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脸 | 梦中情人

没有名字的脸 | 梦中情人

南方人物周刊 港台女星 2017-12-17 10:14:12 511



张曼玉的脸明明还是那张脸,身体里却装着我完全不认识的阮玲玉的灵魂,似是而非地存在于银幕上,又真真切切地存在于那段记忆中。



我是在永宏录像厅看到那张脸的。录像厅在我借读的小学不远处,一个公园对面,东边是图书馆,西边是民宅或公共澡堂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小小的录像厅外总是有一阵洗发水味,录像厅里站满高矮胖瘦的社会小青年。我们几个同学放学后,花一元五角进门,通常只能靠在角落,听他们指着片子里的某张脸说各自的街头故事。


有几次放打架、追逐的片子,录像厅里也蠢蠢欲动,谁挨到谁,就开始骂、开始动手……逼仄的录像厅充满了跟片子一样的嚣张气氛。我胆小,害怕被人群席卷,电影也看不好,散场了,一颗心还随着渐渐平缓下来的人流咚咚狂跳。


那时,我们四处寻找香港的武打片、警匪片、情色片看(那时年纪不够,常被拦在门口)。只有永宏录像厅有这种录像,我在门口看到过很多香港明星的海报。我们学海报上人的打扮,里面的人和街上的人,穿相似的衣服,却做着不同的事。


后来,我对港片的认知就是一堆人打另一堆人,背景音乐很激昂,坏人好人难辨,警察亦正亦邪。杀了很多人的人都没事,大家各自安好。我说的那张脸就在这些情节之中闪过,一张女人的小圆脸,大眼睛,我不知道她是谁。


到了青春期,我们几个男同学在街上学录像里的人,嘴上叼着笤帚苗儿,裤子一定踩在鞋底下,摇摇摆摆地走向永宏录像厅。那时候,一下子出现了很多张有名字的漂亮女人的脸——叶玉卿、李丽珍、邱淑贞、翁虹、杨思敏、舒淇等等,这些名字比电影本身都熟悉,成为我们同学之间的暗号。


我们把这些名字挂在嘴上,好像人家也是我们同学似的。记得有一次在校外吃早餐,也是这么聊天,卖馄饨的阿姨听了半天,忽然问:“这个叶子楣是哪班的?”


那时候,我比较不愿意跟大家一样。那张没有名字的脸也算是最初的个性吧。记得很多同学帮我回忆,到底是哪个片子里的?多高,长头发短头发?我尽量给他们描述,以表示我心中的确深藏着这么一张脸。一次描述不清,晚上睡觉还会继续想,有段时间,我总是睡不醒。


直到高中肄业写作之后,偶然的机会,我挤在一堆人中看了《阮玲玉》。《阮玲玉》让我改变了录像厅时代对香港电影的看法,最重要的是找到了湮灭在乱糟糟的回忆中的那张脸。永宏录像厅里最美的脸一下子有了名字,张曼玉。张曼玉说,阮玲玉骨子里有一种讲不出来的妖媚。而我从她们身上感到“讲不出来的相似”,说不清是妖媚还是风情。


经过小时候多次的描述,很多同学包括我自己最后都有点分不清,那张脸到底是具体的演员,还是年少时心动的形象了。


很多时候,演员妙在演半天都是自己,感情在表演中又全部影射到了人物身上。这时,她已经不能说是在演一个人了。演永远是演,是假的,无论演技再高,也不可能成为“阮玲玉”,这谁都清楚。


看电影也是看自己,为电影里的人物高兴,也是为自己确认某段记忆而喜悦。每次看张曼玉的电影,我都想从记忆中把那张脸揪出来。


久违了,那种激动。


后来,我在无数电影角色中认出过那张脸,感觉始终是新鲜的,因为电影对我来说是看得越来越细、越来越没有感受。我现在跟很多人抱歉,自己因为职业的原因忘记了感受了。正是因为张曼玉这张脸的无名和不具体、没法分析,才让我总有一种尚未解决的牵挂。人就是这样奇怪。


我们认同演绎,《阮玲玉》里的张曼玉是在和阮玲玉说话。这部电影特别有意思的是,总在角色和真实人物之间摇摆,张曼玉一会儿是张曼玉,一会儿是阮玲玉。这种恍惚的感觉像记忆,我们的记忆同样奇怪。


张曼玉的脸明明还是那张脸,身体里却装着我完全不认识的阮玲玉的灵魂,似是而非地存在于银幕上,又真真切切地存在于那段记忆中。后来张曼玉唱起了歌,有几次,演出现场离我的住地不远,但我都没去。有个记忆当借口挺好。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第537期

原标题《没有名字的脸》

文 / 唐棣(导演)

编辑 / 翁倩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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