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宇

在我的一生中，偶然开玩笑一样，曾经让人打过几卦。几个打卦先生都说，我将来会出家皈依佛门。每次我都觉得好笑。因为我从小深受父亲的影响，不相信鬼神。

我的父亲身体并不怎么强壮，心理素质却超常，什么鬼神也不相信。半夜三更走夜路的时候，穿越坟地如入无人之境；大白天在地里干活，累了枕着坟头就呼呼大睡。我也一样。在山里，我从小就常常半夜起来，摸黑去几里外上小学。一个小孩夹着肩膀，独自行走在山间小道上，穿越坟地时竟然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山里人就说像我们这样的人，脑门子旺，鬼神让道。

长大成人以后阴差阳错当了作家，第一次听人谈佛，是在北京的会议上，遇到张贤亮和何士光。两位老兄谈佛论道，说给我听。然后，何士光说我早晚也要皈依。从此以后这就算有了缘分？心里虽然不想佛，却总想着何士光。只要有机会，就想去看望他。他早早就皈依佛门，在贵州地区影响很大。我心里有了困惑，就愿意给何士光诉说。莫名其妙地，我非常信任他，超过信任我自己。好像他一直等着我，一点也不着急，只在慢慢地吸引着我走向佛门。冥冥之中好像前边一直有着神秘的召唤，让我继续前行。

我真正开始认真阅读佛经，是我离开足球俱乐部以后。那时候已经辞去足球俱乐部的一切职务，重新回到书房。先是写出了长篇小说《足球门》，可以说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影响。由于长篇小说需要虚构许多的人物和情节，由于真真假假不分，不想忽然引起了建业集团一些老朋友的误解。心里边就非常难受，也非常惊慌。由于建业集团在我们中原确实是一个伟大的企业，自然就非常强大。和强大的建业集团相比，我自己如同一只蚂蚁。自然的，当时这些误会的结果是，如同资本的铁饼轻易地就砸碎了文学的鸡蛋一样容易。由于我自己的人品在文学界也一直不怎么好，文学界自然也没有人同情我。甚至还有一些人幸灾乐祸。什么是人品呢？约定俗成的标准是，领导说你好，群众的威信高，这才是好人品。我自己呢，领导虽然对我不反感，但是也不怎么喜欢。群众只是喜欢看我写的书，并不怎么喜欢我本人。有不少人还相当不喜欢我。于是我就很孤独。那时候我就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感到相当的无助。同时也感到了自己相当的渺小和可怜。

可是，凭着良心说，我在小说里没有一句影射建业集团老朋友们的坏话，也没有贬低任何老朋友。相反的是，真正是好话说尽了，到头来却受到了深深的误解。就感到相当的委屈，如同拿着热脸贴在了人家的冷屁股上。这就是一个作家可悲的却正常的下场，只要想逞能，就得承担后果。不过不要紧，好在我已经不是年轻人，还能够承受这些压力。于是，就把这些委屈埋在心里，自己慢慢化解。朋友之间出现了误会，我一般不做任何解释工作。因为没有一点意思。再说有可能越描越黑。

就是在这个时候，可能是由于胆小怕事？也可能由于特别的无助和无奈？我忽然产生了阅读经书的强烈愿望。从此以后，一旦读开，好像再也收不住了。这时候我才明白，这些经书其实一直等在这里，等着我来阅读，等得很苦。

我首先读的是《周易》。大概读了近两年时间。这两年时间里，我着迷上远古的文化。在这之前，我也一直认为《周易》只是算卦的书，阅读进去才发现我错了。《周易》是历史，是哲学，是科学，是百科全书。后来读《金刚经》《黄帝内经》《道德经》《南华经》《圆觉经》《心经》。到现在我还在阅读《心经》。读经以后，我像换了一个人，再也没有了委屈和戾气。再去想和建业集团老朋友们的误会，就觉得还是应该责怪我自己没有做好，就觉得自己实在可笑。心里边开始单方面消除委屈，只剩下了对建业集团老朋友们的感恩和想念。当然，确实还有一些歉疚，觉得对不起他们。也不知道对不起的是什么，起码这些误会因我而起，我就应该承担责任。

需要说明的是，我对于经书的阅读好像与人不同，没有烧香和磕头，我只是把这些经书，权当历史和哲学来读。而且我也仅仅只是阅读，并没有深刻理解多少。好像读经只是一种修行？常常觉得越读越深奥，只是着迷，不敢说懂得。真的，不敢说懂得。绝对不是谦虚，因为每每阅读，就会有新的感悟，常常会否定以前的认识。经言如同大海，无边无际。经言如同高山，山山相连。于是，我只是在阅读，并没有真正皈依佛门。特别是2011年我从南极归来以后，一切的思想全部改变了，我就明白我这一辈子不再可能皈依佛门，因为我已经皈依了南极，皈依了自然。

这就说到了书法。虽然我的书法水平一直很低，不论我干什么事情，书法却一直陪伴着我。在我阅读经书的过程中，我常常因为心动，或者是困乏？不由得放下书本，提起毛笔，开始自然书写。书写的内容呢，有的时候是经文，有的时候就是感受。这样写写停停，停停写写，就积累了许多。例如《心经》，我已经写了几百遍，每每书写我都非常激动。我这样反复书写，是为了加强记忆，还是为了加强理解？——也许，只是一种功课。并不很明白，也不想明白。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情，并不是全能够弄明白的。

差点忘记了，还应该感恩一位大师，他就是南怀瑾老人。由于我的古汉语水平不高，在阅读经书的时候，就有许多的障碍，于是我经常爱看别人的解释，自然就看了许多南怀瑾先生的书。在他讲解经言的几十本书中，层次也有高有低，我发现《黄帝内经》、《南华经》和《圆觉经》讲解得最好。可能由于大师早年曾经就是一位作家的关系，他讲解的性情让人无比热爱。后来听说他圆寂了，心里很难受，曾经伤心了好长时间。

还拐回来说书法。现在呢，我也偶尔把一些书写的经言赠送他人。不过，我从不把这些作品当作书法，主要是想让别人分享我阅读经言的感受。更不敢说是布施，顶多只是有一种传播的愿望。

于是，如果你开口要，我就赠送你。如果你喜欢读，我就感恩你。

2014年冬于半闲屋

（本文选自《推开众妙之门》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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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张宇，著名作家。曾为河南省作家协会主席。上世纪80年代，张宇因创作中篇小说《活鬼》而享誉全国，从此被誉为中国文坛“活鬼”。曾担任河南建业足球俱乐部董事长，2009年推出足球打黑的长篇小说《足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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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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