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
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对门住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的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
就这样就完了。
后来这女子被亲眷拐子卖到他乡外县去作妾,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轻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这样令人低回不已的故事,尽管仍然是苍凉的,却有着张爱玲作品少有的温柔和暖意。「长的是苦难,短的是人生」,只那些惊鸿乍现的短短一瞬,是生命最大的喜悦和最终的安慰。纵然是,到底还是得不到,但毕竟心头暖过。这点暖,便可以支撑此后漫长的一生。
后来,张爱玲的故事被拍成了电视剧,这篇小说被写成曲,用来做主题歌,有一个惆怅的名字叫《原来你也在这里》。电视剧主演及主题歌主唱是刘若英。
世人都知张爱玲是冷的。而刘若英,却是暖的。但这两个女子,并非全无共性。她们出身好,有才华,成名顺利,外表安静,个性克制,内心或不无深挚的感情,表达出来却是隐忍的,仿佛波澜不惊,即使动情,也不会失态——因为她们很自爱。
「啊,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虽然偏快的旋律消解了苍凉之感,但这几句词,真是尽得欲说还休的沧桑况味。由刘若英唱来,是一个历经磨难后的弱质女子,在尘埃落定的岁月,蓦然回首之时的唏嘘,回忆中的惊喜,梦醒之后的惆怅。
这两个女子,还是不同的。面对命运,张爱玲是漠然的,从不问为什么;而刘若英会问。面对缘分,张爱玲是无为的,只想记住;而刘若英会用力握紧,然后记住。
刘若英的声线并不惊艳,音域也不宽广,但音色有恰到好处的温度,令人一听而安适;她所有的情歌,即使有怨怼遗憾,也是温和的,像在无人之处,因伤痛默默淌下的泪;因遇见心爱静静发出的微笑。这是一个有教养、内心安然有定力的女子,面对世界的态度。
然而对于爱,这种女子却分外的勇敢和坚执。毕竟不是那个只能由人做媒说亲的时代了,再温文守礼的女子也不会止步于桃树下的轻轻相问,而是希望能够用尽全力拥抱缘分:「就算明天整个城市要倾倒,也让我爱到最后一秒」。只因为,尽管憧憬永久,但也明白世事苍茫,「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如果对方不能以同样的投入回报,她就要问个明白:「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像你说过那样爱我?敢不敢 像我一样为爱痴狂?」
显然地,大部分的男人都不敢。因此是这句问,是替天下所有女子问的。当她唱到此处,所有的女子都会同声和应。
都知道爱如指间沙,用力去攥只会流得更快,但又怎样?我们想要的,不过是些刻骨铭心的片刻,能够像「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轻人」,在回忆中,令心头浅醉微暖。
如此,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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