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杂志的推演或许成为时代飞速发展留下的证据，杂志封面也继而衍变为时代缩影的脸孔。在这个杂志纷纷转战虚拟世界的时代，看“脸”变得更加重要，但是脸孔之下存留的思想动机想必更值得让人探寻。以日本杂志的发展迹象为例，我们试图看清或许有几分陌生、但绝对同现下相关的时代的面容。

日本最早出版的杂志可追溯到江户时代，庆应3年（1867年）名叫《西洋杂志》的月刊公开发行，线装本书籍，封面仅用毛笔写了杂志名与出版社，与同时代其他书籍区别不大。而后伴随明治工业时代的到来，图书业逐渐发展出医学、兴趣、教育、妇人、儿童等初步分门别类的专门性杂志。其中最早的女性时尚杂志可以说是1905年创刊的《妇人画报》，迄今已历时114年，其创刊封面类似装饰主义画家穆夏笔下的美人图，表现着 Art-Deco 时代的奢华。然而，要说这是本时尚杂志难免牵强，刊载内容只是便于当时女性阅读的“和式妇人生活”罢了。洋化的 FASHION 这一概念在日本杂志中的崛起，还得从二战后日本受欧美文化殖民的冲击开始讲起。

左：《西洋雑誌》日本最早的杂志，创刊于1867年（庆应3年）10月。发行人柳河春三，内容由神田孝平等文人执笔，以翻译刊登荷兰学术著作为主。该刊于发行人1869年过世后停刊。

右：《婦人画報》创刊号。《婦人画報》1905年创刊，现存日本最早的关于Life Style的杂志。主要针对家庭主妇，其内容涵盖时尚、美容、文化、健康、旅行等方面。

作为服装类专门性杂志，历史最悠久的无疑是1936年创刊的《装苑》，同年还有日本文人宇野千代女士主编的《スタイル》(Style）杂志问世。《装苑》受二战影响1941年改版，1944年暂停至1946年才复刊。1947年，随着迪奥先生的 New Look 受到女性追捧，Mode（有创意的新服装）时装概念在全世界开始蔓延，包括《装苑》在内的各家杂志竞相从原本和式风格逐渐转变为洋式审美。发展至五十年代，原本多以时装绘画装点封面的服装志，已初步转型成近代时尚杂志以摄影为主打的风貌。《装苑》自创刊以来，每期封面与当月传授的新型裁剪相关，同时附赠洋服打版样纸，以其洋裁领域的专业性占据时尚与手工制作类杂志主流地位。我在六十年代末期的《装苑》封面上发现了中国时尚爱好者颇为熟悉的已故名模周天娜的身影，她正是在那时以“装苑专属模特”的身份出道。看着这些记录她人生起点阶段的封面，仿佛她从未离开，永不老去。这才意识到世间尚存时光隧道这个事实，而这些封面正是开启隧道的大门。

左：《装苑》创刊号。《装苑》创刊于1936年1月，最早以介绍制衣、裁剪为内容的专业性服装研究月刊志。2018年3月由月刊转为双月刊发行。

右：《スタイル》创刊号。《スタイル》杂志，英语Style的音译。创刊于1936年6月，于1944年一时暂停。1946年2月复刊。由女文人宇野千代与第三任丈夫北原武夫共同创立的出版公司“スタイル社”主办发行。伴随1959年公司倒产，杂志也于同年5月停刊。创刊初期的封面由藤田嗣治、高野三三男的大画家绘制，刊头由宇野女士的第二任丈夫画家东乡青儿设计。

《装苑》部分周天娜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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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出版《装苑》的文化出版局为满足高端读者，发行了季刊时尚志《ハイファッションHigh Fashion》同步报道巴黎时装发布会等国际范围内的时尚资讯，同属《装苑》编辑的主编今井田勲与艺术总监江岛任负责编辑该杂志。在不依靠流量模特与大品牌吸粉的六十年代，他们动用的市场竞争力是从美国请来 VOGUE 的摄影师来拍摄内容，将六十年代 Mode 系着装的视觉美发挥到极致。次年7月，偶然出版的《装苑增刊ミセスのスタイルブック（Mrs. Style Book）》获得可观销量，于是两人又于同年10月创刊了以好太太为主导人群的《ミセスMrs》杂志。相较于《ハイファッションHigh Fashion》，《ミセスMrs》杂志的封面更为简约，常年以女性半身肖像照配浅色背景装点，强调了妇人优质的生活形象。从此，文化出版局便拥有了自己的时装三大刊，将受众市场细分为专业型、创意型、生活型三类。

左：《HIGH FASHION》创刊号。《HIGH FASHION》1960年7月创刊的双月刊，于2010年4月停刊。最后一期主题内容以“To Be Free Like COMME des GARÇONS自由编辑”告终。

中：《装苑臨時増刊-ミセスのスタイルブック》1961年7月，以增刊形式发行的刊物。算作杂志「ミセス」的雏形。

右：《ミセス》创刊号。《ミセス》于1961年10月创刊。围绕讨论中产阶级太太们优质生活的杂志。如今读者群年龄大致在40至50岁左右。

而日本近代最早的男装时尚杂志是《男子专科》发行于1950年，同样由文人宇野千代女士主办，她无疑对近代日本时尚产业的推动做出巨大贡献。作为竞争对手的妇人画报社也不甘示弱，同时向男装志领域进发。在1963年12月正式将《妇人画报》的增刊《男子服饰》以副标题《Men’s Club》为名独立成刊。全新命名的杂志由自由平面设计师、户外运动作家芦泽一洋创作，每期以“男人的手”为主角，从细节展现出男性生活中丰富的趣味。如：打字机上的手、下棋的手、女人与持雪茄的手、提公文包的手、方向盘上的手等等，使读者对画面产生图像以外的生活想象。洋派的封面从众多杂志中脱颖而出，获得了巨大市场成功。这与当时红极一时的男装品牌VAN（VAN Jacket inc.）的大力支持有着密切关系，VAN的老板石津谦介亦作为供稿人，借此平台在日本掀起一股美国东海岸IVY Style的风潮。如果将那个时代《Men’s Club》的封面制作成作品集，几乎可以说总结为VAN品牌的 Catalog，这也从侧面反映出时代的潮流。

《男子専科》创刊号。《男子専科》1950年创刊，最初为季刊由スタイル社出版发行。初代主编吉田文雄，编辑部全员男性。1958年改版双月刊后于次年改版为月刊。封面以名人男性为主，三宅一生、阿兰德龙、横尾忠则、西城秀树、皮尔卡丹等均上过封面。七十年代由知名平面设计师长友启典设计。于1993年停刊，于2013年重新复刊。

「婦人画報増刊男の服飾読本-第1集」以《婦人画報》增刊形式发行于1954年6月的第一期，号称将日本男性与世界男性着装接轨的书籍。该志是《MEN’S CLUB》杂志的前身。

「MEN’S CLUB 34」正式独立成刊的第一期，发行于1963年12月。针对30至40岁的男性，如今目标读者人群还高于这个年龄段。

波普艺术与嬉皮文化横行的六十年代，文化出版局在男装志领域一样力争上游。1968年汇聚艺术、文学、时尚于一体的《季刊NOW》创刊。操刀设计的艺术总监江岛任已成为当时平面设计界的新生代表，他一改以往内敛简约的设计风格，邀请先锋领域的新锐插画家以及摄影师，为《NOW》杂志定制风格迥异且发人深省的封面。如：坠毁的战斗机、梦露的微笑、美国黑人拳击手、面如土色的士兵等，从中映射出高涨的反战情绪与追求娱乐的重要。与刊头边的小字“only the man of men、男人的杂志”相呼应。显得这本公开发售的杂志酷似波普时代的独立刊物。在女性杂志方面，高端的《ハイファッションHigh Fashion》也将迎来同咖位的劲敌们。

《NOW》被誉为男人的杂志，文化出版局出版。1968年夏季以季刊形式创刊的杂志，于1975年停刊，共出版29册。

1969年，著名服装设计师森英恵，将自己1966年开始发行的PR杂志《森英恵流行通信》更名为《流行通信》，借此投放主流市场，这也反映出服装设计行业正从传统的定制服，走向大市场既制服的趋势。次年，出版周刊志《平凡パンチ》的平凡出版（现Magazine House）公司为顺应既制服的潮流，引入法国知名时装杂志《ELLE》，以《an·an》为名在日本创刊。刊头由著名美术家堀内诚一设计。堀内先生14岁就进入了伊势丹百货公司担任美术专员，堪称史上最年少艺术天才。

左：《森英恵流行通信》1966年5月由服装设计师森英惠女士创刊的PR志，每月发行3期，每期十来页，旬报形式。

右：改版后的《流行通信》总第63号1969年04月号。《流行通信》是在1969年由《森英恵流行通信》改版公开发行的月刊杂志，于2007年12月12日发行2008年1月号告终，主刊共编辑534期。

在经过伊势丹以及ad.center设计公司的工作历练，声名鹊起的他成为《an·an》的设计总监。他制作的创刊号封面新潮无比，没有创刊标语，没有说明性文字，选用西方女模强调ELLE的外来属性，画面中女模猛一回头似地扬起金发，动感十足，一改当时做作时尚硬照之风气。总结堀内先生的设计手法便是一切以视觉为核心的作风。一经上市反响热烈，这与堀内先生两年前便开始以《平凡パンチ女性版》特刊试水密不可分。《an·an》从第二期开始，启用名模立川YURI为封面代表，同时担当封面时装造型师一职的是她丈夫，知名服装设计师——金子功。立川YURI活泼积极的形象完全满足创刊初期新日本女性的诉求，在文本内容编辑上也打出许多新概念，如：胖一点也不错、讨异性喜欢不如讨自己喜欢、女性一人的旅行等新潮观点。自此开启日本新女性时尚生活杂志的新论战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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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平凡パンチ》1964年4月28日初刊，由平凡出版（Magazine House前身）主办的周刊志。针对男性读者刊载女体写真、音乐、豪车、住房、时事等丰富内容的杂志。于1988年停刊，见证了日本经济高速腾飞的昭和时期。

右：《an·an》1970年3月20日创刊的时尚女性周刊志。由平凡出版（Magazine House前身）主办，以法国时尚杂志ELLE的日本版形式发行，1982年脱离ELLE日本版形式。an·an这名字源于俄罗斯动物园里熊猫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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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集英社面对《an·an》的热销，创刊竞争刊物《non-no》，同样以爱工作、爱旅行、爱生活、爱文艺的新女性为受众。两本杂志的封面设计，除刊头以外都以身着潮流服饰的女模特为主，极为相似。由于既制服的普及，多以展示模特的最新穿搭为主要内容，同时会标示产品价格及购买信息。因此，在当时产生一种全新的职业——Stylist（造型师）。私人的洋裁店也是从那时起渐渐开始没落。人们把当时追逐这两本杂志形象风格的年轻人并称“annon族”。

《non-no》1971年5月创刊的双周刊女性休闲时尚志，由集英社出版。“nonno”是日本原住民阿伊努语中“花”的意思。

七十年代的男装志也随着“annon族”的流行悄然而变。曾经在《Men’s Club》任职的编辑寺崎央邀请《平凡パンチ》的编辑石川次郎以及摄影师马场祐介，三人共同创造了新男装志时代的开山之作《Made in U.S.A catalog》，该杂志封面采用一条典型的蓝牛仔裤为主角，配以红色刊头，文字信息则参考英文报纸的排版方式，封面介绍了各种单品对于男性的释义。从颜色设计到信息内容，无一不透露着美式文化的象征，使得当时日本年轻人大开眼界，揭示了一个“物件”本身既是传播媒介的经济时代。如此新潮的封面其实是曾担任堀内诚一助手的平面设计师新谷雅弘之的设计，此书一经上市便销售一空，出版该书的读卖新闻出版局紧急加印，对于特刊杂志而言实为罕见。寺崎央表示这本杂志产生的原因是受了美国作家 Stuwart  Brand 制作的杂志《Whole Earth Catalog》的影响。

左：《Made in U.S.A catalog》1975年日本读卖新闻社发行，由寺崎央、石川次郎等人主编的美式生活时尚专题图鉴，影响一代男装文化变革的杂志。

右：《Whole Earth Catalog》1968年由Stewart Brand出版的革命性刊物，由于反战意识作用，该志提供了一个综合且复杂，极具挑战性与发人深省的和世界观。曾获美国国家图书奖。

由于六十年代越战等世界问题爆发，美国年轻人反体制个性加强，制作全球文化生态学型录的想法在 Stuwart  Brand 的脑内产生。《Whole Earth Catalog》创刊于1968年的加利福尼亚，美国虽早已有型录文化，而《Whole Earth Catalog》却非传统型录，编辑不以商业消费为主导内容，防灾意识、野外求生等生活兴趣都是其中的分享点。杂志划分出“Industry、Craft、Communications、Learning”等板块，介绍了各种企业文化、工业产品、书籍音乐甚至是植物、玩具等与各地文化相关的事物。因为是季刊，每期发布的刊名都会有小小的变化，而副标题“access to tools”一直保留着，封面多以NASA从宇宙拍摄的地球照片做设计，令人过目难忘。 

1975年，越战结束后，美国年轻人的心理终于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们从反战意识中解脱，开始关心起自己的生活，脱下脏脏的嬉皮外衣，剪去长发，换上新款的运动鞋，爱好运动与旅行等等。这些生活文化的转变开始流行。刚从《an·an》杂志退出的主编木滑良久同样嗅到了新时代到来的气味。他受《Made in U.S.A catalog》的启发，携手编辑石川次郎以及为《Men’s Club》创作插图的画家小林泰彦，于1976年共同创刊新杂志，于是极具影响力的《POPEYE》 横空出世。其圆润可爱的刊头设计，同样出自与平凡出版有着密切合作的名家——堀内诚一之手。早期封面可爱的Popeye（大力水手）插画也有不少是他亲自绘制。除插画外，封面形式也会使用摄影作品，但很少直接表现商品，而以诠释主题相关的Life Style为主，这与副标题“Magazine for City Boys”的主旨吻合。单期色彩丰富的内文排版，由《Made in U.S.A catalog》的封面设计师新谷雅弘负责。精美的《POPEYE》影响着少年们的样子，一条levi’s 501牛仔裤配lacost Polo 衫外，脚踩一双adidas的Stan Smith运动鞋成了青年人的典型装扮，这种积极健康的精神面貌也象征着平和时代的到来。

《POPEYE》1976年创刊，由平凡出版（Magazine House前身）主办发行，初代主编木滑良久。以介绍美式时尚为主要内容，发行迄今四十多年，一直占据日本男性杂志主力地位。

上：《POPEYE》百期指定纸－堀内诚一设计

左：《POPEYE》创刊号－堀内诚一设计

右：《POPEYE》百期成稿－堀内诚一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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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本书都会有它独特的美好回忆，特别是作为杂志而存在的书。它们没有固定的面孔，没有固定的作者，却有着共同的名字，记录着一代人共同的回忆，同时也是留给未来几代人共同的回忆。

撰文 王玄之

编辑 E2

头图摄影 鲍雁洲

图片提供 王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