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导语:
时光虽然一去不复返,但是留在我们心头爱的记忆仍旧存在。本期,“未名湖是个海洋”带来了李倩同学的下厨笔记。关于美食,远庖厨坐而论道者众,下厨房洗手羹汤者寡。李倩不仅会做,还擅写,业余打理着一个叫“嫣然小厨”的微信公众号,以个人记忆还原70后——从吃不饱到吃撑了的饮食生活史。也写点超级简单每个人都能做的菜谱。
文艺女青年装腔,早年走安妮宝贝的路子,得说,时光,让爱情,面目全非。
现如今走小时代的路子,得说,在漫天漂浮着星河光尘的宇宙里,时光算什么,我只要Louis Vuitton复刻版Speedy在我手里。
往前数2000年,中国古代最著名的俊美男子,“姿容既好,神情亦佳”的潘安悼念亡妻第一句说:“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何谓荏苒?时光流传怎么会草里草气的?厨娘查经翻典,发现,竟是个旧相识——
所谓荏苒,按照字面解释,就是茂盛的白苏。“荏”在中国栽种的历史很悠久,《说文解字》里就有了,西汉时候杨雄编纂的《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里说:“苏亦荏也,关之东西,或谓之苏,或谓之荏。”“苒”是草木茂盛的样子,组合起来,“荏苒”大概就是茂盛的白苏了。荏是一年生的草本,我猜,时间是抽象的概念,古人拿荏的四季荣枯比喻冬春更替,于是时光便荏苒起来。
前阵子跟朋友去增城小楼玩,跟农妇阿玲摘瓜择豆,赫然在鸭棚边上看到久违的苏子,天生天养,长得半人高。央阿玲许我摘些回去,倒把阿玲问傻了。“这个臭草,拿来做什么?”十里不同风,五里不同俗,到了南边,我们香香的苏子,愣是成了臭草,好委屈。我说这叶子炒蛋,能炒螺,能拌面,还能包烤肉吃,阿玲半信半疑,生怕把人吃坏了。厨娘再三保证,这是从小见惯的东西。
白苏,紫苏的亲戚,都是芳香植物,茎秆是很特别的方形,椭圆形的叶子上有锯齿。不同的是,白苏通体都是绿色,通常开白色小花,紫苏叶子则有一面深紫色。它们的种子通称“苏子”,可以榨油。
对我来说,若生命可以用味道来计数,在乡间田地里奔跑的童年,对应的就是苏子的味道。吾乡用种子的名儿代称整个植物,无他,辛苦耕种一季只为结子榨油。在宁卫平原黄灌区,苏子跟小麦或者玉米套种在一起,在我小时候是惯例。种苏子是个功夫活,尤其是移栽,正是大夏天,得顶着大日头苦干。夏日从地里走过,衣衫拂过,满襟满袖都是那股凛冽的清香。只是那时,我们并不知嫩叶好吃,只是巴巴地等着收获。
苏子的籽是灰褐色的小粒,即便生吃,嚼一嚼奇香满口。若像芝麻一样沾到饼上烙熟,就更美得让人跌跟头。不过小时候油料金贵,我也就这么吃过一回,至今念念不忘。苏子拿来磨油,做菜有股特殊的味道。后来长大了再吃家乡饭菜,总觉得跟记忆中有点距离,想来跟油有很大关系。种苏子太费事,如今田种得懒,越来越少人伺候苏子,自然也不容易吃到了。被超市花生油玉米油攻占了的餐桌,丰足是一定的,但细致的风味却渐行渐远。
韩国人种出了叶片更大的白苏,拿来包住烤肉,比生菜叶子更加风雅。就算不配肉,像东北人那样炒点大酱,裹住米饭,再来点黄瓜或者青椒,也不错。
最近在淘宝上找到苏子油,前两天做的凉拌小青菜,放了一勺,便约莫有旧时味道。
时光荏苒,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有一些味道,却总舍不得忘掉。
在家闷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手上码字的任务告一段落。
窗外此刻,阳光透明,金色的日轮悬挂在居民楼的半腰间。是时候舒活舒活筋骨了。
拎起米马杂货的草编菜篮出门奔菜市场。
在北京生活的日常性折磨是,买菜太不方便了。小区楼下的小超市代卖几样蔬菜,茄子辣椒西红柿,大葱芹菜西葫芦,一年四季就是这几样,面煮到锅里,要把小葱或者香菜都没有。
最近的菜市场1200米,步行需要至少15分钟,每到此刻就无比怀念广州,怀念万松园。我怎么跟人形容万松园的好——连鳄鱼都有得卖,虽然我从来没买过。卖面条的圆脸姑娘,卖鸡的姣婆,卖贝的潮汕阿婆,我想念她们。
因为远,只有偶尔周末才正式去菜市场买菜,这种疏离的恶果是,欲望被严重压抑,一旦有机会释放,便买得停不下手。明知冰箱塞不下,明知只是一个人的晚餐,可是见到水产箱里张牙舞爪的梭子蟹,干净肥美的生蚝、雪白狰狞的皮皮虾,如同毒瘾发作,欲罢不能。
我总是偏爱这些带着一副坚硬的铠甲,内里却鲜美柔软的家伙。
在暮色里拎着草篮往回走,胳膊有点坠。这样的酸胀竟也是许久不曾有了。一路盘算着怎么料理这些铁甲威龙。
即便是一个人的晚餐,也要认真料理起来吧。
生腌皮皮虾:这虾的名字五花八门,广东叫濑尿虾,受到惊吓,真的会从尾部喷射水柱。拍蒜切姜,辣椒切圈,酱油、味啉、料酒混合,还加了一勺轩尼诗,小青柠挤出汁来,香菜切碎,还放了一把荆芥。这便是潮汕生腌的料了。虾剪去脚爪,切成几段,埋进腌料中随它去吧。
花椒焗蟹:这时节,梭子蟹肥美起来了,一只就超过一斤,来个花椒焗蟹。这招汕头食家张新民最喜欢拿来做膏蟹,换个品种又如何呢?烧一碗水,放一把花椒泡进去,再添点料酒。螃蟹大卸八块,起油锅,爆香葱和辣椒,蟹盖朝上,装起蟹身的几件,锅烧热倒入花椒水,盖盖儿只管大火烹之。
蚝之夭夭:四只生蚝,一只拿来生吃,只需一点点青柠汁就好。其余学街边烧烤档,拿橄榄油拌了蒜蓉和青椒红椒粒,放在蚝肉上入烤箱,也不必管啦。
蟹焗好,烤箱那边也叮的一声,生蚝盛起,皮皮虾装盘,焗蟹出锅,时间刚刚好。
倒一杯去年渍的青梅酒,酒液已经变得金黄。
敬梵高。
敬星空。
人物介绍
李倩,北大91级中文系,本科读汉语专业,硕士师从王福堂先生读方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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