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电影《最好的时光》上映。拍戏时张震和舒淇都是29岁，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开场就是亲密戏码，需要从厅堂到房间吻足十分钟，导演侯孝贤起初担心二人会不适应，“当时大家还不是很熟，又未热身”。

不料时间到了，他叫停，两人依旧唇齿相连，仿佛陷入只有彼此的世界。再停下时，发现导演和摄影师已经走出去，蹲在角落抽烟。

三个月后，轮到最后一场离别戏，舒淇沉浸剧情，哭到无法自抑。散场后，工作人员零零散散走出去，只剩她独自抽泣。张震见了，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调轻松：

“嘿，都是假的。”

渴望爱情

昔日香江大美人关之琳如今出现在屏幕中，已经年过五十。虽不复往日艳光，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温和感。当被问到情感问题，她浅笑：“我这一生都被爱情拖累”。

世间美人，向来难过情关。

早年的舒淇，很难在散场后迅速将自己从角色中抽离出来。她需要一直告诉自己，那些是假的，不是真正的生活。以她的话来说，她真实地活在虚构的躯壳里。

她享受每一次出窍的灵魂，恨并深爱着。

关于舒淇那些真假莫辨的绯闻中，最著名的两段，都是与她演对手戏的男演员。1998年，刚转型时她接了文艺片《玻璃之城》，争议声不绝于耳：一个演三级片的，怎么能演这样清纯还要说英语的女学生？

 ▲ 《玻璃之城》剧照

导演张婉婷却力排众议邀请她演，让舒淇如今想到仍“好感激她”。

那段时间，她与天王黎明传出绯闻，粉丝群起攻之，毫不逊于如今，两人在酒店被记者堵住，舒淇会压低帽子往后门跑。

长达六七年间，她在镜头中的眼神迷惘，充满不确定。

据传，某次觥筹交错的聚会中，舒淇脸颊爬上几分红晕，细指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说“没有男朋友不要紧，有酒喝就可以”。些微醉意，令她像是被遗落凡间的落寞精灵。

再后来，她结束了之前的恋情，体重从52公斤掉到44公斤，整日焦虑，同年接受的采访与综艺节目对谈中几次失控落泪。

此时，恰逢侯孝贤邀她拍《最好的时光》，与张震扮演的角色恩怨纠葛三世：当兵少年与撞球室的计分小姐，爱国志士爱上青楼女子，服用癫痫药的病弱歌手与相片冲洗店店主。

▲ 《最好的时光》剧照

期间，二人上蔡康永的节目为电影宣传，蔡康永先是不急不缓地问张震，你到底喜不喜欢舒淇？张震将问题小声重复了遍，似是认真思考，态度不明：我不回答这个问题。

蔡康永接着又问舒淇，如果张震真的开口追求你，你会答应么？

舒淇那时还是蓬乱卷发，脸上青涩未褪，眼睛上挑：会吧，他那么好。

绯闻多年未止，当事人没作回应，张震父亲却说：“张震的另一半不会是舒淇”。多年后男方与经纪人庄雯如步入婚姻殿堂，新娘点名舒淇上台接受捧花，闪光灯聚焦在她身上，她笑得落落大方：

我就是来祝福我的好朋友。

随着年岁渐长，舒淇又传过几段捕风捉影的绯闻，并不确切。天王有了面貌肖似她的娇妻，张震有了志同道合的伴侣，只有舒淇仍孑然一身。

路易威登推出“声音漫步”系列，邀来巩俐、陈冲与舒淇分别为北京、上海、香港作城市解说。她与两位年长十多岁且享誉国际的前辈并肩，有人质疑她“不够格”。

这个台湾女孩，国语和粤语都不算标准，声音很有辨识度。

如同被久被沁润的蓝绿玉石，碰撞出细碎响声，又带着些俏皮，轻声在耳边吞吐气息，不时提醒着“向左，向右，往上走”，仿佛与你逛遍香港的大街小巷，听那些旧时光中泛黄的爱情故事。

声音漫步中，她有段独白：

我问男孩，既然爱会无声无息的逝去，为什么还要被爱？

男孩对我说，难道你不需要被爱吗？

我们都会消失，但对爱的渴望却长存不灭。

话音落下，是一阵沉默。

生活不易

90年代的香港像是块精美酥软充满香气的蛋糕，人人都想从中分得一块，甚至还有传唱：过了千八日，安乐永无忧。

“千八日”正是香港的香字。

一部分人改变命运成为这里的中坚力量，一部分人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中彻底迷失自我。

舒淇拍了几年情色片之后，觉得这并非自己所愿，她想要成为像张曼玉那样的演员。恰好导演尔东升递来橄榄枝，邀请她出演自己的新片《色情男女》。名导亲自邀约，舒淇兴奋得拉头发，又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尔东升温柔地告诉她：找你，就因为你是你，不用担心。

电影中，张国荣饰演一个郁郁不得志、在生活重担压迫下接拍三级片的导演，舒淇演心底充满梦想，现实只能演三级片中的女演员，说着似真似假的台词。

▲ 《色情男女》剧照

那段时间里，舒淇觉得自己也变成了走投无路的女演员梦娇。全程说不标准的粤语，只有一段国语，她语带哽咽：我从台湾来香港，拍三级片只是想让父母过得好一点。

有人说，说这句台词时，她就像个“被成人世界吞噬的小女孩”。这部电影也为她赢得香港金像奖的最佳女配角与最佳新人奖，了解她的人会发现，这部电影仿佛为她量身打造。

舒淇在台湾出生，原名林立慧。母亲十八岁怀孕生下她，童年时期，母亲偶尔会问：怎么会有人像你那么丑？什么都得自己做，挨打是家常便饭，倘若怕疼缩回手，母亲只会打得更厉害。

于是她就不停躲，再来是跑，最后跑也不行，她学会了离家出走。

直到多年以后，舒淇才懂得开解自己：

“生下我的时候她才十八岁，我上学时她也不过二十四五岁。想想看我二十四五岁的时候根本什么事都不懂。她人生最好最有活力的20年，都用在我和家庭上。”

然而少女时期，她却无法理解这样的母亲，5年间离家出走20次，抽烟，骑机车，留下一身疤痕。和比自己年长十几岁的男性恋爱，没念高中，转而去做录影店店员。

没多久，又被人劝说拍写真集，也有说法是她被胁迫。然则，时也，命也，写真集流去香港，被王晶看中。后者第一眼便觉得她与众不同，决定与文隽亲赴台湾面试这个年轻姑娘。

“你说她很美，她不是，你说她不美，又不是，她是那种让你见了就忘不了的人。”

19岁，同龄人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不会说粤语的小姑娘远赴香港，林立慧成了舒淇。

那几年的舒淇，卯着一股子要“出人头地”的劲儿，三年内连拍25部电影，全年无休。若挤出一点闲暇时间，都会窝在家中看粤语长片从中学习发音。那时她的片酬也极低，生活窘迫，走在街上，有人认出她，会大声喊：“脱星”。

舒淇从不掩饰那时的痛苦，怎么办呢？“只能学会重新看着天空微笑”。

▲ 舒淇年轻时期

名气是把双刃剑，为人带来无限荣耀的同时又伴随着无限质疑。又过几年，舒淇演了几部代表作，声誉渐佳。此时，往日大尺度的写真集却漫天飞散。

过年时，母亲甚至不敢去亲戚家，怕提及此事会被指指点点，舒淇特意飞回台湾，陪她敲开每一家亲戚的门，待开门后，笑着说出祝福语。

仰着头，骄傲又倔强。

后来，她有句脍炙人口的名句：我要把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件穿回来。听上去极其符合人们心中对生活扬眉吐气的期望，舒淇没有顺水推舟，选择主动澄清，这话很精彩，但不是我说的。

她告诉前去采访的记者：

“我呢算不算聪明我不知道，我只是脑袋比较清醒，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没有什么大的目标。但是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干这件事我能得到什么，我会付出什么，这些我一直知道。”

“独苗”侠女

清醒，是舒淇性格中的底色。

如今谈及港台女演员，大众能念出名字的仍是林青霞、张曼玉这类老牌影星，中生代的女演员几近断层，有人衰落有人隐退，只有舒淇仍立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之中。

舒淇说自己的野心不大，没有想过当巨星，李安拍《卧虎藏龙》，起初联系她演“玉娇龙”，无奈经纪人因档期已满便给拒了。

后来，《卧虎藏龙》成为第一部获奥斯卡的华语电影，与这等机会失之交臂，舒淇不免可惜，但很快又能调整心态。

《鬼吹灯》里的机敏的shirley杨，《刺客聂隐娘》中的传奇女侠，冷静坚韧的姗姗……这些年里，她一直在尝试突破自己。

▲ 《刺客聂隐娘》剧照

侯孝贤选她演聂隐娘时，舒淇已经36岁，片中需要大量打戏，舒淇心知侯导拍戏会要求演员真打真跳，对体力要求极高，先是想要拒绝，后来仍是答应：“真的特别累，但彼此之间还是有存在一种承诺这样子。”

她有恐高症，每次从树上跳下来都让她心跳加速紧张不已，但既然接下来，便会做好自己的本分，一部戏下来，有关跳跃的戏份持续了两个月，舒淇从不抱怨。

这也是侯孝贤坚信她是最好人选的原因：聂是三个耳朵，又是隐藏的姑娘，我就想着她可能在树上，眼睛闭着，听所有的状况，当感觉明朗了，眼睛一睁开，下来就直接刺杀。

演戏如此，做人亦是。

当年赵文卓和甄子丹因拍戏事件水火不容，赵文卓指甄子丹“戏霸”，双方各执一词。

一般演艺人士会在这种时候三缄其口，舒淇主动站出来为昔日搭档说话。

也难怪侯孝贤把舒淇归结为“侠女”，对人的分寸清清楚楚，这是她的本质，也是她的本性。

纵使冯小刚与周星驰这类圈中著名的怪咖导演，被指脾气古怪，易怒易燥。

唯独提到舒淇时，这两位导演达成一致，周星驰称舒淇是心目中最欣赏的女演员，在漂亮的背后，还能看到她的硬朗和敢爱敢恨的一面。冯小刚在被追问合作过的女星中是否偏爱舒淇时，也会眼角舒展地默认。

冯小刚说过一个故事，当初在北海道拍《非诚勿扰》，有段时间舒淇常满大街乱晃，偶尔看见她手里拿很多东西，心下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剧组杀青吃散伙饭那天，他才发现舒淇为每一个人都备了份小礼物，包括场工在内的工作人员。这些礼物并非随意购买，而是她根据这几个月在剧组的观察，精心挑选后投其所好。

与她合作过的搭档们，几乎没有过负面评价。陈坤感慨她不像一般女演员，在大太阳下面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谢霆锋也说过：“舒淇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去买票看港片的女演员。”

19岁被众嘲，20岁立于金像奖舞台上，25岁去好莱坞，30岁成了金马奖影后，舒淇一路披荆斩棘，终于成为港台中生代女演员中唯一独苗。

一场修行

舒淇的座右铭是：活着，就是一种修行。

近年，除了电影相关场合，舒淇维持着难得的低调。她的状态越发松弛，她会大剌剌地在社交网站上发过敏期间长满红疹的素颜照片。

但仔细翻看她的社交网站，无论是林志玲新婚、刘诗诗生子，抑或哪位朋友新片上映，她总是最先送上祝福的那个，有人称她是“捧场王”。与之同时，她又在微博附言：君子之交淡如水。

这如同她的交际态度，既热衷参与这个圈子，又与每个人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舒淇的朋友并不算多，她整天在外面拍戏：“成为我的朋友很难，我是一个很龟毛的人，看电影我会先问这部片子的缺点在哪里，把优点忽略。”

说完后，她眨眨眼，这会让人不快乐吗？也许吧。正如她发过的那条微博：我在寂寞的空间里，往无际的世界凝望着……

▲ 《剩者为王》剧照

没过多久，她在那场纷争中为甄子丹说话，被网友翻出旧照片，她又将自己的微博全部删除，留下一片白茫茫更干净。再回归时，她将脆弱的部分隐藏起来，只剩盈盈笑意。

在荧幕中，舒淇似乎极爱笑，笑容坦诚且没有防备。接受采访时，她却袒露过抑郁症病史。

患抑郁症时，她没去找朋友倾诉，只靠自己化解。她对朋友也是如此，若有朋友失恋打电话来诉苦，舒淇只听一遍，倘若朋友喋喋不休地埋怨，她会在对方重复之前打断：

情绪是自己的，而且有些事是一定会发生的。你可以堕落喝酒，但三五个月也就够了，总是要走出来的。

年龄增长，有些棱角被磨圆，有些棱角依然存在，友情如此，爱情更是。

2016年，舒淇决定与冯德伦结婚，她没有走女明星的常规路线——嫁入豪门，而是选择牵手近二十年的老友。

▲ 《美少年之恋》剧照

他们结识于电影《美少年之恋》，冯德伦第三次走过舒淇饰演的角色时，两人在街道两端凝眸对视，旁白响起：

相逢必是有缘，这个摸不清头绪的女孩，又会在自己的生命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这句台词成了某种预兆，经历人生种种起伏波澜后，他们决定共同度过余生。不同于名利圈人士惯有的“世纪婚礼”，舒淇与冯德伦的简单反倒成了异类。

婚纱是别人送的，头纱是婚纱店随便买的，洋装是在街边顺手买来的衣裙。同时他们宣布，这场婚礼不会有任何婚宴或派对。

曾经合作过的小S听了，毫不意外：这很舒淇风，像是舒淇会做的事情。

生活里，舒淇是个很“宅”的人，宅在家中看电影、做家务，和姐妹团旅行也甘愿窝在酒店里看书与刷手机。由于身体因素，这两年她很少接戏。她想清楚了，对自己要求那么高何必呢？最后伤到的还是自己。

“我对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害怕过，因为再怎么样，就是打回原形嘛。而我又是那种一块钱可以吃一餐，一百块也可以吃一餐的人。是因为想清楚了吧，清楚没有人可以永远做女主角。”

这些年里，她从那个痛苦时只能仰望天空的小姑娘，到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从名不见经传的小配角，到同代港台艺人中的那根独苗。其中孤寂，不为人道。

后辈女星争相效仿视她作偶像时，她会俏皮地说：Keep住自己好辛苦。

演艺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让舒淇对未来的期望格外简单，她希望等到七八十岁，可以跟老伴手拉着手坐在湖边，眼里是湖水的倒影，两人什么都不用说。

已然足够。

End

回到2005年，二十多岁的舒淇梳着蓬松的头发，额前发别在耳后，穿休闲的上衣仔裤，不太像明星，也不会掩饰自己的神情。她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节目尾声，主持人问她：

舒淇，你当演员快乐吗？

起初，她仍是笑，没有作答。止不住地，脸上笑意逐渐消失，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了一圈，泪痕遍布。

镜头切换间，录制中止。

参考资料：

1.黄佟佟《最好的女子》

2.WHatplus《舒淇，相信爱情》

3.文艺志《舒淇的美》

4.InStyle优家《独家 | 舒淇 生活就是“一出好戏”》

5.新周刊《侯孝贤和《聂隐娘》的角色内幕》

6.橘子娱乐《专访舒淇：有很多话想讲给18岁的自己，但她不会听》

-背景音乐-

uBio高尾和树《Secret Ba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