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进得K厅，先点得一首《精忠报国》，扯起嗓子便唱。他女朋友若便一皱眉，骂道：
“傻小子，你扯嗓子干甚么？叫鬼么？招狼么？”
张佳玮被她说得满脸通红，讪讪的笑着。

若道：“我对你说过：屠洪刚的歌，乃是‘亢龙有悔’。精要不在‘亢’字而在‘悔’字。倘若只求激昂慷慨，亢奋凌厉，只要有个大嗓门，谁都会唱了。这歌又怎能教人佩服？”
张佳玮道：“我听人唱《霸王别姬》、《精忠报国》，却是只要气势豪迈便行的。”

若摇头叹道：
“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岂不知屠洪刚的曲子，每一个泼洒扬厉之外，必有一个柔情似水段。比如《霸王别姬》，虽以‘我站在猎猎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刚猛激扬开局，却有‘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你那一种’来婉转曲折？《精忠报国》之中，虽有‘狼烟起，江山北望’劈山裂石声，却也有‘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来低回？”

张佳玮道：
“似这般，原来屠洪刚是刚柔并济？”

若道：
“那屠洪刚是京剧铜锤花脸出身，发音靠前，声做金石，气息极有讲究，如‘我愿守土复开疆’，‘复开疆’三字气息喷吐，非等闲人可比。故他曲子中，每有黄钟大吕呼啸之声。然而他音准佳，曲低回，咬字吞吐，也颇有风致，比如《孔雀东南飞》第一句：‘孔雀东南飞，飞到天涯去不回，千种怜爱万种柔情相思成灰’，低回曲折，发音前后流转‘，功力深邃。”

张佳玮道：
“我听刘欢《凤凰于飞》，听韩磊《我还想再活五百年》，吞吐变化，抑扬顿挫，声音百变千幻，似在屠洪刚之上？”

若道：
“韩磊与屠洪刚，又非一路。韩磊发音靠后，又喜用颅腔共鸣，小嗓细腻，真假声变换自如，音虽高而不锐，是内家功法。屠洪刚声靠前，鼻腔共鸣多，潇洒扬厉，故要扬长避短。所以屠洪刚论字与字之间的周转，不如韩磊细腻周至；然而大开大合，刚柔转换，是其长处。所以屠洪刚放歌，多以刚毅豪迈开头喷洒气息，和以低回唱腔表现深度，再以张扬之力收其全功。《霸王别姬》即是此经典三段式；《精忠报国》亦复如此。反是他以低回婉转柔情开始，以悠扬之力收尾的《你》、《孔雀东南飞》，甚至《封神榜》片尾曲《独占潇洒》，少了他招牌的金石嗓开头，声名不著，却实在体现他功力呢。须知‘亢龙有悔，盈不可久’，因此有发必须有收。打出去的力道有十分，留在自身的力道却还有二十分。哪一天你领会到了这‘悔’的味道，这一招就算是学会了三成。好比陈年美酒，上口不辣，后劲却是醇厚无比，那便在于这个‘悔’字。”

张佳玮颔首点头，道：
“难怪世人学屠洪刚者多，而得其精髓者少。大半只仗个大嗓门，未能得他精华。”

若笑道：
“欲学屠洪刚，须得戏剧底子、敞亮嗓子、金石刚烈、气息控制，又得收放自如，节奏铿锵。非有北方曲艺基础、又精擅咬字曲调者，不能为也。我观天下，也唯有赵丽蓉老师，当年《功夫令》小品中一句‘中华有神功’，差不多是了。然而赵丽蓉老师这等炉火纯青，自利反钝，举重若轻，又不是你这等凡人可比拟的。“

张佳玮听得满脸通红，缩成个球，一径滚去刷曲子了。



本文里提到的部分曲子。

（QQ音乐似乎不太齐，《你》和《独占潇洒》建议另外找）。

赵丽蓉奶奶《功夫令》，请找1998年春晚录像。
提到赵奶奶，给她老人家磕一个。借她老人家说事，希望不至于不敬。伏惟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