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南方人来说,读准Angelababy的名字“杨颖”,是一件难度颇高的事情。当然,“李易峰”这个名字的“峰”,对他们来说也不容易读。
而且,当南方人到了北方,最怕玩的游戏恐怕就是复述一遍“扁担长,板凳宽,扁担绑在板凳上,板凳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扁担偏要绑在板凳上。”
北方同学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段绕口令,而南方同学大概率说不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这么复杂的前后鼻音,常常让南方人闹出不少笑话来。
哪怕不说话,用拼音打字的话,南方人面对键盘,也常常要思考半天。比如把柠檬打成“您们”,卖萌打出“卖门”,南方妹子想在微信上发个“嘤嘤嘤”,打出来却是“音音音”,除非打字软件的纠错提示来救场,不然男神肯定猜不透要说啥。
这一切都不禁让人疑惑,普通话里为什么要有前后鼻音这种反人类的存在,凭什么北方人就能发对前后鼻音,我们南方人就不行。
很多南方方言没有前后鼻音
脑补一下这个场景,北方人问南方室友:“你在看什么动漫?”“晚秋丸子。”心里一惊的北方人走近一看,才发现她看的是《网球王子》。
前后鼻音对南方人来说是在是太不友好了:王小姐自我介绍却常常被当成成“丸小姐”;南方人请别人吃糖,对方却吓得转身就跑,因为被听成了“吃痰”;这都不算什么,还有人因为分不清前后鼻音把本该打给“王玲”的钱汇给了“王琳”,得知真相后追悔莫及[12]。
其实,南方人不分前后鼻音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大部分南方方言中根本没有前后鼻音的分别。
很多南方地区的方言,本身就不分前后鼻音,或者只用-n或-ng其中的一个来表达所有的鼻音尾字。有许多方言中只保存了一个-n的前鼻音韵尾,比如成都话、昆明话等等西南官话区[1]。
2018年11月27日,成都一处老茶馆。在这里你能感受到最有成都特色的习俗和方言 / 视觉中国
你看,重庆人陈坤在《天盛长歌》中就出现过把“天盛”读成“天甚”的情况。而且,就连这仅存的一个鼻音韵尾-n,在很多情况下也会被省略。比如成都话里经常用的语气词“撒”,其实对应的是汉字“三”。但是在“qie吃饭撒”、“你想qie就qie撒”这种日常会话中,结尾语气词“san”的-n尾就会发生脱落[2]。
而常常被认为是“吴侬软语”的吴语区人民也有这样共同的苦恼。在吴语区,大多数ing、eng都会被发成前鼻音in和en[4]。
比如,《如懿传》中周迅的普通话就被吐槽“不分前后鼻音”,她把“紫禁城”、“京城”、“城府”的后鼻音cheng,全都读成了臣。周迅是浙江衢州人,所以会闹出这样的错误毫不奇怪。
另一位吴语区的演员也曾出犯类似的错误,比如江苏昆山的张馨予就曾在综艺节目上把“蓬荜生辉”写成了“盆荜生辉”[3]。
唐嫣和罗晋的结婚照。唐嫣也被指出在节目中发不清前后鼻音,把“生长”读成“shen长”、“凭什么”读成“pin什么”,而她就出生在吴语区中的上海 / 视觉中国
而且,大部分吴语不仅对前后鼻音不加区分,甚至连类似an、uan、ian的音节都没有[4]。所以,身为前上海人的Angelababy坚持用自己的英文名而不用中文名“杨颖”,很有可能是因为两个字都有后鼻音,一不小心就可能读成“严瘾”。
不过想嘲笑他们的时候也得先想想自己。吴语区人民虽然前后鼻音不分,但却没有南方常见的边鼻音不分(l、n不分)现象。而使用西南官话、江淮官话(比如扬州话、南京话)的人,不仅分不清前后鼻音,l、n也分不清。
而经常位列各种粤菜榜首的福建人,在前后鼻音上也好不到哪去。在多数的闽北、闽东和莆仙区,都只保留了-ng而没有-n[5]。闽北人说“北京、天津”的时候,你可能会听成“北京、天精”。
而到了闽南,虽然有-m、-n和-ng三个鼻音韵尾[5],不过他们在说话为了省力,通常简化合并一些音节,也就是“懒音现象”。所以很多情况下闽南人并不能分清应该说前还是后鼻音。
2018年11月15日,福建泉州,闽南各地晚稻陆续成熟,小学生在闽南传统红砖古厝前玩耍。他们所使用的闽南话很多时候分不清前后鼻音 / 视觉中国
如果你的福建室友忽然告诉你“我好喜慌辣个打球的铃铛啊”,不要怀疑福建的铃铛成精了,他是在说“我好喜欢打球的林丹”。
北方人也不用光嘲笑南方人,在一些北方地区,比如西北,也会发生不分前后鼻音的情况。
西北地区大多属于兰银官话区和晋语区。兰银官话区虽然保留了-n、-ng的韵尾,但二者也常常发生混用不分的情形[5]。新疆出身的佟丽娅就曾因为分不清前后鼻音,把“外面刮大风”说成“刮大分”、“你分(疯)”了吗”,被同学嘲笑[6]。
能分清前后鼻音才是意外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南方人都在前后鼻音上沦陷了。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广东人,在前后鼻音上同样站在顶端。
不信你看,虽然大家都在吐槽蔡少芬的“港式普通话”搞笑,但她的问题主要是不分平翘舌和边鼻音(l、n不分),比如她大喊着“给我锯手”实际上是在说“给我住手”,但在前后鼻音上,人家却没毛病。
2018年3月21日,香港,张晋和蔡少芬出席某活动。虽然张晋吐槽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蔡少芬说普通话”。但讲重庆话的张晋在前后鼻音上却不如讲粤语的蔡少芬 / 视觉中国
这是因为,粤语不仅保留了-n和-ng,还保存了普通话中已经归入-n韵的鼻音韵尾-m和大多方言消失了的入声韵尾-p、-t、-k [8]。
这是什么意思呢?
现在只有前后鼻音就把很多人折磨疯了,但在上古汉语时期,根本没有哪个字的读音像现代普通话一样简单干脆以元音结尾,不仅有辅音+元音+辅音这种结构的读音[8],甚至可能还有如英语的“split”、德语“schwein”中才出现的复辅音。
回到古代,你可能什么都听不懂。举个简单的例子,根据学者对读音的模拟,数字“一二三四五”在上古汉语中是“qlig、njis、suum、hljids、ngaa”[9],而在现代汉语则是“yi、er、san、si、wu”。已经简化了非常多。
用上古汉语读数字,你恐怕一点也听不懂 / bilibili
另外,学者们认为,上古汉语可能有-m、-n、-ng、-g、-r、-k、-t、-b等十多个辅音韵尾[8]。现在我们很难想象,当时的汉语会像英语听力一样,许多词都是辅音收尾。想想英语中的cook和cut,它们就是以辅音-k和-t收尾的。
用上古汉语读《诗经》,你会完全怀疑自己听到的是不是汉语 / 腾讯视频
即使在中古汉语中,也有很多辅音韵尾。要想感受一下中古汉语的威力,可以让你的广东朋友用粤语读一下这句话, “郭沫若不喝白色的雪碧”。
这句话每个字都是入声,也就是以辅音-p、-t、-k结尾的无声爆破音,所以读的时候要字字停顿。一句话读完,看他是不是种有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用中古汉语读《静夜思》,会发现里面有很多结尾的无声爆破音 / 腾讯视频
显然,这种一字一顿的反人类读法也太不符合交流的便利性原则了。要是你去楼下超市买个东西都要说上十几个各种齿音促音弹舌音,一句话还没说完舌头都打结了。为了方便沟通,汉语在不断由繁到简的演变,那些高难度发音自然也就相应不断被去掉[1]。
虽然没有全军覆没,现代汉语中,鼻音韵尾也只留下了-m、-n和-ng(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前后鼻音)三个,而普通话中则只有-n和-ng两个[8]。
比如,广东人说“等我谂谂(nam2 nam2)先”(等我先想想),这里的“谂”字就保留了普通话中并不存在的-m尾。
所以,对于同属于南方的广东人来说,想分清普通话的前后鼻音并不困难,因为他们还能发你听都没听过很多辅音韵尾。但能够完整地保留前后鼻音的,也只剩一部分北方方言和粤语、闽南语了。
不过,也不要抱怨前后鼻音难分了,毕竟,古人说的汉语比你说的要难上一百倍。
会不会发音要看母语
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奇怪,如果现存的汉语语音都是经过长期淘汰而留存下来的,那剩下的应该都是很容易发的音才对,为什么要想分清前后鼻音还是这么难呢?
分不清前后鼻音,这锅真不能你来背。
因为一般情况下,我们听音辨音的能力,要远远早于我们发音的能力。早期的语言输入会在我们的大脑中留下印记[11]。而后期的语言输入就算再怎么强大,也很难改变我们母语带来的诅咒。
2010年09月28日,湖南省岳阳市某小学学前班的孩子们,该校90%的学生为留守儿童,他们接触更多的语言通常也是方言 / 视觉中国
在后天的语言学习中,我们所学的语言如果有什么音节是母语中没有的,人通常会寻求用一个类似的音节去进行代替[11]。
这也是福建人为什么经常把“福建”说成“胡建”。因为闽南语中没有-f的音节,福建人只能用一个在他们看来与之接近的-h来进行代替。
因为没有-f的音节,所以福建人会把“福建”说成“胡建”,但并不会把“普通话”说成“普通发” / 网络
外国人也往往很难逃脱被自己母语诅咒的命运。比如,日语中就根本没有以辅音结尾的词,因此日本人在说麦当劳(McDonalds)的时候,常常会按照母语的习惯,在每个音节后都强行加上一个元音,说成魔性的“マクドナルド”(马库兜纳鲁兜),听得让人简直怀疑人生。
所以,当自己的母语中本来就没有前后鼻音的时候,想要发出这样的音就很难了。
不过,虽然母语的先天影响很大,能否分清前后鼻音甚至说好普通话还是主要靠后天练习。你看,姚晨虽然也是福建人,但她的普通话就标准到了没人相信她是福建人的程度。
而这也告诉我们,不要随便嘲笑南方人的发音,等哪天你去南方待上一段日子之后,说不定本来会发的音,也被带跑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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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邱小奕 文献审核 | 龙冰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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