在他乡,这个路途的变化就很吸引。”接着,又是长时间的停顿,“南京哪里我都觉得很熟悉。我觉得人要离开,离开故乡就是创造一些不一样的回忆。”
在甘熙故居粉墙前的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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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清在南京的生活轨迹大多数在东边,中山陵、梅花山、四方城、美龄宫、紫霞湖、灵谷寺、城墙、午朝门、明故宫……她可以不停歇地给你报出一连串名字。她当时住在爸爸的老师宿舍家属院,小时候一放学回家,每栋宿舍楼下面的空地占满了小孩,随时加入一拨就可以玩起来了。以前每天上学都要穿过午朝门,“现在变成午朝门公园了,当他们把午朝门的石墩拆掉换成铁做的栏杆,我很心疼,那些拆掉的东西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以前出了中山门就很冷清,没有景区的概念,古迹是和这个城市融为一体的。”
“以前在前湖那里游泳,我小的时候掉下去过,我爸一把把我捞上来。”
“我经常去中山陵跑步,中山陵就是我的健身房。”
“四五月份的时候栀子花开了,我爸早上去菜场都会给我妈买新鲜的栀子花,一直买到八九月份。”
“原先中山东路中山门段是六排梧桐树,2001 年的时候被砍了两道,变成了四排,砍树的时候我每天走过那条街我觉得好难过,你知道树被砍完,根是鲜红色的,跟血一样。”
郁郁葱葱的庭院,是海清记忆中的童年游园地。
海清的记忆开始跳跃,那些散落在这座城市零星而又古老的瞬间,只要一抖动,就像灰尘一样洋洋洒洒落下。如果只看这个城市的一部分,你分辨不出这里是北京、上海,还是南京,到处都挂着硕大的电子液晶显示屏,上面不断循环着新款手机广告和年轻的面孔。然后经过了城墙,穿越了玄武湖隧道,粗壮的参天梧桐和街头的老鸭粉丝汤店铺一样,渗透进南京人的日常,成为了这座城市名片的一部分。
“上星期我刚带我儿子回来,我们坐在我发小的车上,我当时就说这里真的没有变,你忽略掉周边的广告和新开的店,放眼过去,还是你小时候看到的样子,因为主要的特征还在,从它的味道,到视线看到的,我不可能离开它。”
车窗外是稠密而燥热的南京,如果等上一个红灯,就要再等上 100 秒才能过马路,这个时候便不得不佩服南京人的耐心。“我有诀窍的。”坐在一旁的海清说道,“我常年走中山东路这条路,我以前的单位在这条路上的主轴上,一定要等到绿灯刚开始的时候就走,然后一路就都是绿灯了。”
海清在甘熙故居老茶馆,
这里曾是她母亲居住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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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你们去一个又脏又小的苍蝇馆子你们介意吗?”海清突然提议,“五六年没去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车停在了后宰门一个普通住宅小区旁,“这种街道就是我很熟悉的了。哟,还在。你看,只有南京才会这样。”店面狭窄,里头只放得下四张长方形的桌子,一个圆头风扇左右不停摇摆,海清替一行人点了皮肚面,16 块一碗。海清怀念这种南京的风味小吃,属金陵菜,端上来真材实料的一大碗,皮肚一定要脆,面条要炝,再加上肉丝、青菜、西红柿和店内特制辣油,令人酣畅淋漓。海清的胃还是南京胃,每次回来都会让她的朋友把馄饨买好放进冰箱,再带回北京。
“在北京说实话我觉得有很多不方便,因为今天拆这儿明天拆那儿,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次回北京,熟悉的店还在吗?我现在从我们家去超市要坐车去了,附近连超市都没有了。可能这就是一线城市的一个特点,流动人口特别多。在南京,你会看到一个很小的馄饨店可以开 10 年、20 年,你特别有安全感。我们家门前的小店开了很久,我去都不用说话,老板就知道给我吃多少的馄饨。”
竹影斑驳的青砖小瓦马头墙。
长期居住在这里的作家苏童曾描述过南京的一种人,“他们在这里生活得非常自得,这局面似乎是一种不劳而获的胜利,皇帝们无奈放弃的城市,如今成为这类人的乐园。”
海清多少继承了南京这座城市的一些特征,相对的散漫和简单,没有那么激进和功利。除了踏实演戏之外,鲜少有其他消息,有了儿子之后,她选择把大部分时间放在陪伴家人上。对于这种距离感海清很满意,“我跟电影圈、影视圈都不是很熟。有诱惑是因为你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你得要你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那个东西你要到了就会开心,其他东西都是假的,是让别人开心,或者别人认为你会很开心。我很喜欢演戏,跟这个有关的,我就会开心,它会让我在每次做选择的时候,变得简单一点。”
于是海清把这种散漫称作“天然笨”。“这个不是贬义词,我现在挺喜欢这种‘笨’的。因为相对没有那么聪明和灵活,上课反应没那么快,对于机会的把握没有那么敏感,用我固有的方式去做一些事情,所以花的时间会多,笨一点会踏实一点。就是一根筋,我不可能同时做两件事情,比如听音乐看剧本就不可能,我只能安安静静看剧本。没有那么多捷径,做事情稳一点。” 继而我们又分析到了星座,“摩羯座哪怕是住在楼层的最顶层,它也觉得是在最底层,我不知道摩羯它的楼要盖多高。”说完便笑了,“性格是很难改变的。”
海清在甘熙故居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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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清七岁那年,她的外婆给她写了一封信,上面写着:“人如果没有方向,就像一艘船在海上航行,没有方向。” 结果那年夏天她正好演了一个电视剧,后来第二年、第三年夏天每年都开始拍电视剧,后来她意识到自己要做一个演员。“我很早就接触到了我的职业,也正是我的事业。每个人跟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的缘分很奇怪。”海清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前往美龄宫时经过龙脖子路,海清说那是她在南京最喜欢的一条路,经常在这条路上跑步。路两侧被茂密的植被覆盖,南京的绿植覆盖程度令人赞叹,或许在中国其他的任何一个大城市都很难看到。
甘熙故居一入南门就是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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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直抵宫门,海清对这座位于玄武区四方城小红山上的“远东第一别墅”再熟悉不过,“小的时候这里书房是开放的,我和小伙伴经常来这里做作业。”对于海清来说,南京的这些名胜古迹像是隔壁邻居的亲切而自然。
美龄宫正式名称为“国民政府主席官邸”,因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宋美龄经常在这里做礼拜,与蒋介石在此下榻休息,便称之为“美龄宫”,属于钟山风景区,毗邻明孝陵和中山陵。围绕着这座三层重檐山式宫殿式建筑的是高大的梧桐,就像一块水滴形项坠,美龄宫的绿色琉璃瓦在项坠中央,像一块绿钻。今日的美龄宫如常,室内工作人员个个穿旗袍,年轻游人如梭。
“我其实有一个私心就是希望有一个城市不要有变化,一直都是你小时候的样子。我更偏爱那些不那么发达的一线城市,在一个相对慢一点,停留在 1980 年代的城市,人也简单一些,食物也不要复杂。”
甘熙故居现有不少南京手工艺人的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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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终究走出了自己所爱的城市,而她的家人,正在过她幼时期待的生活。在这一天行程即将要结束的时候,海清突然转过来,“我的好朋友刚刚送给我一匹马。”她的眼神在发光,“是一匹汗血宝马,一个小姑娘,才 3 个多月,我的儿子喜欢死了,长得可漂亮了。”
小的时候,海清希望自己可以有一个大的庄园,能养马,养很多动物。“我特别想去马厩里弄弄草,牵着马,照看奶牛,自己去地里摘一些菜,冬天劈柴,生火,夏天就在葡萄架下打个盹儿,有一口井,捞一个西瓜上来。”
计炜琼
目前热衷于瑜伽以及逐步发现食物乐趣的自由撰稿人。
摄影 / 尹超
撰文 / 计炜琼
造型 / 黄俊
编辑 / 任芳慧
制片 / 陆嘿嘿
化妆 / 穆建明
发型 / 陈锋
摄影制片 / 凯凯
摄影助理 / 金宝、王永兴
微信编辑 / Theo
合作伙伴:世界知名城市“南京周”组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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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市民俗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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