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郁可唯，她身着蓝色宽松毛呢外套和牛仔长裤，踏着棕色皮质马丁靴，热闹地从楼梯迈上来。一头微卷的短发遮住了前额，嘴角扬起开朗的弧度，眼神清亮地望向陌生的面孔。

这是湖南卫视新音综《时光音乐会》的录制后台，她没有着华服礼裙，反而像一个准备去野营的女孩。

前脚刚拉开休息室的门，她后脚就开始腾采访空间。开腔没两分钟，工作餐送到了，她又把位置让给团队吃饭。

如晴空一般的女孩，敏捷、欢快、敞亮。这和12年前的印象不太一样，在《快乐女声》的舞台上，她总是拘谨地笑着，眉眼低低地唱着情歌。

一个早早跨过三十五岁的女歌手，没有热搜体质，有且仅有一副好嗓音，还会被时光温柔以待吗？就连金曲天后孙燕姿，也逃不过被列为“冷门”。

郁可唯清楚知道，自己身上没有话题性，公司每每在推新专辑时都犯难。被邀请和谭咏麟、廖昌永一起参加新综艺《时光音乐会》，节目组要求各自写一封信。别人都在写黄金岁月的故事，她却把所有嘉宾的歌串成了一段感悟。

几乎嫁给舞台的女孩，连写信都是用歌声。她没有跌宕起伏的人生，只有录不完的专辑。为了一段旋律，她彻夜彻夜睡不好。对她而言，眼下最忧愁的，是下一首歌能不能完美演绎。

看到人们不够喜欢她，她自省是不是还“不够真诚”？是不是“要把心掏给你看”？花了一些时间与自我和解，郁可唯决定无视外界的看法，继续老老实实地唱歌。

比起录音棚，郁可唯更享受现场演唱。与观众近距离见面，能让彼此产生特殊的连结。

刚出道那会，歌迷们背着包就从学校冲到了现场。现在，她看见他们拖家带口，抱着娃娃来看演出。她边说边露出满足的笑容，仿佛也亲身参与了他们恋爱、结婚、生子的时光。

她爱舞台，但舞台并不总是对她友好。从2003年开始不断参加歌唱选秀，却一路碰壁，直到2009年才真正被公众看见。

张杰在《时光音乐会》里回忆，他在2010年前后曾患上抑郁症，陷入强烈的自我怀疑与否定，认为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他问大家有没有类似的感觉？

郁可唯点了点头，但没说什么。

那两年正是滚石三十周年演唱会，她满心欢喜地跟着乐坛前辈去全国各地演出。在台北小巨蛋，音乐怪才李正帆为她改编的《宁夏》，民族风情浓郁，加上她扎实的唱功，让观众为之一振。

2011年，巡到上海站，同样的旋律响起，现场却没有打上演唱者的名字。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升降台将托起的面孔，该是情歌女王梁静茹。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女孩。

现场嘘声四起，甚至有人往台上扔东西，所有人都在高喊“要看梁静茹”。一瞬间，这个成都女孩感到自己骤然来了“一股子劲”，拼命放声唱着。收工后，她负气地发了条微博：“明儿再喊我再唱。”

这个场景刻在心里，让她时刻保持对舞台的敬畏，也明白只有歌声才能换得尊重与认可。她逐渐接受了自己不被热议，不被常常提起，哪怕歌红人不红。出道12年来，她从未轻视任何一场现场演出，就算只有两三分钟，她都无比看重，以致于一登台都犯紧张。

在录制《我是歌手》时，每个人都被竞演环境逼成紧绷之弩，压力生生包裹着她，眉心里长出一个僵硬的大鼓包，直到比赛结束才慢慢消去。后来同公司的前辈曹格讲，这是正常的。他在参加同档节目时，从休息室下到演播大厅的小小一段路，一进电梯就开始止不住打嗝。

即使再有经验，也不敢对舞台掉以轻心。经历了很多不确定的时刻，郁可唯对“永远”这个词汇变得警惕。歌迷说“我会永远支持你”，她只是想，话不要说得太满。

但是，在《时光音乐会》亲眼见证谭咏麟和李克勤的神仙友情，她又相信了某种意义上的“永远”是存在的。他们亦师亦友的关系，让郁可唯羡慕得双眼发光。

她从未遇到那样一个，灯塔一般指引自己前行，释放安心因子的人。就连父亲，也是严厉大于温情。她不怎么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在幕后遇见圈内同行，甚至不敢贸然去问人家要联系方式。

形单影只的日子从没出道前就是如此，她一个人骑着单车去跑场、去四处比赛，有钱了才能换辆小电驴。好像这么多年来，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就只有舞台了。于是她答应歌迷，自己会一直唱到80岁。

即便如此，经纪人还是认为，她“没有受过社会的毒打”。虽然过去有过不太顺心的时刻，但坎儿都迈过来了，一年比一年境况好。

在参加《蒙面唱将猜猜猜》时，大张伟笑话郁可唯：“这是一个听劝的女人。”

这句话记在她心里很久很久。对娱乐圈而言，郁可唯是晚熟的。在别人都如日中天的年纪，她才刚刚出道。对一切都不敢造次，只是默默地唱歌，在公司的安排下不停地学习。

2010年年末，她已经签约了滚石唱片，得到了去台北录制专辑的机会。因为是新人，她甚至不敢向公司提出申请，是否能回家过个年。最终还是没回去，自己住在出租屋里，用QQ视频看了那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

对那个时期的郁可唯而言，“听劝”一开始不是个好词。耳根子软，在网上浏览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十条里有一条是批评，她就会特别地难受。去演出，去做专辑，碰到形形色色的人，建议像雪花一样洒在她身上，她都照单全收。

也许是她的勤恳打动了市场，一些非常珍贵的机遇也出现了，两首OST（影视原声带）推动她在台湾和内地都收到了好评，分别是《指望》和《时间煮雨》。

但琐碎的压力让她整个人变得温温吞吞的，不够通透。2012年，她找到了音乐制作人张亚东，希望他能帮助自己制作一张真正发自内心的专辑。张亚东的出现，让郁可唯“听劝”的性格发挥了正面作用。

在遇见张亚东之前，郁可唯是羞于创作的，尽管写过不少歌，却很少真正拿出来。张亚东让她不要害怕，不要顾虑，哪怕只有一个人声、一把吉他，都只管去写。她原本内心里笼罩着一股子雾气，看不清道不明的封印，似乎突然就被破解了，一次性创作了四首歌。

那张专辑，名为《温水》，却让郁可唯的创作欲望从此沸腾。即便没能收到市场的热烈反响，却在业界得到了不错的反馈，成为了2014年度“MusicRadio中国TOP排行榜”内地年度最佳女歌手。

2019年，《路过人间》再次改变了郁可唯。出道十年后，她不再缱绻于情歌和梦想之间，转而开始思索人生、成长与转变。如果说过去的她是一个在温水中不问世事的吟游旅人，那么如今的郁可唯，是敢于执剑而立的歌者。与其去等待时代评判，不如主动出击。

参加《时光音乐会》的目的也在于此，她想与中国乐坛的同行、前辈们对话，想和仰慕已久的音乐制作人荒井十一合作，想看看自己究竟还能创造一些什么。

有一次，她在下飞机时遇见荒井，和他聊了许久的音乐，她说自己“斗胆”问他是否有机会合作专辑，对方给了肯定的回答，并夸奖她唱得很好。在讲到这一段时，她不自觉提高了音调，开心得像个孩子。

郁可唯以前不太敢提意见。录好的专辑，总想再改改，但公司觉得没问题，那就发行吧。节目在户外录制到半夜，深秋的冷风呲着嗓子，但大家都不容易，那就继续吧。

经纪人告诉她，不能这样，有什么需求要说出来。于是她开始揪着自己的作品不放，录了一周的歌，发现不合适的细节，必须要重来。来回的拉锯战让团队变得痛苦，她心疼却又不忍放弃。新专辑里的《5排12座》，歌词改了数不清的版本。

她说，不想再做那个会后悔的郁可唯，每一首歌，必须要过得了自己这一关。她已经度过了太多放心试错的年岁，现在的每一次机会，都无法翻篇重来。

但她也从没有忘记任何阶段的郁可唯。她在北京租了一个仓库，用于存放自己历年来的演出服。她舍不得扔掉任何回忆，那是见证她存在于舞台的证据。

歌迷喜欢叫她“兔子”，于是她在第一场演唱会的时候，她找了一件白色外套，自己在淘宝上买了各种各样的兔子玩偶，亲手缝成了兔子衣。还有一件自己织的蓝色毛衣，上面绣了“23”，是她的生日，也是乔丹的球衣号码。

如果当初没能成为歌手出道，喜欢捣鼓手工的郁可唯也许会去做一个服装品牌。现在，她计划重启这个愿望，把自己热爱的一切都变成现实。

她还设计了一款属于自己的潮流玩具，并叫它“PROUDYBABY（傲娇宝）”。那个戴着兔耳帽子的小女孩，眉毛上挑，嘴角斜斜地扬起，笔直地挺起胸膛和肚皮。

郁可唯把它带去《时光音乐会》，在休息期间悄悄送去给每一位同台的前辈。张杰问她：“这是你吗？”她清脆地回答：“嗯，这就是我。”

作别了那个拧巴的过去，她在温水一般的岁月里游荡，惊喜地发现，自己从始至终都在做喜欢的事。她记得小学三年级的那个下午，同学在阳台上唱歌，大抵是福至心灵一般，她开始在旁边轻轻哼唱和声。父亲诧异地问她，是否在学校教了声乐，她却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在采访的时候，记者问她是否想给自己的歌迷一些寄语？她说：“我不要给他们什么寄语，我希望他们可以开心跟我一起成长。”

经常性地，她会逐条逐条地翻看自己的歌曲留言，发现有人在评论的时候，准确地击中了自己想表达的意义，面对这样简单而真挚的字句，她就忍不住要哭。

这是一个普通女孩，发现了自己的天赋，并不断与自我追逐的故事。没有外人眼中的心灰意冷，也没有鸡汤里描绘得那样慷慨激昂。她回望自己的歌，回望过去的种种，感受到的只是一种循序渐进的平和。

正如她在歌里唱的：

你很好 她也不坏

快快抹干眼泪 看昙花多美

——《路过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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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敬月光

编辑 | 邹迪阳

统筹 | 杨   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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