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浴柯告诉我们,《重生》的创作念头,来源于曾与他合作过数次的演员张家辉看到的一个真实新闻。
一位中国香港女海警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英勇牺牲了,中国香港警察部队给她举办了一场规模很大的葬礼。「(张)家辉哥是一个特别执着于创作的人,他有很多主意,从这样一个新闻里,他说想到了一个场景:在同一个殡仪馆,一边是警察,一边是犯罪分子。这边是警察部队的人去世,牺牲了;那边是犯罪分子的老大去世了。他们在同一个场景,同一个追悼会,哇,很大空间,可以想很多东西。」那个当下马浴柯听到这一幕,倒吸一口气,内心连连感叹,「真的……」家辉哥问我:「你觉得怎么样,你喜欢吗?」我说喜欢。他说你不要骗我,我说我真的喜欢,但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一想,它(这个场景)可能会是opening,也可能会是ending。
马浴柯所说的需要「想一想」,具体包括:为什么他们的葬礼在一起?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怎么会有罪犯和警察一起出席葬礼,罪犯不会被抓吗?警察为什么不抓人?他们中间会不会互相打斗?就是这许多「新奇的问号」,引出了一个个人物与他们之间错综缠绕的关系转换,甚至后来一整个《重生》的故事。
从上一部《怒潮》开始,马浴柯就习惯用笔在纸上手写出剧本的人物小传、故事框架和结构走向。数条人物线平行并峙,关系和情节几度巨大反转,人性中黑白灰的互相角力——这些创作和拍摄中的难度加成,都是他主动给自己加上的。
「难的事,干起来不一定干得好,但它一定好玩。」马浴柯说自己对简单的事情「提不起兴趣」。犯罪类型的电影,从过去到现在,从欧美到亚洲,有太多人在做。在他的观察里,「内地电影人涉猎(犯罪类型片)的并不多,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大胆地去尝试做这个事?」他当然知道个中难度,解释来解释去,最后蹦出一句话给一切做结:「可能我天生反叛。」
这个出生在中国西北的男人,从头到脚都弥漫着直接和浓烈的气息。虽然他三番两次地说到自己何其「幼稚」,但你知道,他一定极难被轻易左右和改变。
马浴柯说自己小时候使劲儿讨厌过这个世界,他做过摇滚乐队,「经常嘶吼」,既是词曲作者,也是节奏吉他手和主唱。问他过去「嘶吼」过的歌里可还有什么代表性的歌词,他没有一秒停顿地脱口而出:「你穿着海蓝衫站在后甲板上,你不是丫挺,你是装丫挺的。」可以看出,是多么戏谑而认真的一个人,才有着能让纷纭的假象羞臊得抬不起头来的锋利。
INTERVIEW
吕彦妮:在你之前的人生经历或者创作经历里面,有浴火重生的体验吗?
马浴柯:没有过。我个人认为的「浴火重生」是一个质的变化——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我的前半生都是需要踏踏实实地一个一个过沟沟坎坎。没顺过,所以就没重生过。
吕彦妮:「没顺过」这件事对你成为今天的自己,特重要吗?
马浴柯:太重要了,就是因为曾经的那些不顺,导致了这份坚持或轴,才会有今天坐在这儿。「不顺」倒不会让我恨——可能我天生反叛和较劲——但会让我不服。时间越久我就越不服,我就肆意妄为,胆大妄为地自己写剧本,自己拍。
吕彦妮:你还相信有东西能战胜人性里的恶吗?
马浴柯:我一定相信。在我的世界里,首先我特别相信善恶轮回,因果关系。其次,我觉得要做好人,在我的世界里真的非黑即白。第三,我想表达的东西其实就在于《重生》里阮经天的最后那句台词:「这个世界原本不就是这样吗?」当下的很多人会认为所谓的成功、财富、地位是我们要追求的东西,确实会有很多人为了这些欲望不择手段。在我的世界里——可能我幼稚——我觉得那是不对的,所以我会把小天(记者注:阮经天)饰演的安渡这个人物设置成最后那样的结局。他的选择真的有对错吗?我觉得这是一个挺好玩的议题。即便我今天一贫如洗,如果我的人性中有高光的那一面和优秀的那一面,那何尝不是一种成功呢?
吕彦妮:在你的认知里,世界本来应该是什么样的?
马浴柯:我就很幼稚,觉得(世界本来应该)很美好,很纯粹。好朋友就要真的很讲义气,爱情就要很干净。成功不全是因为你有钱,你有房,你多厉害。还要很孝顺,要快乐。
吕彦妮:你到底是怎么个幼稚法?
马浴柯:幼稚就是相信一些好像大家都觉得不应该相信的东西,包括爱情。我就觉得爱情就得是爱情的样子,到今天我仍然觉得,爱情没法儿错过,也没法儿将就,更不能妥协。有一些很棒的老板、投资人或者前辈,跟我说,柯儿你要这样做一点可能会更好。小的时候我会觉得,「为什么?我要做自己!」到现在我四十多岁了,那些规则和道理我见没见过?当然见过。怎么聊天更好,我懂不懂?当然懂。送礼是不是有帮助?当然。但我还是想做自己。就是你跟我说的,谢谢,我都知道,但是我不想做。
吕彦妮:在一部电影里又做导演又做演员,是什么感觉?
马浴柯:太爽了!他们很多人问我累不累,压力大不大?我会在开机前、在上片前有压力,但一旦让我出现场,(就是)把我从笼子里放出来。就像男生打电子游戏,你打一夜都不会累。我最大的幸运就是把我的爱好当成了这一生的职业,没有想过做第二件事。所以在那个过程中我超开心,特别high!
吕彦妮:《重生》的结尾,小女孩拿了一朵小黄花放到发电机里面,这样的细节和那些打打杀杀的残酷很有反差,是否那朵小花也是你内心的一部分?
马浴柯:对!谢谢你这么评价,就像第一部《怒潮》当时有一个向日葵田的场景,好多特别为我好的前辈老师都说,你这个(电影)类型就不要出现这样的场景,但那个是我喜欢的,我想这样干。大家经常会谈论「幸福」,其实幸福是无处不在的,重点是你有没有发现幸福的那双眼睛,哪怕很小的一件事儿都会让你觉得幸福,这是特别个人的东西。
吕彦妮:你说自己坚信非黑即白,这种观念跟你作品当中展露出来的人性的灰色地带之间是有矛盾的吗?
马浴柯:没有矛盾,作品中的灰色地带我认为是避免不了的。好多东西我们知道它存在,你不能逃避,你还要面对。可能你躺在床上会希望它原本是这个样子,但是我们无能为力。我不害怕事情发生,反而「发生了」是特别幸福的事,因为它会让你选择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吕彦妮:也许变得麻木一点,事情可能会比较容易一点?
马浴柯:那就败了。就得死磕到底。
电影《重生》剧照
吕彦妮:电影《重生》里你饰演的角色,为了救大家,做出自己深入虎穴,让自己染上毒瘾的决定。那场自己给自己注射的戏,你有想过不同于现在的呈现、另外的演法吗?
马浴柯:没有。现在这个演法,我没有犹豫。如果(类似的选择)换作(现实)生活中发生在我身上,我也是会毅然决然这么干的。
吕彦妮:这不是一种自毁吗?
马浴柯:是,所以才叫重生,毁灭也是一种重生。死亡不是结束,一定是新的开始。可能是傻,可能是纯粹,可能是不着四六,可能是我吧。
「我是小天,好久不见。」
轻轻浅浅的一句问候,却像极了车水马龙般的紧凑行程中,一个温柔的休止符。
时隔许久,他再次回来,以角色之外的本我公开露面。许多事已经流经他,改变飞旋在四周,是一种不言自明的重生。
电影《重生》里,导演马浴柯给阮经天饰演的警官安渡,设计了一个逼仄而压抑的成长和存在空间,这甚至让阮经天一度在从中穿过时被门槛「给撞了一下头」。
「就像是宿命一样。」阮经天笑着,让回忆进到我们谈话的这方天地里来。在拍摄的当下,他并不能完完全全地理解这种设计的绝对深意,直到许久之后,事情才以另外的形式造就了回响。最终,他理解了:「那是我的必经之路。」
「最近在看一本书,是关于卡夫卡的……」阮经天娓娓道来,「里面有一篇序文是这样讲的,说一个想要创作的人,不管他是作家还是什么(其他职业身份),有两种极端的环境可以帮助到这样一个人:要么(环境)极度狭窄、极度压迫,迫使他/她把自己汹涌的情绪写出来;另外一种极端就是那个环境大到不行,大到足以吞噬你。这两种环境对于人的情绪也好、人的创作也好,其实都是有很大帮助的。」
他读到这里,猛然想到《重生》里那个「极度压迫」「进出都要低头」的空间,「原来在那个小空间里面这么的不舒服、这么的难受,甚至连里面塞满了人的时候,你都觉得自己的空间被挤压了。再到另外一个历程,换了一个阶段,身份不一样之后,面对那个偌大的房子,你一个人在里面,反而会觉得自己不断不断地消失,不断不断地不见了。」
拍摄、创作中的某一种被安排设定好的现实,与自己时时亲身经历着的现实,就这样以交错重叠的方式并存于阮经天的生命里。这一次的趣味则在于,他是先在电影里见到了「月亮」,才在生活里走进了那片「被月光照亮的荒野」。
这样讲来,一场表演其实也不仅仅是一场表演了?
「当然,你如果要把它当作一场电影表演,它也可以是一场电影表演,但有时候宿命就是这个样子,莫名其妙地,你的表演跟你的生命是交织在一起的。」
我们在这场采访谈话的开头就被告知,时间是有限的,极为有限——几乎到了以分钟计数的程度。他很久没有出现,为了电影宣传,等候的采访工作太多了,必然的周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所以,没有更多时间和空间可以供我们慢慢地开场暖身。谁曾想,第一道提问,他就以「宿命」这样的字眼和温暖真切的凝视回应了,让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何其感恩。
后面的对话,更让人感觉到,尽管时间的流速飞快,也终究是有什么宝贵的东西被我们捕捉到了。
INTERVIEW
吕彦妮:你有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好像更好一点的生命感受是「最好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说你会跟它们说:「OK,你们来吧。」?
阮经天:我认为是这样子的:当然,我会希望自己在生命终结以前,在感知到这些以前,把自己修炼到像你刚刚说的那样,什么都没有发生,归于「零」。但是每个阶段、每个节点,的确有我该面对、该做的事情,无论是角色的到来也好,工作顺利或不顺利,还是亲人或情感的失去,我觉得这些东西都是无可避免的。所以我觉得两个答案其实都有:既希望自己在最后归于「零」,可是在生命的过程里面我也知道它只能来,我无法逃避。
阮经天,正经历他所独有的生命体验
图源微博@阮经天
吕彦妮:做演员有一点好像跟其他职业不太一样,就是一些生活里蛮极端的状况以及有些事情好像可以先在创作里面预演一遍,或者体验一遍?
阮经天:我曾经是你刚刚说的这种想法,在我非常年轻、刚踏入这个行业的时候,我的确希望在自己身上发生一些极端的事情——无论是际遇也好,还是情感也好。但随着经验的增多和年纪的增长,我越来越发觉,对于演员这个职业,其实我们更需要的是那些日常生活中的小小时刻。我们白话一点讲的话,大概就是希望自己在真正的日常生活里尽力地平稳,我才能好好地观察到在生命中的周围,或者是我自己,或者是别人发生的一切。
吕彦妮:最近在生活里面让你观察到更多感受的事情,你可以分享一桩吗?
阮经天:那是我无法避免的事情——好比说家里发生的事情,我认为无法避免。当然,我也可以选择封闭自己,不跟大家见面一段时间。当然,我也知道日子还是得过下去,我知道可能这件事情只有对我来讲非常重要,可能之于所有人,大家还是得日复一日地上班,日复一日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大家以为痛苦会淡化,但我认为它其实不是,我认为(我)只是逐渐习惯了。
阮经天在生活中,图源微博@阮经天
吕彦妮:说回《重生》和安渡,你有没有在这个创作里面,有那么一刻其实会蛮心疼他的?因为在他整个人生里面,好像都没有一个能够照亮他的东西。
阮经天:当然心疼,如果不能跟这个角色一起感知到这个情绪的话,那要继续当他,其实是当不下去的。可是,当我们有时候抽离出来看,我们会觉得这个东西好像变成某种程度上是他咎由自取的。
我们刚刚提到说,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把自己归于「零」,但无可避免地,在成长过程里面,我们会产生许多的欲望,你自然而然地会面临这样的结果。
我在进到角色里面的时候,会发现他面对的一切就是一个旋涡,他在那个旋涡里面无法自拔,甚至没有去想我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但是如果在安渡的当下,他如果能够知道一些我们今天聊的事情的话,那就没有这个故事的诞生了。
吕彦妮:你想早一点知道比较多的事情的真相吗?
阮经天:当然,我想,但是我没有办法(做到)。我觉得人就是这样,靠自己成长蛮困难的,往往是事情在教我们。至于这个事情教会了你,而你能不能持续(行动)下去,那就是命运了,不见得一定有结果,但没有结果也是命运。
吕彦妮:通过《重生》这部作品,你对自己的超越是什么?
阮经天:我认为在操作安渡这个角色的时候,恰好我自己也是有点迷茫的,迷茫的点在于,我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做到些什么,一定要往前再推进一步——那个「一定要」是造成我很迷茫的一个关键。如果你要问我会不会后悔那个时候没有搞清楚这些,我就觉得,这是正常的,有时候那个角色其实也不是全知全明。如果那个角色很通透,那我可能真的搞砸了。
《重生》剧照,阮经天饰演安渡
图源网络
吕彦妮:在《重生》的最后有一句台词:「这个世界原本不就是这样吗?」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你觉得是什么样子?
阮经天: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应该是没有人的。如果按照地球历史来讲,我们人类生存的时间其实挺短的。如果再扩大一点来讲——以宇宙来说——我们人类知道的东西太少了。有可能这个世界有极多的多样性,有可能你现在问我的问题,跟我现在做的工作,我们可能都已经重复了三千次以上了,有可能在不同的时空里我们做了不一样的选择,都有可能。你问我这个世界本来是什么样子,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在我剩下的时间里面好好探索一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吕彦妮:如果有一个世界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一个人和整个世界,你会想象那个画面是什么样子的?
阮经天:那不就是小王子的B612星球?好寂寞。
吕彦妮:不自由吗?
阮经天:也自由,但极度的自由本身就是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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