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伊斯灵顿的2017美容博览会上（Aesthetics Expo），大家都向我推销着几乎完全相同的乳白色铁盒。每个柜姐都有自己的一套广告词，比如笑气比麻醉针好，用电比用冷冻法好，用激光比开刀好，身体可以恢复得更快。怎样打最低剂量的肉毒，持续接触冷却技术（Continuous Contact Cooling™）是什么。

M22 可以提供多次序贯脉冲（Multiple Sequential Pulsing）和平顶光束整形（Homogenous Top Hat Beam Profile）。Venus Viva 提供的是“每针（留下）更小的创口（150x20微米），从而缩短修复周期”。还有“每购买一套 Juvapen（2300镑）就送一套补充装”，它里面有100个定制的注射器，可以把肉毒杆菌打进客户逐渐衰老的容颜。

显然，我以前逛美妆店时看到的产品只是凤毛麟角。光是这些铁盒的数量和参展商的甜言蜜语、产品套餐、一次性外科产品、医学参考书和“执业管理软件”，就足以对比体现出我的天真幼稚。

现在，人们把这个行业称为“美容业”（Aesthetics）。这是一个带有赌博性质的产业 —— 净收入高，入行成本低，品牌效应强，完全是创业者赚钱的福地。而且，这个产业正在腾飞。当前，我们正处于发展曲线的顶端。大众对于明星所背书的微整形接受度越来越高，打着“微创手术”旗号、进门做完就走的整形外科产业在2015年增长了40%。美国整形外科学会表示，那年一共进行了总计1420万美元的“整形微创手术”。

“他们卖的都是同样的肉毒杆菌，”一个五十多岁的胡须男在会场的某个角落叫卖，“都是同一个生产商。市面上有很多补水面霜，但是主要成分都是玻尿酸 —— 就是海藻里的一个成分……”一个兜售胸部假体的推销员也表示同意：“这里的很多产品都是跟风的。谁谁谁买了什么，所以你也该买一份。不过也有例外，长盛不衰的产品是各类填充物和丰唇，跟皮肤相关的产品一直都很热门，还有微针……”

如今的整形手术大同小异，对美容行业的揭秘也都是些老生常谈。最近一篇讲“护肤是个大骗局”的文章就是一个例子，其他例子还有很多，看来今天在场的人都显然对这些事实、研究和观察烂熟于心了。有些人很好骗，有些人则更愤世嫉俗。按道理，这两种人以外的其他人也没多少了。

不过，我做好了准备，迎接这些盒子所代表的高街美容业革命。用几百英镑，和一张不太怕痛的脸，我能得到什么呢？绝知此事要躬行啊。

公众焦点

古希腊人的医药学基于四种体液：粘液、血液、黄色胆汁和黑色胆汁。现代美容业则把问题分成了四个方面：“你打算怎么在死前折磨你的多余脂肪呢？”可以冷冻，可以加热，还可以用激光溶脂。如果你喜欢的话，也可以用超声波吸脂。

这个男人就把赌注都下在了激光溶脂上。他在介绍的这个箱子，就能够把人体内的脂肪加热到神奇的42摄氏度，脂肪在这个温度会像锅里的黄油一样融化。之后身体会自行完成其他工作，把融化的脂肪识别为废物排出 —— 没人受伤的一次谋杀。

听起来也太简单了！说得不好听一点，就像个江湖骗术。但是，世界总是不公平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一点是，在这个时代，我们已经实现了一个看似不切实际的目标：在减肥方法中，溶脂比锻炼带来的损伤更小。

纽约西奈山医院（Mount Sinai Hospital）在2017年做了一项研究，结果显示溶脂的满意率高达96%，连《Shape》杂志也点了赞。证据越来越多，2012年韦恩州立大学（Wayne State University）的塔里克·法卡侯利博士（Tarek Fakhouri）做了一项文献综述，分析了大量相关期刊论文，结论是“溶脂是一项安全高效的手术，可能优于传统吸脂”。

我的新朋友还公开谴责了他的竞争对手，就是我看到的那些用来冷冻溶脂的许多机器。“这个技术已经被淘汰大概十年了。市场上现在都是韩国的设备。就是把你的脂肪吸到一个杯子里，冷冻这部分脂肪，然后身体排出。”

“问题是，它有时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把你的一块肉切走了，这一块脂肪是除掉了，但是周围的肉还在啊。”我想象了一下我的屁股像高尔夫球一样坑坑洼洼的样子。“但也有可能你的脂肪会反击，然后它会变得更大。看起来就像你长胖了一样。”我又想象自己像一杯 思乐冰 一样充满了冷冻失败的脂肪，就像冰箱里永远除不掉的那块霜。

唔。那给自己买一台像样的激光仪器得花多少钱呢？“每套是96000镑，但是用这套设备，你每次给别人治疗就可以收1000镑，一个人至少需要做两次。机器的定金只要10%，所以我们认为你很快就回本了。”我很快就认识到，无论是设备还是价格，销售员总会给我算一笔让人心动的帐，包括租约、定金、治疗付款计划等等，再给我来一点天方夜谭，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四位数的账单。

“正念”填充专题研讨会

啊，“正念”（mindfulness）不就是一个廉价的流行用语吗？给老产品加上这个词，价格就上涨25%，好比小牛肉分级里的“有机”标签。

不！在四点钟的“正念填充”讲座上，人们会了解到美容师把 PolyFilla 填充到你下垂的脸上时“经常容易分心”。正念填充大师徐徐道来：“你也知道，我们去美容院只是日常习惯，不是吗？你在全心关注最新的八卦，所以没有真正集中注意力。你一般不会关掉手机……”于是，你一不小心就把微针笔刺进了真皮层。

怎么解决？“重点是全身心关注患者的需求。”有几个美容师认真地记了下来。我可以先行离开吗？我的心已经被填满了。

Juvilis 局部真皮填充剂

这个带着爱尔兰人标配的魅力的男人，上嘴唇似乎长了溃疡，他卖的是局部真皮填充剂。我马上就开始好奇，他是不是像蛋糕师会忍不住偷吃蛋糕一样，过度填充了自己的真皮，所以现在他脸上全是丁二醇的痕迹。

据他所说，他的产品非常独特。其他填充物都需要注射，但 Juvilis 只需挤出来就可以了。“它可以通过毛囊进入真皮层，跟皮脂和油分混合。一次到位的产品体系会把成分带到毛囊，然后就到达根部。”十天后，产品就自然排出了。这显然有助于他卖出更多存货。“我们可能会登上《Hello》杂志！”

2015年，Kylie Jenner 的粉丝们把全美的真皮填充剂用量推到了新高：2010年还只有180万例手术，2016年就激增到260万，而且手术是真的“有效的”（如果你理解的有效指的是“给你的脸填点东西”）。鉴于某些潜在消费者还是有点担心的，所以我给你拍了原料清单：

销售员说道：“你要注意的是抗皱纹和祛斑。准备重生，再现紧致。”他有点心不在焉地说完最后几个词，仿佛在背诵对上帝的祷告 —— 在某种程度上，也的确是啦。

Dermapen 微针笔

右边的男士是一个外科医生，他被派到这里来推销一种叫“Dermapen”的“微创针”技术。

说是微创针，其实也挺大的，想象一支特别无趣的纹身枪，或是一个带有小钉子的滚轮，微针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虽然这想法好像很粗糙，但是真的能起效。微针的作用原理是用微小的针头刺穿表皮，刺激身体的自然愈合能力。不过这种“愈合”实际上能够改善皮肤 —— 这就是商家的花招了。你在家就能依样画葫芦，在一根球棒上插五十根针，然后不断在脸上滚就行了。

医生解释道：“我们有很多中东客户，他们有很多人在结婚之前，额，因为针对女性的一些传统，需要先做个检查。这样我们就能降低阴唇色素沉着的程度，提高平整度。”当时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哪个正常人在遇到这种话题的时候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表情？

不过，我后来可以确定，这个医生的观点是：他的技术可以帮助客户解决燃眉之急。只要对女性守贞的迷信依然存在，那么绕过传统就是解决问题的方便而明智的选择。

我不禁想象，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在一次慈善航行中到达巴林岛（Bahrain），戴着蓝色头盔的工作人员带着一个个乳白色的盒子，里面装着的东西可以帮助女孩走入婚姻殿堂，拯救她们的人生。记住，每个月14镑，就可以让三个埃及女孩的阴部变得粉嫩，顺利结婚。千禧一代需要的量可能还得多一些。

鲍勃·坎那教授（Bob Khanna）

“看一看瞧一瞧，鲍勃·坎那（Bob Khanna）教授在创造他标志性的心形丰唇！”宣传手册上这样写道。等我去到那里，一大群人已经围在甜言蜜语分销商 Schuco 的摊位附近，现场观摩这次手术。显然，鲍勃是整形界的明星。

我不太了解鲍勃的嘴唇手术的细节——或许你可以自己看，照片上神情忧伤的女孩带着无精打采的头套，正在认真注视镜子里的自己。但我知道的是，鲍勃是个魅力四射的人。

鲍勃用医生的专业口吻说道：“在你这个年纪，牙床和嘴巴会不可避免地靠得越来越近。”我则在脑中想象，当这两个器官相互吸引时，在我的中年头骨上缓慢发生的脸部肌肉雪崩。“所以，人们总是忍不住过分填充。”他一边大大方方地解释，一边在模特脸上注射甘油。之后，他同样大大方方地表示要先行离开，因为他要去“法国南部”看几个病人。

看起来好像鲍勃也不是富到流油，他不过是那些以法国为大本营的整容大军中的一员。跟他的很多客户相反，金钱似乎的确可以让他快乐。鲍勃·坎那教授的医生们在帮助每位花瓶般的夫人延缓终将到来的衰老，这是很美好的事业。看起来，教授在工作中花言巧语的能力就跟他的技术能力一样精湛，这也是人家能做成戛纳级整形家的诀窍。

STUDIO FIGURA 美容院

Studio Figura 系统由一位俄罗斯医生设计，旨在刺激卧床病人的淋巴系统。实验一段时间后，他发现了有利可图的机会：减肥。Figura 的专利方法不只包括一系列不同体位，它是一套锻炼系统，有二十多个姿势（有些真的很奇怪），机器会在你躺下、站着、坐着或跪着的时候揉擦你的不同部位，好比一只忠诚的拉布拉多在你的裤裆摩擦。

Studio Figura 的推销员自豪地表示：“我曾经从事过很多运动，但是过去七年里，我只用这个产品。”她暂停了一下，好让我对她的讲话表示仰慕，仿佛把自己绑到一个由木头大珠子做的旋转汽车座椅上反复摩擦，真的就胜过了玩铁人三项。

THE FACE

David Bowie 去世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以为他会被火化。当然了，这是官方的说辞。所以，当我知道这个无私的摇滚之王把自己的皮肤捐出来用于整形整容事业，看到他那磨皮后的鹅蛋脸，愉悦地连着几根电灯软线，摆在 Church Pharmacy 的展台上时，你可以想象我内心的喜悦。

DÉESSE

Déesse 的摊位贴满了一线明星的照片：Kourtney Kardashian、Kate Hudson、Katy Perry，Kelly Rowland，那几个 K 打头的女明星，脸都被有色的面罩蒙了起来，我都觉得是大仲马（写过一本《铁面人》）从棺材里爬出来拍了一部明星脸大电影。

一开始我还满腔怀疑，但是手册上写了：这个盒子可以产生“三种经过医学实验证明的波长”。蓝光（425nm）可以穿透表皮结构，红光（630nm）进入软组织，然后近红外线（830nm）直接进入深层组织并处于活跃状态。蓝光可以杀死表面细菌，红光“刺激产生胶原和弹力蛋白”（好东西），近红外线则“加速愈合过程”。

你会为这个跟脸一个形状、发射有色光的盒子花多少钱？200镑？ 300镑？600镑？？抱歉，我得告诉你，促销价税后1250镑。Déesse 简直疯了吧！

五点钟时美容大会开始散场，就像参会者正在溶掉的脸。非手术吸脂品牌 3D-lipo 的展台附近开始举行一个接待酒会（“其他公司都不会投资这么多来提高品牌知名度”）。我站在楼梯上俯视，在一杯杯香槟不断满上的时候，观察他们的真皮。

南伊斯灵顿很少会有这样的盛会，在这里，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起来也没比四十岁年轻多少，但我的确能看出来，她们的脸上带有饱满的粉色，仿佛有人用低功率的砂磨机磨了磨她们的脸，然后再用自行车的打气筒把脸吹起来。从很多方面来看，这也的确就是她们做的事情。

她们在庆祝这个美容业的繁荣时期，那些新奇的非手术疗法都在不断降价普及，新兴市场在逐渐淘汰手术刀。这些疗法介于高街美黑沙龙和注册整形外科医生之间，关键的是，价格刚好处于100镑一次的诱人价位。刚进入不惑之年的中年女性成了这个行业的救星，她们每十周就会奖励自己去一次鱼尾纹，形成一股随到随做的新需求风潮，让全球美容业价值达到二十亿英镑，而且光在2015年就增长了40%。

那些个溶脂器看起来的确非常新奇，因为大众还没有完全认识它们的力量。但除此之外，几乎在每个摊位，我们都能感受到人类面对自然衰老的无力感。所有正在出售的“万金油们”，感觉就跟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甚至四千年前，我们把希望依托在唯利是图的江湖郎中身上的情景并无二致。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们就要一味地“接受变老” —— 如果衰老真的让你无法接受，那你完全有权捍卫自己。但让人感到气馁的是，人们对于他们的脸一开始为什么美已经没了意识。

任何艺术家都需要以自然为基础。或许，他们可以借鉴安迪·沃霍尔的原则：假发太夸张就变得做作。沃霍尔认为，你在年轻的时候也应该穿得老气一些，这样等到你变老的时候，看起来就会年轻。但是，从大家不露情感的僵硬眉毛就能看出来，这个观念在这里没有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