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近40部影视剧参演经历,万场戏码积累,似无巅峰,便亦无跌落——这是一个演员为自己选择的前行之路。苦、枯燥,但她享受其中。
在这个遍地都是「近道」的时代,她按部就班,面无愧色。是不安在作祟,也是意志在支撑。
1,
并非「爆」不是她所期,而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只有在令我觉得安全的地方『爆』,我才能够心安理得。」
这是一个3岁开始学跳舞,9岁离家数百里独自在戏校念书、练功,16岁考上大学随即换了一座更加陌生的城市落脚下来,此后四处奔波劳作至今的姑娘,随身携带了30余年的生命体验给她的——她只能在自己认为「安全」的领地里去摸爬和施展,此中就算再多未知和挑战也无妨,能做到的就尽力去做,做不到的就拼劲力气去学习和理解。但如果离开了那份安身立命的所在,她才是真的会慌张和不安。
王晓晨的京剧扮相照
说到底,她对「机会」有自己的理解,对「期待被看到的方式」的认定也简单直接:
「作品。」
「我希望用角色去跟别人沟通,我不喜欢我自己站出来跟别人沟通,站在那里让别人知道我的困惑、想法和所谓的『独特』,……我不适合。」
电视剧《好好说话》近日刚刚收关,王晓晨在当中饰演一位才干了得又独立生长的律师,这是对她职业生涯中角色类型的又一次充益和完善,但于她,有比演员履历表中新增了一个角色更有价值的收获,是她能在这一番经历之后对一个曾经陌生的行业的深层接近和了解,并在构造和扮演的过程里完成又一场「打开自我格局」的旅程。
在电视剧《好好说话》中,王晓晨饰演的廖望气场2米8,怼人级别也是S+++级
2,
她从来都是被「表演」治愈的小孩。
「孤立」、「孤独」这些字眼并不是以文学上的概念进入王晓晨的世界的,它们皆是不问缘由直接哗啦啦落下来的雨,直接砸到她头顶、肩上。
「从小离家,对于一个孩子来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没有童年。」
济南的戏校离家乡青岛那么远,8个人一间宿舍,从早到晚的练功,「挨打」,动辄一个动作锤炼上百遍……
一次空手翻到半空时老师的藤条忽然抽到身上,她一时间人像断了线,所有动作戛然而止,摔到地上,脚骨裂了,对空翻的阴影也一直留到今时今日。
妈妈送她到学校要离开时已然「哭到崩溃」,但时间到了还是不得不把她一个人撂下离开。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从此就要学会一个人吞咽下那些大人都尚且不知和不能想象的涩味。
王晓晨儿时与家人的照片
「后来想想,我为什么要去吃那份苦?不知道。」时隔20年多的光景回看当时,王晓晨的笑里也不自觉像是被撒进了一把眯眼的什么东西,辣辣的。
曾经有人问过她,想回到过去的哪一年重新来过吗?她说:「过去的哪一年我都不想回去,因为太辛苦了。」
谈及「幸福」,王晓晨能想到的画面是大学时第一次拍戏,赚了两万两千块,交到爸爸手中,「我让家人知道我不仅可以养活自己了,还可以养活他们。」即是幸福。今年过年,她带爸妈、姑姑、姑父去吃了一顿特别特别好吃的饭,「我觉得那也是幸福。」
一个从小到大在「未曾得到」和「不断失去」里来回滚打的姑娘,过早品尝了人生种种况味,这些体悟于是成了她做演员的滋养。敏感是体察的底色。
反回头来,表演也给了她疗愈的力量:「我一直都在角色当中治愈自己的。我好像很幸运,演的角色在戏里面大多都能有一个非常非常美好的结局,生活当中不完美的东西、空缺的东西,戏里面可以给我。」
3,
把她从一番又一番大雨滂沱后的一身湿漉中捞出来的,除了表演,还有阅读。
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时候她才刚刚20岁,比同届的孩子都小,又总是一副不屈不挠少言寡语的样子,让陌生人看了不敢随随便便近身。漂来北京,「一个人」的落寂感与日递增。王晓晨开始一本一本地看书。
毛姆、加缪、昆德拉、杨绛、东野圭吾、毕淑敏、金庸、舒仪……作家各人所拥有的广袤复杂的精神世界,都给王晓晨本来的生命构筑上了额外的一层颜色或者支撑。
王晓晨家中的书架
张爱玲曾辛辣地书写过这样的现实:城市中的人总是先在书中看到月亮,再抬头看到真的月亮;总是先在书中读到爱情,再遇到真正的爱情。
王晓晨的历程与之正好相反:「我是先在生活当中看到月亮,觉得月亮不是月亮,那我就去书中看看月亮吧。」
演戏16年,那么多角色的身份、人生她都见过经过了,都在其中当真的似的那么尝了、咽了、疼了、伤了……因此知道了虚构和现实的边界何其清晰又难测,但要从一份「理解」行进到真正可以「接受」和「承担」,势必还有着更长的一条路要跋涉。
上一个冬天的早上,她最爱的奶奶走了。
奶奶临终的半年前曾有过一次病重,那次王晓晨跟奶奶说:「要去拍戏了,等我回来看你,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也正是这句「约定」,让奶奶展现出了非凡的求生欲与意志,生扛着病痛,自己吃饭、自己照顾自己。时至今日,王晓晨依然记得和奶奶的最后一面,奶奶拿着她的手在嘴上蹭,一直亲吻,一边说着舍不得,那一刻谁也没想到那一次已经是永别……
奶奶是在平安夜那天的早上离开的,平安夜是王晓晨最喜欢的节日,奶奶选择在这样的美丽日子「体体面面地离开了」,似乎也是冥冥之中给予的一种回应。王晓晨说,「我知道她很幸福,我会用一生最喜欢的一天永远怀念她。」
此后一百多天,向来以「不食人间烟火」自诩快活的王晓晨学会了做饭、烤面包……「每做完一件事,看到自己一点成长,哪怕是生活中最微小的一点改变,我都会在心里告诉奶奶:我可以好好活着。」
「我能做的,就是按照她希望的那样,好好爱自己,好好活下去,延续她的爱和善良,然后直到与她相逢。人生是这样的吧,完美的是天堂,不完美的才是人世间,现在想想我奶奶应该是完美了。」
「亲人在世、互相拥有都是幸福,而有的人就永远只能留在梦中。」是在奶奶离世之后,她关于「想回到过去哪一年重新来过」的回答才有了改变:「我想回到任何有我奶奶的任何一天,我想重新再陪她来过。」
后来很多次,王晓晨都会想起一些独自个儿躺在床上细数回看过往时,自己内心的磊落和无愧。若说真的有什么遗憾,无非是觉得30岁之前的人生几乎都在为家人而活,那些负担固然是她自己对自己的要求,但生命尚且漫长,她希望此后多时,她能真的为自己活起来,活开明亮的未来。
王晓晨现在的生活,热爱运动,积极向上
至于那些身在此中的人总在谈论和思虑的现实、高低、得失嘛,是否可以将它们都看得简单点,再简单点呢。
现在我们知道了,和这样一个姑娘谈论「红与不红」、「名利与虚荣」,可能找错人了。
INTERVIEW
问:你理解的幸福是什么?
王晓晨:我记得上大学第一次拍戏,我赚了两万两千块钱,交到爸爸手中,我觉得那时候的我们是幸福的。还比如今年过年,我带我爸妈还有姑姑、姑父去吃了一顿特别特别好吃的饭,我觉得那也是幸福。亲人在世、互相拥有都是幸福,而有的人就永远只能留在梦中。以前有人问我:晓晨,你想回到过去哪一年重新来过吗?我说过去的哪一年我都不想回去,因为太辛苦了。直到奶奶离世我才明白一个道理,我想回到任何有我奶奶的任何一天,我想重新再陪她来过。
问:表演能治愈这些遗憾和伤痛吗?
王晓晨:我一直都在角色当中治愈自己的。我好像很幸运,演的角色在戏里面大多都能有一个非常非常美好的结局,生活当中不完美的东西、空缺的东西,戏里面可以给我。
问:拒绝那些别人看起来可能会很省力就能得到关注的机会,你真的没后悔过吗?
王晓晨:如果我后悔,就不会一次又一次拒绝了呀。我这样跟你讲好了,我其实人生有一个理想就是:我想去拿「白玉兰」。我觉得我可以去好好努力,然后碰到一个好的角色,拼尽自己的全力去演好。那在我的心里,没有任何一个白玉兰最佳女主角是通过参加那些你说的演戏之外的「机会」出来的,这就是我一再拒绝的原因。
问:但你知道,你可能选择了一条很漫长的路啊……
王晓晨:我认为这就是我一生要去做的事情。一生做好一件事情都是非常非常厉害的了,你做不好所有的事情的。我知道这条道是苦的,是枯燥的,但是我享受其中。没有关系的,总会等到那个时间到来的。
问:我很好奇,这到底算是「野心」还是一种「平和」。
王晓晨:我喜欢杨绛的一句话,一个人不想高攀就不会下跌。人和人的路是不一样的,你让我像别人一样,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问:如果是这样,可能你周围就会没有那么热闹了。
王晓晨:为什么要热闹?我不喜欢热闹,我真的不喜欢走到哪里别人都凑过来问:「你是王晓晨吗?」我每次被问到,永远都会说「我不是。」
问:你不喜欢做王晓晨吗?
王晓晨:我不喜欢被别人关注,尤其不喜欢别人因为你的职业和身份来关注。我更喜欢别人看到了你的能力而去尊重你。比如你是厨师,你不会因为知道这个菜是给谁吃的而格外做什么事情,你就只是苦心研究你的那道菜。
问:得到「白玉兰」的目标不算是一种对「热闹」的需要吗?
王晓晨:我想要那个奖杯并不是因为它会给我带来名和利,是因为我从小学艺、离家,不能给家人陪伴,我总要给人生立一个里程碑,我总要知道自己过去受过的苦并非全无意义吧。这个执着,也只和行业的肯定与我自己对自己的交代有关。
问:你觉得自己是特别大的,还是很渺小的?
王晓晨:我觉得我是一粒微尘,非常之渺小,而且渺小到你来去无影。但是我又发现我是非常大的,我的大在于对父母的责任,对家人的照顾。他们其实是不能没有我的。前两天我碰到郑晓龙导演,他问了我一句话:「王晓晨你对生活满意吗?」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认真地想了想,我说,「导演,我对我的生活不满意。」他说「为什么?」我说:「孤独。」但是我对我的人格是满意的。我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但是我一个人可以撑起整个家,就已经很不错了。我能去干喜欢的事儿,也很不错了。做到孝顺和善良,已经是人间大爱了。
统筹:陆慧婷
编辑:樵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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