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战后婴儿潮一代,罗大佑的音乐人生,不可避免地与时代情绪缠绕在一起。出生于医生世家和多年的从医生涯,对于罗大佑的音乐命运产生了哪些塑造?在与许知远对话的过程中,罗大佑展示出了那种浓郁的人文气息和坚硬的摇滚内核又从何而来?本期《十三邀》将告诉你答案。
许知远对话罗大佑
图文/腾讯新闻十三邀
2000 年 9 月,罗大佑在上海举办第一场内地演唱会,许知远和朋友相约而往。那时 24 岁的许知远,还顶着一头披肩长发……17 年后,许知远回想那一场演唱会,久远得“仿佛是一场理想主义的挽歌。”
上个世纪70年代末,台湾“现代民歌运动”正盛,刘文正、李宗盛、童安格等歌手红极一时。罗大佑以别具一格的形象闯入歌坛:墨镜、黑衣、长发、哑嗓……一身强烈的反叛符号。他的歌中,既有对发展主义带来的社会问题的反思,也有对民族,对动荡时局的尖锐批判,在当时的台湾社会引起了激烈的回响。
1985 年,罗大佑远走纽约,自此开始了几十年的漂泊生涯。1987 年,他赴港发展,2000 年到北京,往返两岸……此后阶段的创作,更表露出包罗万象的野心。但罗大佑从不讳言自己的“力不从心”,他说自己“永远在担心自己的创造力的减退,好在有这个自知之明。”在许知远看来,这种“力不从心”的背后,是越发严峻的现实:这个快速变化的复杂世界已让人无从叙述和表达。
2012 年,罗大佑的女儿出生。家,成为罗大佑音乐的新主题。往日的豪情、愤怒,渐渐平息为亲情和责任。现在的他,每天8点起床,送女儿上学。他说,当他牵着女儿的手在街上走,有时会突然感觉是女儿牵着他在走……有人问,罗大佑你为什么不愤怒了?罗大佑笑答,这个世界已经那么多愤怒,还需要加一个老人家来讲这个愤怒吗?许知远却有些怅然:反叛的罗大佑究竟是如何变成了“温暖”的罗大佑?
对话结束,许知远又看了自己写的第一本书——《那些忧伤的年轻人》。书的结尾写道:“不管崔健还是李敖,他们都准确无误而又精彩万分地充当了这段时间中我们灵魂的导游人,他们是我们内心深处最热血沸腾的记忆,如今他们老了,我们也老了,像告别了蜜月期的情侣,我们相互指责对方的叛变,同时谁也无法忘记那些最美妙的时光……”
▲第七期:许知远对话罗大佑(精剪版)
(以下内容节选自完整版视频)
五六秒钟的音乐要制作一两个月的时间
许知远:你当时作为一个医学院的学生,比如说你的文学趣味,音乐趣味当时是什么样子的呢?受什么样的影响之类的?
罗大佑:我在看诗,我觉得我自己想写歌词。比如说有一首歌我从 1974 年开始写的一首歌,《童年》。《童年》的歌词搞了我四五年,我就一直在奇怪,我的歌词一直写不好,一直会卡在那边,就有时候你唱出来,词不达意,然后那个音跟旋律扣不到一起。所以我开始大量看诗,我看余光中的诗,我看那个洛夫的诗,我看纪弦的诗,我看很多人的诗,我开始寻找诗跟歌词中间的不同的地方。
那我就发现,现在的诗其实不需要去按照某种规矩去写。歌词需要,因为歌词需要搭配旋律来走,所以大学的时候我花了很多的时间在研究中文怎么样去配对到旋律里面,它有一些基本规则是不能违反的,就是看很多诗。然后听很多唱片,听很多,那时候正好是越战刚完对不对,那种全世界对于战争的那种恐惧,对于核弹的恐惧,就接纳那样的音乐。
许知远:那所以你会经常进行强迫症的自我分析吗?
罗大佑:会,我觉得还蛮糟糕,就是要想自己怎么会那么执着于一首歌,非要把它追求到。比如旋律,我要求对自己的旋律是一个音都不能改的。所以比如说我在弄一首旋律,我可能会搞三个月,咣咣咣,敲敲敲,一句大概两小节,两小节我们唱起来也不过就五六秒钟。可是那五六秒钟的东西我会弄至少一两个月,确定它一定是这样的音,没有别的音来取代它会更好。
年少成名,用墨镜来掩盖内心的惶恐
罗大佑:我们那一代的人可能成长的环境比较凶悍,不理那么多的事情。但是表达自己是重要的,毕竟我是一个受过所谓的高等教育的人,医生的家庭,我接受的观念就是,人命是重要的,生命是必须要被尊重的。所以去表达一个对歌曲,对于自己的一个单纯的想法,我想我那时候动机是单纯的。
所以,受到这么多的尊重,这种注意,我是有点惶恐的。所以那时候墨镜,黑衣服什么,是想要去抵挡一些东西的。
许知远:是一种紧张感其实。
罗大佑:有紧张,我觉得肯定有紧张,不知道怎么面对事情。因为刚毕业,大学那七年,毕业的时候 25 岁多。
许知远:出唱片才 28 岁,而且非常成功。
罗大佑:还好吧,但是也算是豁出去了,觉得好像要做这个就得把它做好。可能关键在另外一点,就是有些人说罗大佑敢讲一些人不敢讲的话,那是因为我有医生这样的一个职业,我没有把自己放成是纯歌手,纯创作这样,有比较大的空间去想一些事情。而且那个时候还没有所谓的市场。
许知远:但是这点是不你觉得自己蛮矛盾的,就是一方面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特别厉害的捕捉了这个时代的精神,另一方面你跟时代又保持某种疏离感。
罗大佑:我觉得这是我的矛盾。也想去帮点忙吧,有时候虽然帮不上忙,还搞得乱七八糟,但总是想在这里面至少有点贡献,至少不要把事情搞砸了。因为这是我们这个行业里面很重要的一个共识。但后来就造成我自己是很矛盾的人。又必须要去做点事情,但是又怕自己站得太前面,明目张胆之下。因为我是很怕,你是不罗大佑,你签个名好吗,照张相吧。到现在我都还不不适应,这方面就是失败的一个歌手。因为会有很多压力随之而来,人家对你的要求,人家对你的期许,大家要你继续能够替社会去把脉。那个压力太大了,我一开始我没想干这个事。
许知远:所以你要反抗这种压力。
罗大佑:对,对,所以就造成我后来的这种比较矛盾的歌型。我到现在为止,大家跟我讲说大佑,这次 MV 拍完了,演唱会剪完了,要不要来看看。我不要看,你们帮我看好,我还是没有办法面对自己在台上表演的那个感觉。可能会去看一看,但是我不喜欢面对事情。
这世界还需要我一个老人家愤怒吗?
许知远:你觉得失眠原因是什么呢?
罗大佑:我这个人有时候自己会多,想得多一点,忧国忧民之类的。另外一方面,是真的世界在产生巨大的改变,我们的整个世界因为产能过剩,然后大量的东西卖不出去,然后全球化造成的好处跟坏处。我们看到英国的脱欧跟川普的当选,我们已经看到整个世界其实是,跟我们那个时候想象的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我不觉得现在有人认识这个世界。
许知远:是不是也焦虑于作为一个创作者,找不出某种叙事的方式、情感表达方式来描述这一切。
罗大佑:很不容易,很不容易。有些朋友问,罗大佑你怎么不写一个抗议歌,你怎么不愤怒了,你当初这种豪情去哪里了?我说天哪,这个世界还需要我们来抗议吗?这个世界那么多愤怒,年轻人都已经那么多愤怒,还需要一个老人家来讲这个愤怒吗?我觉得不需要吧。
现在,现在年轻人对于世界的不满,对于他们买不起甚至一栋小小的套房的这种焦虑,对于他们没办法参加世界各种各样重要的这种经济活动的这种焦虑,他们的愤怒已经够了。我们不需要再多那么多的愤怒,请饶了我吧。我倒觉得,可能回到人最简单的模式里面去想人是怎么出来的,人为什么会心不平、气不和,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欲望,可能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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