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月 21 日,第 32 届金曲奖将特别贡献奖颁发给罗大佑。引言人由知名音乐评论者马世芳担任,他在引言中说到:“罗大佑唱的是曲折沉重的历史,一首歌可以站在史诗的高度,为大时代留下见证。听罗大佑的歌好像成为更懂事、更沧桑的人。罗大佑的歌有的不只是波涛汹涌的大时代,也唱出大我、小我的纠结。他写得最好的情歌可以都不只是关于爱情。谢谢罗大佑的歌让大家成为更有胆量的大人。”
距离罗大佑首度担任唱片制作人,制作歌曲《童年》 ,已经过去了 40 年。今天,他仍然没有停止创作与演唱。领奖时,罗大佑说,“台湾要做音乐剧的时机已经成熟了!老先生哦吉桑在这里都没有停,你们音乐人、歌手凭什么停?大家加油!”
这位一直在用创作回应时代的音乐人,为我们带来的,绝不只是一首首歌曲而已。
· · ·
我们不需要再拥有那么多的愤怒,
请饶了我吧
对谈:许知远、罗大佑
许知远:说到幸福,那这么多年最痛苦的时光是什么时候?
罗大佑:我一辈子其实痛苦的时光还蛮多的。最近的是 1998 年我父亲过世那段时间。亲人过世,才体验到人生有这么复杂的事情。其实家本来就不是一个很单纯的整体,它很复杂,因为爱是矛盾的,它的另一面产生出来的时候其实也会很强烈。
许知远:对。家也有很多压迫性的。
罗大佑:当然,它是个局,有固定的地方,窗子,门。所以,1998 年、1999 年、2000 年那个时候,不管是自己、家庭、社会,都变天了。
2000 年以后就愈演愈烈了,好像人类受的苦受的难还不够似的。2001年就来一个,我那个时候其实在纽约买了个房子,没多久就请我太太把它处理掉了,因为在那个时候算是有点幻灭状态。2003 年先是“非典”,接下来是伊拉克战争,然后 2004 年台湾“ 3·19 ”枪击案,很多的这种恐怖事件不断传来。同年还有东南亚那个大海啸,几十万人丧生。这种天灾人祸不断出现。我有一段时间失眠蛮厉害,从 2004 年开始一直到 2008 年。到 2010 年以后才好转一点。
许知远:你失眠的原因是什么呢?
罗大佑:我这个人有时候想得多一点,忧国忧民之类的。世界真的在产生巨大的改变,我们从宗教世界十字军东征的这种仇恨的报复行为开始,到整个世界因为产能过剩,全球化造成的好处跟坏处,再到英国的脱欧、特朗普的当选,整个世界跟我们那个时候想象的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我不觉得现在有人认识这个世界。
许知远:是不是也焦虑于作为一个创作者,找不出某种叙事方式、情感表达方式来描述这一切?
罗大佑:很不容易。有朋友问我,罗大佑你怎么不写一个抗议歌,你怎么不愤怒了,你当初的豪情去哪里了?我说天哪,这个世界还需要我们来抗议吗?年轻人已经那么多愤怒,还需要一个老人家来愤怒吗?他们对于世界的不满,对于买不起一栋小小的房子的焦虑,对于没办法参加世界各种各样重要活动的焦虑和愤怒已经够了。我们不需要再拥有那么多的愤怒,请饶了我吧。我倒觉得,需要回到人最简单的模式里,人为什么会心不平、气不和,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欲望。
许知远:所以这张专辑里面蕴含的你的情感和思考,跟以前是非常不一样的?
罗大佑:对,这是因为阶段不一样,我在写歌的时候并没有这种自觉性。有些歌,比如说《家(III)》,原来是唱过的,可是原来怎么唱都不对。回到台北我发现,中间那段转一下,低一点,唱得饱满一点,可以把家的温暖表达得更好一点。像《握手》,当初编这个曲子的时候,大家比较亢奋,比较焦虑,它其实应该要暖下来,冷静下来。你慢慢会把自己这些年来写的歌调整到这个位置。
许知远:这张专辑里面最难处理的部分是什么?
罗大佑:比较难处理的,我觉得是自己的嗓子。比如碰到一首歌叫《童话爱情》,是写给女儿的,这个事情没做过,以前都是写给女朋友,所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表达,唱了十几次,花了很多时间。人到这个年龄,显然是历经沧桑,可是活力跟弹性,还是得表达。比如说我现在还会很注重运动,让自己变得轻盈一点,千万不要在台上让人家觉得你重得好像动不了了。这是人的物理性质,很合乎我把自己放在一个人最基本的位置。
许知远:以前的很多创作是靠荷尔蒙驱动的,在荷尔蒙衰退的时候,要怎么寻找新的驱动力呢?
罗大佑:第一个就是不能急,因为以前是两年出一张唱片,现在的酝酿期会比较久。现在思考的事情也比较跟土地,跟空气,跟我们可能忽略了很久的事情有关系。比如说我写《致观音山》这首歌,因为我小时候看到的观音山是那个样子,而现在,旁边所有的建筑全部都不一样了。歌的名字叫观音,很女性,很有宗教意味,这样一个感觉,我觉得好像是我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
许知远:像科恩那样出唱片出到死、唱歌唱到死,这种生活吸引你吗?
罗大佑: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干一行就要像一行。如果一个搞创作的人,可以到死前才刚刚发表唱片,好像预言着某些事情,我觉得这样很好。士兵不就是应该死在前线吗?
许知远:说起这个,你就像个行吟诗人,去各种地方。如果我们换一个朝代,比如宋朝,你会想过柳永那样的生活吗?
罗大佑:会,但是结局是不是要落叶归根,回到自己生长的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许知远:是不是中国人的某种特性又开始浮现出来了?
罗大佑:我觉得是有。
许知远:你害怕这个吗?那种妥协的东西,应该是你年轻的时候最想反对的东西。
罗大佑:我不害怕这个,你生为什么样的人,就接受吧。年轻时反对它的心情是没有错的,因为你一定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但是现在对的事情在另外一个年龄不见得是对的,很多话不需要再重复了。你需要有一个新的智慧,来面对另外一个阶段里的人生。你旁边的人已经都不一样了,你是不是该对这些人有新的责任。
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阶段,你会做不同的事情,这是很自然的。在我们这个年纪,你还在台上非常摇滚,非要翻滚个三下不可,那就过分了。
- 今日话题 -
你最喜欢罗大佑的哪首歌曲?
作者 - 许知远&《十三邀》
本期编辑 - D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