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土 炕 情 怀
文|朱智勋
四十三年前的腊月,寒风刺骨,大地一片冰雪。在黄土高原的一间寒窖里,母亲强忍着巨痛在土炕上生下了我。从此我与土炕结下了不解之缘。暖烘烘的土炕不但温暖了我童年的记忆,也捂热了我的人生,从此与它朝夕相处十八个春秋。
农村有句顺口溜,叫“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土炕承载着家人的关爱和温暖,也是亲情集中的地方。母亲在土炕上生了我们弟兄四个,我们从小在土炕上吃,土炕上尿,土炕上哭,土炕上闹。记得小时候,由于贫穷,我们一家人睡一个炕,盖一床被子。弟兄们经常因扯不到被子而互相打闹。
说起土炕,当然首先脑海中闪现出的是“填炕”。填炕一词,既可以当名词用,也可以当动词用。当名词用时,填炕是指添加的燃料,如牛,羊,驴粪,还有晒干的树叶及柴草。当动词用时,填炕是指煨炕的过程。填炕时把燃料倒在炕洞口,先把柴火点燃,再用木制的推耙把燃料轻轻推进去,使燃料轻轻覆盖在柴火上面,每天定时往里面加燃料,这样会长期不灭。
填炕是脏活,一般老房子的炕眼门都被熏得黑乎乎的,甚至还有焦油粘在上面,若不小心会沾一身黑。其次填炕还是一门技术活,技术不高的人填炕,炕的热度不稳定,有时太冰,有时太烫。就算热,也只是热一坨坨地方,别处一点屁温都没有。烫的时侯,会把炕中间烧焦,严重时还会把席子,毡,被子烧着。
除灰,比填炕还脏。除灰时,满院灰尘弥漫。除灰的人把头脸裹得严严实实,不然鼻孔嘴里钻的全是灰。大约十天半月要清除一次,不然炕洞全堵满了。一般老家填炕,除灰的活计都是女人来干,男人负责往外担灰。我十来岁时也帮大人担过灰。一般炕灰在院外找个空闲的地方堆积起来,等秋季消闲的时候运到地里也是很好的肥料。我记得小时侯经常爬到灰堆上玩耍,有时还和同伴站在灰堆上撒尿,比赛看谁尿的坑深,现在想起来,童年的这些龌龊事非常搞笑。
再说说晒填炕,一般在夏天就把牛,驴,羊粪铲到自家场院向阳的地方晒干,以便过冬使用。晒填炕时,隔一阵子用木棍或锹把来回拨动,以便晒得更快更均匀。
记得还是上小学时,有一次,父母上屲干活,临走时交代让我搅填炕,如要下雨别忘把填炕揽到窑里,我满口答应。他们刚出门,我就去找伙伴玩了。谁料一会天气骤变,瞬间倾盆大雨。等我冒雨跑回家时,填炕早被雨水冲得一干二净了。记得母亲回来把我一顿狠骂,说我懒得扽筋了,抹咸盐喂狗都不吃,可惜了那一堆填炕。那天把我吓得蹲到墙疙崂都没敢吃晚饭。
小时候由于家里穷,没钱买煤生炉子,全凭热炕过冬。那时由于穿的衣服鞋子单薄,脚后跟冻得都裂开了大口子,手肿得跟馒头似的,回到家就迫不急待爬到炕上,赶紧暖手暖脚。尤其早上起床衣服冰凉,塞到被窝里捂热了才可以穿。由于那时没有电,吃完晚饭基本早早上炕钻进了被窝。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缝衣服或纳鞋底,父亲盘腿坐一旁在我的衣服里面抓虱子。长长的麻绳穿过厚实的鞋底发出“嘶嘶”声,像古老动听的音乐,而我躺在暖烘烘的炕上,在母亲讲的神话故事中进入甜蜜的梦乡。
在老家,土炕还是招待客人的场所。客人一进门,大人会亲热地招呼客人赶紧上炕。然后放上炕桌,客人盘腿而坐,父亲忙不迭地端上水烟瓶,母亲抱柴烧火烙油死面饼子。舅舅来时,她还会指拨我说:“个(我)的娃,赶紧去填炕窑揽上点驴粪,让你舅舅喝茶”。其实母亲让揽驴粪是作生火的引子,好让柴火更快地点燃,然后熬罐罐茶招待。
记得奶奶去世前,每天做饭为节省火柴,常常在炕洞里取火。那时一盒火柴得用好几个月。还有些老人每天把吃剩的饭汤盛在铁盆里,而后再塞到炕洞里,啥时饿了再端出来吃,这样保持饭汤一天是温热的。我们小时候最喜欢在炕洞里烧洋芋,那烧得焦黄焦黄的洋芋看着都眼馋,拿在手上磕一磕沾在上面的炕灰,皮都不用扒,咬一口,热气腾腾,那真叫个好吃。
土炕更神奇的功效可以治疗各种疾病。自我记事起到十八岁从没吃过药。小时候如果肚子疼了,大人会说赶紧脱了衣服趴炕上“烙烙”,烙过之后效果非常好,一会就不疼了。如果感冒头疼了,大人会让我睡炕上蒙住头,他们会隔着被子拿老扫帚在浑身拍打,说是在“擦冲气”,擦完后能赶走身上的邪气,记得每次打得我浑身冒汗,然后静睡一个小时后竟奇迹般好了。当然,有人会说不就出出汗么,电褥子不也一样,其实电褥子容易上火,土炕永远不上火。
在老家,土炕也能显示儿女是否尽了孝道。一般老人不管多大岁数,只要行动方便的话都自己填炕,而且还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如果确实下不了炕了,只能靠儿孙们端碗饭。在寒冷的冬天如果儿媳妇能填个热炕,那就算很孝顺了。一般街坊邻居会看老人住的屋子的烟囱是不是冒烟来判断老人的生活状况,如果烟囱天天青烟缭绕,说明老人还有热炕睡,如果隔三差五才冒一回烟,大家也只有遗憾地叹息了。有一句俗话说“姑娘烧炕满炕热,儿媳妇烧炕炕眼门热”。虽说戏言,说明儿媳妇侍候婆婆肯定没姑娘细心周到。听说有这么一位婆婆,数九寒天实在冷得不行了,就悄悄去窑里揽了半筐填炕,刚点着没多大功夫,让儿媳妇看见了,不但痛骂了老人,并且立刻掏走了炕洞里的填炕。
土炕使用年限长了也得更换,不然炕面不结实了或烧不热了。记得父亲在准备换炕的前几个月会赶紧打些基子(土坯),摞上一层又一层,等晒干了重新盘炕使用。盘炕还是个技术活,一般都有专门的泥瓦匠,好的泥瓦匠能使土炕烟道畅通,炕不但热得快而且又省填炕,还不漏烟。
后来离开了家乡,却经常思念家乡的土炕,由于工作原因,每年也就回上一趟家。母亲也就早早问我啥时回来呀,说炕早已温好了,而后她会天天倚门而望,盼我早点回家。记得以前每次回家,交通不便,在兰州下火车后再颠簸坐上十几个小时的汽车,回到家后已累得筋疲力尽。但用手一摸母亲早已填得热乎乎的土炕时,疲劳立刻烟消云散,迫不及待脱鞋上炕。
隔壁的大娘二婶们听说我来了,她们手里攥几颗鸡蛋过来看我,看着她们慈祥的面容倍感亲切,一会摸摸我手,一会看看我脸,嘴里不停的念叨,这娃娃长大了。记得小时候吃过晚饭,她们胳肢窝夹着麦杆,手里编着草辫都来我家串门,就在这个土炕上,听着她们叨家常,讲故事,想想这一切恍如隔世,又宛如昨日。我盘腿坐在炕桌旁边,吃上两碗母亲做的浆水面,而后裹上被子倒头便睡,闻着那股久违了的柴草味,心里特别踏实,也睡的特别香甜。
在晚上睡觉前,母亲早早往我住的屋子里放个尿盆,还一个劲地嘱咐我晚上千万别出门,以防感冒。虽然现在有些不习惯了,但不想当面拒绝她,等她离去后我又悄悄把尿盆放到屋外。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炕头放个尿盆,因为晚上怕黑不敢出屋,那时也不嫌弃尿骚味,反而更热衷于站在炕头上往地下撒尿的感觉,每一次尿完都觉得是那么酣畅淋漓。
土炕的故事举不胜举,因为它曾陪伴我走过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也给了我无可替代的温暖。如今“悬吊”在城市的上空,每天吃着添加剂地沟油勾兑的食品,睡在锯末压缩的床板上,被外面嘈杂的声音搅得彻夜难眠,时时就会想念家乡的土炕。曾有人形容木床就像个矫情的公主,每天吱吱呀呀,而土炕一声不吭,更显敦厚。像家乡犁地的牛,像牛一样默默无闻的父亲。
简介
朱智勋,七十年代生于甘肃通渭,现居内蒙古呼和浩特,转业军人。喜欢用文字回忆往事,表达经历情感。
陇上芳草地、游子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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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李军芳
编委:子周,雨曦,顽石,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