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柯蛙
《不成问题的问题》
“梅老师，我觉得，这是个静水流深的东西。”
“我想把它拍成黑白的。”
在北京大望路的茶馆里，这是范伟和梅峰第一次聊剧本的对话。
他们要干一票大的。
改编老舍的《不成问题的问题》。
在那时，一般观众眼里的范伟，还只是个“傻憨”的喜剧演员。对于梅峰，则是全然不知。
一个演小品的，一个从没当过导演的编剧。做这么一个纯粹的文艺片，来控诉中国几千年来的人情社会，能成？
现在看来，在口碑和传播度上来说，绝对是成了。金马影帝，东京最佳电影提名，而且在网络上，这应该是今年评价最高的一部电影。
大家对这部影片，和这个看起来“脑袋脖子粗”的演员，都卯足了劲往死里夸。
但是我去电影院看的时候，直到电影开场，总共也只来了3个人，还没过20分钟，另外两个人也走了。电影在网上被夸上了天，却没人看。这是为什么？
这很好解释，大家都喜欢看轻松的，谁也不愿意没事在深刻和复杂上找认同感。
于是透过《不成问题的问题》，我们看到了两个遗憾的东西：
1. 普通观众的审美趣味，和艺术家的表达欲望背道而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鸿沟。
2. 人们眼中的范伟，与原本真实的范伟之间，存在着另外一个认知鸿沟。
第一个问题几乎是无解的，这么多年来，商业和艺术就从来不能两全。大众审美和艺术表达，就从来没有和谐过。
所以我们今天不聊电影，说一说我们都不太了解的：
范伟老师。
范伟太有名了，在中国几乎无人不知。
彪哥（范德彪）、王木生、春晚小品里的二愣子。
范伟演的人物多是脑筋不转弯儿、肢体语言夸张、说话磕磕巴巴，但是极富语言魅力的小人物。
特别是在春晚小品舞台上，范伟一出场就几乎能让人爆笑。在除夕那样的氛围中，压力可想而知，那时全国观众都守着电视机看，几乎必须是每一句台词都有个大包袱。
而且最难得的是，跟现在年轻的喜剧演员相比，范伟的表演是肌理，有内核的。
那时候的小品是通过冲突、误会、反讽现实来推进笑料，而不是借屎尿棍的网络段子，浮于表面的装疯卖傻来取悦观众。
所以范伟的角色表面上看上去，总是没本事、小心眼、不成大器，但是善良、待人真诚又热情。这些性格你想到了谁？不就是普普通通的你我吗？
范伟在春晚舞台上光芒万丈，但是私下里却是个腼腆又拘谨的人。在演小品以前，范伟是个相声演员。
为什么没有一直说相声，范伟是这么说的：
“我撒不开，相声演员一定是生活中就撒得开那种。”
“就好比，一个天生的相声演员坐在这和你聊天，一定包袱不断，我就不行。”
范伟几乎不参加综艺节目，也几乎从来不参加饭局、酒局。因为他一到人多的地方就紧张，尴尬，撒不开。
早年参加过几次综艺节目，他和那个气场完全不合，整个人都憋得难受。为了不至于太过尴尬，他就把那个场合当做一个小品，强行把自己想成能谈笑风生的人，逼自己进入“角色”。
之前老梁说，范伟被邀请去一个酒局，推辞不掉就去了。酒桌上的朋友都以为范伟来了，这么大个喜剧演员，这桌上肯定热闹，笑话不断。但是等范伟到了，三言两语之后，发现范伟既不能喝酒，说话也没意思。气氛不但没升，反而还降了。
范伟演的都是街头巷尾的小人物，本身也是个小人物，还不是那种在大场面上，能够调控氛围，掌控局势的那种。
这或许也解释了范伟为什么从相声转到小品，因为相声演员的人设始终是自己，好不好笑，有没有语言魅力，都直接展现的是演员自己。这对于范伟来说，太难了。但是小品可以把自己装进角色里，有一种置身事外，又可以忘我其中的安全感。
逐渐从春晚舞台退下来以后，范伟没有去各种喜剧选秀节目当评委，也没有去“组建帮派”收徒弟开公司，更没有倚着自己的老资历在家里修身养性。
他不适合，更不喜欢。“他不混圈子，也不像一些演员一样讨好导演，就是闷头搞创作。”
这些年范伟演了很多戏，有电影，有电视剧；有搞笑的，更多的是不搞笑的。而且电影类型里面，演得最多的你绝对想不到，是文艺片。
可能是为了改变自己“傻憨”的喜剧形象，范伟演了很多年轻导演的文艺片，每一个都是小人物。
这些小人物，也逐渐让范伟走上了一条稳健的表演艺术家之路。去年金马奖公布的时候，媒体纷纷用“爆冷”的字眼，来形容范伟拿下影帝。
在颁完奖的媒体提问环节，记者甚至都没有提前准备范伟的问题，气氛一下子冷场。大概是在大家的心里，还是不太习惯一个小品演员能拿电影表演的影帝。
但是范伟拿影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人家早在2004年的蒙特利尔电影节上，就获得了影帝的殊荣。那是由范伟主演的一部超好的电影。
《看车人的七月》
范伟饰演一个给夜总会看车的人，唯唯诺诺不敢惹事。每天看着在夜总会里的人挥霍无度，自己却一日三餐没有着落。
好不容易克服一切困难，跟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在一起了，女朋友的前夫却在这个时候出狱了。本来脆弱的生活，又被当头一棒。最终范伟饰演的杜红军忍不可忍，拿起家伙，敲死了女朋友的前夫。
生活永远在凌迟底层人物的尊严，世间的善与恶，罪与罚，是一个望不见底的黑洞。
这是一个“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黑色寓言，一个跟《盲山》一样凌厉的血色童话。
它告诉了你一个真相，这个世界本就是极不公平的。因为底层的小人物，他们不但没有高朋满座、玉盘珍馐，他们连粗茶淡饭、日出日落都没有。
范伟说刚拿到《看车人的七月》的剧本，研究一通之后非常喜欢，就赶紧给导演安战军打了个电话。但是导演的反应比较平淡。我一下就明白了，可能是自己的喜剧演员的形象，会让导演觉得跳戏。
虽然范伟当时比安战军的名声大多了，但还是小心翼翼的，慢慢的说服导演。自己一点点的调整剧本，那时候是2003年，范伟还不会用电脑打字，他全都手写出来，再叫别人帮忙用电脑输入。最终是到了试戏的时候，范伟一下就征服了导演，心也就踏实了。
2004年，《看车人的七月》也终于让范伟，拿下了蒙特利尔电影节影帝。
在国外电影节上获奖，并不止一次。
2006年，范伟在开罗电影节再次获奖。这次同样是一个纯粹的文艺片。
《芳香之旅》
这是一部在国外有着极高评价的电影。
在开罗电影节上，同时获得了最佳影片，张静初拿下影后，范伟获得了“特别表演奖”。
当时颁奖词是这么说的：
“《芳香之旅》是难得的具有史诗性的震撼人心的电影，它表达了人类最伟大的爱和真诚。无论从导演，演员，摄影，音乐，还是其它各个方面的制作都达到了一种几乎完美的高度。”
威尼斯电影节主席马克·穆勒也不吝褒奖，“巧妙的故事情节和深邃的人文关怀结合起来使得《芳香之旅》引人注目，张静初和范伟的表演已经出神入化。”
《芳香之旅》中，司机老崔的温暖与善良，挣扎和痛苦，以及小人物在那个时代的悲凉底色，范伟的表演精准的让人感动。
这种诠释小人物的精准，一方面是来自于范伟自身性格的敏感，另一方面是对于表演的痴迷。对于刻画人物，范伟是不知厌倦的。
平常没事的就喜欢观察、琢磨，看到有意思的小细节，就喜欢记下来，看下次演戏能不能用的上。如果能有一点用的上，那这个人物就更传神，更精准。
除了这两部电影，范伟在文艺片的路上，还演了很多。
《耳朵大有福》里面，被骗入传销组织的火车修理工。这在略带喜感的电影的背后，其实是无数个小人物，平凡又稍显悲凉的人生。他们每天与我们擦肩而过，又终将在人潮里被湮灭。
《跟踪孔令学》里，范伟演的是一个懦弱中学老师。这是一部极其压抑的电影，在天寒地冻的东北，小县城里自古就催生出一套生存哲学。这是一个把老实人逼上绝路的生存哲学。
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你甚至会对范伟的懦弱产生愤怒，对他的行为心生嘲笑。但是看完之后，你会感动，因为范伟是真正的理解角色，他明白一个老实人的无能和善良，他演出了角色真正的灵魂。
还有极富隐喻、反应道德焦虑的《求求你，表扬我》，民工杨红旗的执拗，让人感觉好像不可理喻。
但是如果仔细回想人生某个瞬间，他像不像那个“明明有理却没地儿说去”的你，或者只想求证一个简单的道理，却又到处走投无路的你？
再说回到《不成问题的问题》。
范伟极其谦逊，在拍摄结束时，他跟导演梅森说：
“梅老师，我这个年龄，还能遇到这么一部戏，还是男一号，太难得了。”
为了写文章方便，叫了一整篇的范伟，现在要叫范伟老师了。
“范伟老师，在这个演艺圈，能遇到您这样一位演员，太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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