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霞专栏|画我眼中的你

林青霞专栏|画我眼中的你

南方人物周刊 港台女星 2022-10-09 17:41:42 994
▲ 李志清教课时画林青霞
最喜欢老师画里深藏的情感和意境,他说画得像不像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神情,这句话我也很受用,不执着于像不像反而可以自由挥洒,意境自然出现。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文|林青霞
责任编辑|邢人俨


记得最早不自觉地开始画画是在初中二年级,其实那也不叫画画,只不过是无聊时用铅笔在书本或作业本上,画女孩的侧面,永远的左侧面,永远的大眼睛、高鼻子、兜下巴,比例和位置从来没有对过,却也没有仔细研究过,几十年过去了,再画也还是跟初中时画的一样,一点改进都没有。无独有偶,看张爱玲的短篇小说《年轻的时候》,开篇就是“潘汝良读书,有个坏脾气,手里握着铅笔,不肯闲着,老是在书头上画小人,他对于图画没有研究过,也不甚感兴趣,可是铅笔一着纸,一弯一弯的,不由自主就勾出一个人脸的侧形,永远是那一个脸,而且永远是向左”。看到这一段时内心一悸,竟会有这种事,两个时空,两个年代的人,所做的事竟然这么相似,毕竟潘汝良也有张爱玲的影子。

这两年突然察觉到自己对人物的兴趣,原来我墙上挂的画、收集的雕塑作品和写的文章多数是人物,竟然在这么大年纪时才对自己有这一层了解。

去年《明报》月刊老总潘耀明送我一本他写的四十万字大书《这情感仍会在你心中流动》,书装在一个米色帆布环保袋里,我一眼瞥见袋子上的画,一名男子悠闲地坐着看《明报》月刊,线条简单神韵十足,我非常欣赏。向来都希望有一天能够用铅笔画下所见所闻的人物动态,但是没有机缘碰到合适的老师。我打电话给潘耀明,打听这位画家,看可否跟他学画。潘耀明很快地回复说画家不收学生,但他会去一趟画家的画室,问我想不想一起去,我说当然好啊。

那天窗外下着濛濛细雨,在车上潘耀明跟我详细地介绍了一下画家的生平,原来他早年帮金庸的武侠小说画过插图,我听了更感兴趣。潘安慰我说画家见了你应该愿意收你做学生的。车子仿佛开到了工厂区,停在一个我们俩都很陌生的地方。潘西装笔挺,我踩着小高跟,二人冒着小雨找到画家所在的工厂大厦,但不得其门而入,左打听右打听终于进了个大货柜电梯,轰隆隆地上了楼,那层楼只有他的门是特别用大木板制成的,一看就是艺术家的地方,木门是向外推的,我们靠门很近,开门时差点碰上。

画家笑脸相迎,一口白牙,脸上挂着副眼镜,身型瘦瘦,非常可亲。我把准备好的书《窗里窗外》《云去云来》和《镜前镜后》献上,他也送我一本画册。他在那张长方形大画桌上低头签名时,我环顾四周,小小空间满是摆放整洁的书和画,窗边一张小圆桌用来招待茶点。画家身后一排大书柜,一张小小长方形的画映入眼帘,是奥黛丽·赫本在《第凡内早餐》电影里穿着一身黑礼服、手上拿着长烟斗的经典造型。有些漫画素描配上短短有情的语句,让我想起了丰子恺。最吸引我的是中国山水画的树梢和云雾间画着小小的古代侠客对剑过招,我较喜欢有人物的山水画,感觉更有生趣。

画家抬起头来,把书递给我。哇!不但有签名,还有画,署名志清,画的是一名蹲坐戴眼镜的男子,右手向上抛出了一颗心,我喜不自胜。画家拿出两张方形硬纸卡,要我和潘耀明题字和签名,潘写了八个字“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我也写了八个字“以画志情动人心魂”。

▲林青霞画爱林泉的小朋友

交谈中我表明对画画没有什么大志,只想用铅笔单线素描人物,将来也或可用在书上。潘耀明见我们交谈甚欢,再次提出收我做学生的事,志清老师答应了,我们当下决定每个星期一次,一堂课两个小时。临走时志清老师说,你将来会成为画家的,我非常讶异地问何以见得,他说见我挥洒签名的线条可见,并且我有演过这么多戏的经验,艺术是相通的。那张奥黛丽·赫本他送了给我。

我在老师的画室上课。以前做学生没做够,很喜欢做学生的感觉,每次上课都穿上我的白衬衫。我们上课是讲到哪儿教到哪儿,不比一般传统画素描对着物品打阴影,这种方式较适合我。

许多年前夜里无聊我会临摹黄冑、常玉、马蒂斯、几米和八大山人的画,因为线条简单而且不需要打阴影。自己画了画没人指点就老是原地踏步,老师经常是一句话点通了就让我大跨一步。第一堂课教画脸,这三庭五眼的口诀,至少让我把眼、耳、口、鼻的位置都能摆对,其实每个器官都不容易画,手更不易,我老是把手画得很小,老师说手也是表达情感的工具,不妨画大点。老师是我唯一的模特儿,他摆个姿势我就对着画,他再拿我的画指点我。有时他也即场画我,那简单的几笔竟然画出了书卷气。最喜欢老师画里深藏的情感和意境,他说画得像不像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神情,这句话我也很受用,不执著于像不像反而可以自由挥洒,意境自然出现。

我从来不记道路和街名,有天不经意看到画室所在那条街的街名,竟然是永康街。台北也有一条永康街,是我住过多年,也是最多回忆、最难忘的一条街。这几年我每个月在《明报》月刊发表一篇文章,最近发现我文章的前一页就是老师李志清的画和随笔。我的名字有个青字,老师的名字也有个青字。难道冥冥中宇宙间早已结下了师生之缘。

微博上有个组织了二十多年的爱林泉影迷团,他们是那么的专一那么的痴迷,我希望他们在崇拜偶像的同时能够有所长进,所以在学习的道路上会让他们一起参与,我学京剧会一句一句地教他们唱;文章发表了,会让他们写读后感,我再一篇篇回应;我学画画,会让他们画一张我的画像,我再回赠一张他们的画像,至今已经画了六七十幅。群里有些写手,也有些画手,都非常有水准。有位群友的爸爸过中国年画了只老虎传上来,我惊为天人,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气质的老虎,我们也互相交换了人像。有位小女孩才十四岁,琴棋书画才艺纵横非常了得。有之前学美术丢下画笔又重新拾起的,有从来没学过画画的也开始一笔一笔地描了起来。

香港疫情严重,我和老师改用微信视讯上课,我会把之前画的玫瑰和人像传给志清老师,老师依据我的画指出需要改进的地方,有时也会重画一遍给我看,这是高科技带来的好处和便利。

弱弱地说一句,我在自家范围内画人像还挺受欢迎的,不只爱林泉,我的女朋友,还有我家的女会计,更重要的是连我老师都跟我要画像欸,并且被画的人都很喜欢,这是多么大的奖励啊!

▲林青霞画李志清老师

我目前有个小小的愿望,希望能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摆画摊,只收五块美金。想起那年带女儿去美国洛杉矶环球片场,场内有个画摊,画一张收五元美金,那个年轻人给我和女儿们各画一张,画得又没神韵又不像,我感觉我能画得比他好。金圣华听说我想摆地摊,提议我到巴黎圣心大教堂前摆,她说要摆就在那儿摆才有意思,我心中暗想,这个愿望应该不难达到吧?最多不收费喽。江青告诉我当今两大画家,年轻的时候都在纽约西区(West Village)街角帮路人画过肖像,大概一张十五块美金。她常去那儿找他们。

二〇二二年的元旦,大家都在等倒数计时,餐桌上的话题已聊尽,我即场叫侍应拿来纸笔画朋友的头像,拿来的却是小张的便条纸,也好,就小小画一张。眼见朋友们看到画,脸上绽放的笑容,满心欢喜地把画放进手机壳里。在带给别人快乐的同时自己也得到满足感,这正是我想要的。

志清老师看了我画的爱林泉人像倍加赞赏,提议我将来出一本“百张人物画像”,他的夸奖和鼓励更令我增加了兴趣和信心,就让我的手臂飞扬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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