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套John Coltrane 《live in Japan》的黑胶,想到很久的事情,所以写下这篇文章。
这张唱片也是我第一次听到John Coltrane,现在看,一上来就给自己开启了终极hard模式,不过也不必纠结,我记得女友跟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平白无故的事情,就像我遇到你,我想,是这样的,遇到了,就算相知相识了,这是我听Coltrane的开始,这几乎是Coltrane音乐生涯的终结。
John Coltrane在我的印象中,是一个极度内敛的人,他的癌症到了晚期,直到忍受不住疼痛才去医院,然后第二天就离开了人间,嗯,是这样的,一个得了癌症的人,到死之前第二天才去医院;同时更是一个极度自律的人,这种自律似乎并不只是来自他理智的自我约束,恰恰相反,更多来自他对另一种事物的极度热爱,以致于他无暇顾及其他。
他曾经沉溺过海洛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还被Miles Davis忍无可忍踢出了队伍,但是摆脱毒瘾后的Coltrane再也没有碰过那玩意,他厌倦了过往那些被药物操纵意志的岁月,他把整个生命的重心转向到自己的家庭和钟爱的音乐,他用加倍的努力,极其刻苦的训练,加上天赋,一头扎进了前卫爵士的新天地。1960年的中后期,爱与和平的大旗在美利坚的国土上继续飘扬,但是另一面则是骚乱和革命,越战的影响,黑人世界弥漫着一种焦灼的不安,整个美国在彼此仇恨着对方,作为音乐人,某种程度音乐成了自我内心世界和外在社会气氛的映射,John Coltrane接替了Miles Davis成了黑人爵士音乐的领袖,这个位置曾经属于Davis,而现在他很乐意离开,因为被众人推向神殿的,拿着火炬奔跑的人终究会将自己燃烧殆尽,这个道理也Bob Dylan明白,但是Coltrane丝毫无暇顾及这些,他只是音乐本身,他的热情,或者说是贪婪,驱使他不断前行,在未知的世界探索,那些内心的躁动和使命感让他走进了一个远远的地方,以至于自己有时候都力不所逮的极远之地,他不能回头,即便他想回头。有一次他告诉Davis,他更喜欢自己以前的作品多一些,我想他某种程度说出来自己的内心,尽管极度含蓄。
我想到那阵子,我沉溺在一种人神交织的境界,我拿与上帝接近程度来衡量一切艺术作品的高度,我以为维吉尔的高度只能却步在天堂的门口,而但丁是可以进去的,只是在进去之后他丢掉了自己的一切,而弥尔顿写地狱和撒旦远比写天堂和上帝要出彩得多,普鲁斯特则傲娇地把脸扭向墙壁的一侧,上帝的荣光对于他太过于刺眼,他选择拒绝,另一种高贵;回到我喜欢的布鲁斯和摇滚乐上,Robert Johnson同样是一个写地狱和魔鬼比写天堂出色的人,他被恐惧驱赶着在苍凉的大地上游走奔跑,他非常清醒但是无可奈何,受制于他的时代和他黑人的身份,之后的白人音乐家们变相地沿着Johnson的路子歧路而行,滚石乐队选择了沉溺在现实的世界,用伊壁鸠鲁式的生活观驱逐了天堂和地狱,他们的音乐中似乎只有人间,尽管Mick Jagger玩弄着撒旦的把戏;Bob Dylan尽管不被认为是个布鲁斯音乐人,但我必须说有这种认识的人主要是缺乏对音乐的基本领悟能力,Dylan一手接过来Robert Johnson递过来的恐惧,用了一辈子的时间,从反叛自我到皈依上帝再到晚年的回归,完成自我精神奥德赛旅程的同时,用爱,那隐藏的极其深的爱驱逐了Johnson递过来的恐惧,天堂很舒服,但是Dylan没兴趣,他乐于待在人间,类似的见解还有van morrison,但那是另一种不同,我这里略去不谈了;
而对于Coltrane呢?音乐、种族、宗教,他的探索,他在通往革新之路是怎么样一个姿态,是接近上帝的荣光还是将一切恐惧与愤怒示意上帝?在那个听完了阿部薰的晚上,我继续聆听Coltrane,阿部薰如同布朗肖一样,成了一个死人,一个被其作品蚕食的音乐人,而Coltrane在《Leo》中的演奏让我感到恐慌,那里面有着一种愤怒和崩裂,像一个急速燃烧的火炬,而他是那个火炬手,热情、狂暴以及愤怒和反抗都在里面,这某种程度也是当时黑人知识分子和文艺界的态度,H.Rap Brown、Stokeley Carmichael以及黑豹党们,John Coltrane的音乐成了一种黑色的力量,飘扬在美利坚看不见硝烟弥漫的国度;而另一面他又用诸如《A Love Supreme》之类蕴含对东方宗教思考的音乐,沟通了白人知识分子和嬉皮士们,那似乎是一个冥想的、爱与和平的世界,完全不可思议的广阔,像耶和华般全知全能,这个世界足够宽阔,而未知的、看不见摸不着的艺术世界同样宽阔的超越你我的想象,Coltrane一头扎进去,像在海洋中航行的大船,只是似乎在东京那一夜的演出,告诉我,他永远上不了岸了,永远永远地要这样航行下去,在没有尽头甚至没有太阳,尽是雾气弥漫的大海上,继续航行下去,直到燃油耗尽,这是他的归宿,甚至他还没能像奥德赛那般航行到世界的劲头,被时空的旋涡卷进去。
他是如此拼命,不断地前行,我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收获幸福,或者这对他重要吗?他是一个革新者的姿态,总是给自己一堆挑战,吹奏萨克斯成了他的宿命,他在晚年音乐中表达的情绪歪打正着,某种程度在1971年另一位黑人音乐天才Sly Stone和他的乐队创作的《There is a riot going on》中再度浮现,Sly的音乐或许和爵士乐没有大关系,但是他用这张专辑告诉人们黑人世界的墙在哪里,然后他把它们推倒,爱与和平回过头来吞噬了自己,善意带来了邪恶,在这个生死不明的年代,没人知道何去何从,你要知道在John Coltrane去世之前,Bob Dylan早已经归隐了,那音乐继续响着,我变得有些凌乱,Coltrane在音乐中发起的一次次冲击,像打在风中,尽管如此愤怒和有力量,可是你能拿风如何呢?耶和华就在这旋风中,他笑着,他怒着,他肆无忌惮着,看着一个人穷极自己的一切能耐,拿出最后一股气向着一个自己都不清楚的最高峰发起冲击?Coltrane知道自己的终点吗?我敢打赌他绝对不知道,他一直前行着,尽管是在迷雾中失去了方向的时候,他也在一种前行着。
Miles Davis在John Coltrane离世的时候,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对生命,还有他的艺术都非常贪婪……到头来正是这些让他死去。但他的音乐才是他留给我们的东西,我们可以从中学习。”后半句很重要,我想Davis还是打心里面欣赏Coltrane,认可他的天才和对音乐的热爱,他真是一个高贵的人,但是前半句太具有人生,太多的感受在这半句话里面,“到头来正是这些让他死去”,Dylan评价Sly说“这位岂止从两头点蜡烛,简直是拿喷火灯从中间烧”(意思是过度快速消耗透支自己的才华和身体),而我想Coltrane最后的几年不就是这样吗?这样好吗或者不好吗?文森特.梵高从一个绘画门外汉到成为第一流的革新者,不也是拿喷火灯直接从中间燃烧的人吗?麦尔维尔在《克拉瑞尔》中说,“死亡只不过是让尽是失败的人生通向永恒的成功”,梵高的向日葵触及到了天际线没有呢?我很想知道Coltrane最后的时刻,他真正如何看待自己,看待自己的生活和音乐?但是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答案。
1967年7月17日,John Coltrane死于胃癌,享年40岁,震惊了几乎所有音乐人,葬礼上的演出,以Albert Ayler Quartet开始,以 Ornette Coleman Quartet结束,两组前卫爵士界彼时泰山级别的人物来一头一尾完成这场仪式,《live in Japan》可能真的可以算得上Coltrane生平最后一张正式演出实况了(具体没考证,不知此处对不对),而他的遗作,和鼓手ali的二重奏,《Interstellar Space》依旧是充满着愤怒,像耶和华一样的愤怒,而不是耶稣般的自愿受难,似乎要在死亡之前,毁灭这个世界,Ali的鼓像地下冒出来的幽灵般时隐时现,Coltrane在人生的最后,以一种爆发式的愤怒吹奏着他的“比那卡”(印度神话毁灭之神湿婆的武器),渐渐地,他在接近那个未知的世界,用那近乎殆尽的能量,来荣耀即将在云端显形的上帝,只是他再也看不到了。
神从提幔而来,
圣者从巴兰山临到,
他的荣光遮蔽诸天,
颂赞充满大地,
他的辉煌如同日光,
从他手里射出的光线,
在其中藏着他的能力,
他站立,
使大地震动(哈巴谷书3:3)
还是回到人间吧,回到Davis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依旧不知如何解读,Davis的真实意思似乎也不再重要,我依稀记得我最喜欢的吉他手Keith Richards说过,伟大成名这些事情不难,真正困难的是生活本身。我从云端坠落,我想着Coltrane的那些过往和现在唱片里吹奏的音乐,我想对于大多数人,Coltrane的离世,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优秀的音乐家和伟大的革新者,而对我来说,似乎只是少了一个不曾相逢却异常亲切的朋友。
他燃烧了自己,为了一个看不见的目标;他燃烧了自己,为了一个高在云端的上帝;在外人看来,他燃烧地如此灿烂,而我有些时候,只是希望他慢些走,他太疲惫了,上帝知道这一切多么难。
Tyger,tyger,burning bright,
I Pray the Lord my soul to keep,
in the forest of the night,
Cover him over,and let him sleep.
最后,我把Bob Dylan写给John Lennon的歌送给我的John Coltrane,巧合的是,这两个我钟爱的John都是在40岁的时候去世,男人40,两个了不起的男人在这个岁数离开了世界,Roll on John。
后记:
Church of St John Coltrane exists in San Francisco: the founders first claimed that the musician was an incarnation of god, but later demoted him to sainthood.
在旧金山有一座圣约翰.柯川教堂:教堂奠基人首先声称音乐家是上帝的化身,但随后又把他降级为圣人。
延伸阅读:随笔 | 上帝在云端 ;他说:音乐是上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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