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凡:作为影帝的一天

廖凡:作为影帝的一天

郊游 内地男星 2015-12-22 22:53:16 454



廖凡终于抽出时间去理发。柏林电影节结束之后,他去布拉格待了两天,住在离查理大桥不远的老酒店内,在城里没完没了的闲逛。虽然对那个城市恋恋不舍,还是不得不提前结束旅行回国。从机场被围堵开始,他便陷入了一种“当红式的忙碌”,手机响个不停,时差也令他每天凌晨三点准时惊醒。


这一天,北京雾霾,能见度极低,整个城市笼罩在灰色的迷雾中,有一种非现实的气息。他开着车停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整个场景仿若虚幻:朦朦胧胧的雾霾中,前方大厦上的显示屏格外明亮,正播放着他在柏林获得影帝的场景:灯光、银熊、拥抱、眼泪……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没能认出自己。


(“嘿。这哥们儿挺跳啊。”他这么想。)


而前一天,2月24日,正是华谊为他举办庆功会的日子。“影帝四十,擒熊归来”,是他作为影帝回国后的第一次重要亮相。朋友们能来的都来了,各路媒体一整天都在用重复的问题轰炸他;现场的VCR里姜文、张涵予、冯绍峰、李晨、周迅、李冰冰、姚晨……纷纷现身祝贺;老板王中磊送了他一只WVP冠军的戒指,虽然自从肩膀受伤之后廖凡就不能再打篮球了。


这一切仅仅就发生在昨天。但此时此刻,他在一片混沌中凝视显示屏上的自己,像是凝视着另一个人。


1

2月24日早晨9点多,廖凡自己拎着行李到了四季酒店,这个细节让他的助理们私下议论了一会儿。到十一点时,他喝完了5杯特浓咖啡、吃了半块三明治,从这时直到晚上,就没能有机会再吃任何东西。他的造型师觉得替廖凡做造型最难的就是:“要做得像没做过一样。我一不小心就弄过头了。”而这一天,一切都显得刚刚好:廖凡穿了一身的Dolce & Gabbana,头发往后梳成“大背头”。只有看到真人时才知道他有多么薄而瘦。记者们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在外面了。


整个房间里都有一种氛围:这一切既令人兴奋,同时也将令人茫然和疲惫。


第一个记者进来了,他问的好几个问题廖凡都不知如何作答,但他努力讲了一段在极其寒冷的环境中跟桂纶镁拍激情戏的趣事。采访结束,廖凡走进房间休息,忍不住问:“记者问的这些问题奇怪吗?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奇怪吗?”


整整一天,廖凡跟媒体在沟通的节奏上始终有一种奇怪的隔阂:他因为想诚实的回答每个问题,而导致每个问题都变得那么难以回答。这种隔阂甚至在随后几天的无数个采访中依然得不到缓解。


记者问:“你是不是一个非常低调的人?”

他回答:“我不知道怎么定义低调和高调。”

记者替他感慨:“作为影帝,下一步不好走啊。”

他说:“有什么不好走的。该怎么走就怎么走。”


只有谈起父母的时候,廖凡才轻松起来——他讲了好几遍得奖之后父亲对自己的嘱咐:少喝酒、悠着点儿、还有很多奖等着你去拿呢。每个记者都问起他获奖时讲的那段话:“我跟妈妈说,如果拿不到奖就不回北京了。”他不得不一遍遍解释那只是过年时跟妈妈开的玩笑,至少解释了七遍以上。


廖凡算是出生于演艺世家,父亲廖丙炎曾任湖南省话剧团团长,母亲原本也是演员,却因为出身问题而不得不改行做服装。廖凡在省话剧团后台的服装间里长大,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们爬到四层楼那么高,抱着幕布往下滑。同时,也感受到了地方话剧团一步步衰落的情形:经常玩耍的排练厅,慢慢被分割,终于越缩越小。


但没人问起,其实他并非独子,“哥哥长得比我帅很多,却也没走这条路。”当年省话剧团内部招生的时候,因为报考的内部子弟太多,作为领导的父亲坚决阻止他哥哥去考试,哥哥气愤之下,彻底放弃了演戏的想法,最终读了中文系。之后下海经商,尝试了很多项目。目前正在广东经营着专门为自闭症儿童开设的幼儿园。


作为小儿子,母亲格外宠爱他。“因为我总是受伤,又那么脆弱。”


很小的时候,母亲带着他坐船去奔丧。船行了好几天,因为厨房的疏忽,在长江上着起火来。周围的人纷纷跳水,母亲好不容易抢到一件救生衣,但深知他还幼小,无法在水中生存,索性把救生衣也让给了别人,抱着他在船上等待。后来终于有船只赶来救援。母亲总是跟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从来都是一个迷恋危险的人。”小学时他跟哥哥炫耀自己可以很帅的跳进游泳池,大他6岁的哥哥严厉阻止他。三小时后家里接到电话,说他因为跳游泳池而摔伤了脑袋。“整个儿磕开了。胳膊也断过。”


考上戏的时候,母亲陪他坐火车去青岛考试——“火车晚点了,记忆中特别漫长,仿佛坐了整整一天,每到一站就下去一些人,后来几乎就剩我们俩了。到了青岛已经是深夜,又找不到投宿的地方。”


父亲年轻时就当上了剧团领导,不得不把精力更多的用在了各种繁琐的事务上。大学毕业的时候,他跟父亲喝酒,说起以后的打算:想演什么戏,不想演什么戏。父亲知道这一行竞争多么激烈,劝他说:“你心气挺高啊。有戏就拍,别想那么多。”他回答:“但我还是想那么做。”

父亲说:“那就看看呗。”


柏林颁奖那天,母亲先睡下了,父亲和舅舅准备一夜不睡等待消息。半夜的时候,母亲觉得浑身发热,醒了过来,走进客厅发现父亲和舅舅也早就撑不住睡了过去。


就在这时,传来了廖凡获奖的消息。


2

七八个采访之后,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半,朋友们已经陆陆续续到了。华谊副总裁老费上来跟廖凡打招呼,告诉他有韩国电影公司发来了邀约和剧本。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儿银熊的重量,“内地那些奖杯一个指头就能拎起来。”


造型师给他稍微扑了一点粉。廖凡叼着烟自己对着镜子打领带。纯黑色的领带太细,造型师给他换了一根。他打上之后,有点琢磨不定:“这条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那是一条黑色暗花的领带,几乎看不出花纹。


下到二楼,酒店经理立刻迎上来跟他握手,恭喜他,给他塞名片。休息室里欢声笑语:孟京辉夫妇、滕华涛、刁亦男、汪启楠……他挨个儿跟他们拥抱,谈论天气,抽烟。

“本来早就戒烟,改抽雪茄了。在柏林又复吸了。”


快开始了,朋友们先进场入座。廖凡站在休息室的角落里抽最后一支烟。

“紧张吗?”

他伸出右手,张开,看着手背:“你看我紧张吗?”

他的手紧绷着,又有一种稳定。


举行庆功会的大厅里,主持人经纬正热情洋溢的开场。里面的工作人员看到廖凡走近,为了保持出场的气势,立刻把门关上了。


他站在门外,转身问:“这样是不是有点傻?”


这时,传来经纬高亢的声音:“现在,让我们欢迎影帝廖凡入场!”


大门打开,此起彼伏的快门声,还有闪光灯的明亮海洋,像浩大的梦境。


3

庆功会上,孟京辉廖一梅夫妇第一个上台。“梅表姐”廖一梅说:“小廖获奖,是我认识的所有人的狂欢。”孟京辉则显得更加激动,说了好几句脏话。


两个人的激动情有可原:廖凡是从话剧舞台走出来的演员,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获得了命运的眷顾(事实上他至今只主演过三部电影,其中两部无法在内地上映)。而更多的话剧演员却被局限在一方舞台上,始终无法突围。


播放廖凡的片花时,现场一片静默:他饰演过的角色一个接一个出现,青春、愤怒、骚动……最后《白日焰火》里的中年警察张自力沉静而潦倒的出现了……“那一刻,我自己都愣住了。”


刚考进上戏的时候,廖凡还是个胖子,据其父亲回忆有160斤。但他自己挺有自信:“演员不一定要方头正脸浓眉大眼。那是县剧团的要求。”老师都把他们往艺术家的方向领,跟他们谈国外的表演教育——“国外学习表演会让你解放天性。一上来就让你脱光衣服,互相拥抱,敞开自己。但我们国情受限,没办法那么教育,老师就让我们说心里话。”


“你当时说了什么心里话?”

他把头扭向别处:“不记得了。我也没什么心里话。”


那时内地娱乐圈还处于纯真年代:上戏周围一圈都是平房,还有弹棉花的、修车的……现在却已经是兰博基尼的展厅了。


在上学期间廖凡唯一拍的一部电视剧是《北京深秋的故事》,主演是李亚鹏和吴越,滕文骥导演,用的器材都是拍电影的。之后他又跟李亚鹏一起拍了《将爱情进行到底》。年轻人们边拍戏边混在一起玩,乐不思蜀,夏天总想溜出去游泳。导演张一白不得不把自己的房间安排在走廊尽头,演员进出都得经过,他还整天把门开着。


毕业之后,廖凡到了北京,进了国家话剧院。2004年林奕华为《半生缘》选演员,跟他也见了,聊了一会儿,并不是很满意。但孟京辉跟林奕华说:“小廖在生活中不是那种很有光彩的人,但他在舞台上可是个大演员。”林奕华被说动了。《半生缘》先到香港,后到台湾,最后又在北京演了几场,没想到在北京的效果是最好的:台下的人们屏声静气,在结束后又是长久的掌声。


有一段他几乎演High了:他走了几步,说了几句话,感觉全场都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而动。那一刻,“感觉自己就是王”。


他挺爱琢磨演戏这事儿。“演《死无葬生之地》的时候,我的状态一直都挺疯狂的,却没人能看出来。我觉得有两场我的表演方式很不一样,但他们觉得都差不多。”


这些经历形成了他在北京的主要社交圈,“我希望交的朋友都真诚朴素。我的朋友也不算多。”这些朋友逐步帮助他奠定了某种形象:小众的、文艺的、另类的。


他主演的《绿帽子》和《一半海水一半火焰》都由刘奋斗执导。 “《绿帽子》就是年轻和愤怒。第一次在北影看完《绿帽子》,自己根本没法接受,觉得那不是我。”拍《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时候,刘奋斗跟他说:“之后会有你的裸戏,到时候你别害羞啊。”第二天他就裸着在海边走来走去了,“形成一种常态”。


“我跟任何一个演员一起演戏都会紧张。我不喜欢在工作中真的那么游刃有余。那会让我觉得没有刺激感。”第一次觉得自己不会演戏是跟那英演《好想好想谈恋爱》的时候,那是一个轻松的都市剧,戏份一个星期就解决了,跟他以前的表演方式和习惯很不一样。“最开始还是会卖弄,会流于表面。在《好想好想谈恋爱》的时候我有一个变化,希望自己能放松,换一个表演的方式,更随性更随意。”


虽然坚称自己“一直运气很好”,但认识的人已经红过几轮之后,他在很多人眼里,依然是那个“叫不出名字的熟面孔”。


2011年拍《建党伟业》时,为了补一个亮相镜头,廖凡快马从山坡上冲下来摔得半天无法动弹。第二天却又演了一场骑马戏。当时天黑了,镜头都关了。他骑的马性子烈,遇到一堆灌木,直接跳起来。他一勒缰绳,连人带马摔进坑里。第二天还不得不飞往海南演《非诚勿扰2》,粉扑了厚厚一层才遮住脸上的淤青。之后他在手术台上躺了8个小时。这其中包含的一切,都令他感到低落。随之而来的低潮期里,他演了几个配角。


《白日焰火》找到他的时候,他从剧本里读出了跟自己非常相关的人生感受,“他的人生要走下坡路了,而他对此无能为力。如果不是摔下马,那种情绪我也能想象。但摔下来之后,就是感同身受了。”


这几年,恰恰是中国电影最为火热的时期:票房纪录不断被刷新,新的导演新的演员纷纷涌现,却依然掩饰不了整体题材上的单调。他很羡慕韩国演员河正宇:即可以演《追击者》里的变态杀人犯,又能演《黄海》这样相对艺术的电影,还可以演《柏林》那样的商业大制作,同时也不会错过《恐怖直播》这种小型的精彩类型片。而他却无法在内地电影中明确树立一个属于自己的通用形象。


有记者问他渴望出演什么角色,他回答:“你这样问一个职业演员真的太残忍了。我想演的那些角色,大部分这里都没有。”


《白日焰火》之后他整个一年几乎没再拍什么。本来想做一个话剧,因为版权问题最终也没有做成。


一个浸淫娱乐圈多年的记者这么评价他:“在这个时代,总是必须在演员和明星之间做出选择。假设中国电影发展到下一个阶段,像好莱坞或者韩国那样,演员和明星能够合二为一,他会非常受欢迎。但现在中国电影尚未达到,中间还有一个时间差,题材丰富性和角色丰富性都不够。廖凡是个好演员,这是公认的,之前一直靠量的积累,这次终于有了质的变化。”


“在出演了《让子弹飞》等商业大片之后,他算是重新起势。但必须做出选择:是在各种商业片里继续做配角,配上宣传,走明星路线;还是等待属于他的剧本,继续当一个演员。虽然那个时候也有很多杂志找他拍大片,有一些商业宣传希望他去做,但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使得廖凡渐渐成为一个独特的存在:跟娱乐圈格格不入又嵌入其中。他既不是梁朝伟那样的影帝,又不是王千源那样的影帝。


3

庆功会顺利结束之后,廖凡再次回到休息室。这次等着他的,又是十几家媒体的群访和好几家媒体的专访。


他脱掉外套,开始不停抽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记者问他:你信命吗?

他干脆利落的回答:不信。


让他给年轻演员一点忠告,他很认真地说:“好好演好每一个角色,去感受生活本来的面貌。”不知为何,记者们都笑了。


他总是不停的重复和反问记者的问题,显得不安而且迷惑。结束一个采访之后,他举起手抱着头:“已经说成套话了。太别扭了。”


后来有个女记者问他:“你好像回答问题都说得非常抽象。是回避吗?”

他说:“你问的都合适,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女记者走了之后,他有点懊恼:“聊岔了。看来给人家聊岔了。”


有朋友戏称他是:“句号先生”和“省略号先生”。他不是一个好的交谈者,对任何问题都显得过于小心翼翼。但同时,他又能绘声绘色的描述氛围。他对着一个根本不需要听这些细节的日报记者,认真讲起拍《白日焰火》时的一个场景:拍隧道里那一场戏时,他如何在大雪中躺了很久不见任何动静;用眼睛的余光瞥见拍摄已经停止了,原来是摄影助理被压在车下了;他讲述自己如何走过去,轻轻抬起摄影助理的头,看见摄影助理的脚在微微抖动;他讲起自己躲在头盔里大哭,打开头盔时一阵热气扑出,露出他一张模糊的脸……


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些最普通的记者提问。


当记者问他对未来有什么规划时,他笑着说:“你给我规划一个吧?”


当记者说他是演艺圈的正能量时,他满脸疑惑:“正能量?那什么叫负能量?”


经纪人评价他:“都挺好的。就是太爱较真了。”


采访过他的娱乐记者说:“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记者想要些什么。但他不想或者不知道如何去满足他们。”他自己则说:“记者没能从我这里挖到宝,其实我自己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有记者问起他2月14日生日之后一天获奖,是不是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说:“我觉得日期没有什么意义。我有一个朋友的父亲,追悼会就是2月15日,他对我的帮助很大……”随后他充满感情地描述了两个人之间的情谊,但记者听得一脸疑惑,因为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4

同为上戏学生的汪启楠第一次在学校见到廖凡是在一个酒吧。他非常局促的待在一个角落,发现另一个人也同样局促的坐在那里。两个人互相自我介绍,汪启楠一直以为廖凡是舞美系的,因为他的长相实在不像是表演系。


两个人因此相识,延续了二十多年的友谊。去年汪启楠的父亲、著名导演汪遵熹去世,廖凡中断休假,赶回来参加了2月15日的追悼会。他跟汪老一直如父如子,却在今年的2月15日荣获柏林影帝。这个日子对他来说,既有悲伤,又有狂喜,五味杂陈。


2003年非典的时候,廖凡无聊的晃来晃去,“ 所有人都没事干了,有事干的也停了。”他跟汪启楠、滕华涛、杜家毅、还有王义自称“京城五鼠”,整天凑在一起吐槽,看什么都不顺眼。那时候整个中国电影除了著名导演的作品外,几乎还是一片空白。作为电影圈里有点追求的年轻人,他们对现实特别不满,却也无可奈何。“虽然吃穿不愁,但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有时候我在家写剧本,滕华涛忽然走进来,一句话也不说,自己打开冰箱拿了啤酒,到阳台上看书,看了一会儿,自己又走掉了。”汪启楠说。


20年之后,伴随着中国电影的成长,他们也渐渐都获得了属于自己的成功:汪启楠是《LOVE》的编剧;滕华涛拍了《失恋三十三天》;杜家毅作为制片人完成了《梅兰芳》,后来又导演了《转山》;王义做电影美术也做得不错。


现在廖凡也拿影帝了。


“这叫闲人成功记。”


作为他最亲近的朋友,汪启楠说廖凡是个天真又谨慎的人:“当时同一个圈儿的女孩喜欢他,约他吃饭。他跟我分析半天,得出结论:我觉得她们肯定是想找我演个什么戏。”


廖凡是那种跟别人好了四年,身边的人都不知道的人。作为唯一知情者的汪启楠,不得不每次先送女孩回家,然后把其他朋友一个个送走,最后再把廖凡送回女孩那里。“正儿八经的恋爱,他就谈过两次。”


前女友在结婚前给廖凡打来电话,他在车上哭起来,对着手机咆哮,手机都没电了,还没停止。汪启楠只好把车停止路边,抽烟等他。


5

廖凡总记得费里尼的《大路》最后几场戏:当安东尼.奎恩再次回到原来的地方,他的背影如此苍老消沉。这时,听到熟悉的歌曲,他停下来,隔着铁丝网听晒衣服的女人谈论早已死去的女孩。这个野蛮的男人忽然被某种回忆击中了。《白日焰火》里也有一段廖凡隔着铁丝网眺望桂纶镁的场景,他心情复杂的转来转去,远远地看着她。


演戏时,他总有一种过度投入的炙热。在《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中,他把自己弄得干廋干瘦的,“都不成样儿了”。拍摄结束后他回到深圳,上街买烟时,卖烟的姑娘一直看着他,很紧张,“像看着一个暴徒。”


朋友们总是觉得他入戏太深。“我技术不是特别好。牛逼的演员都是哭着哭着,翻面就笑了。但我做不到。最明显就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拍完之后,整个人都挺游离,看别人也恶狠狠的。跟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挺开心的,但觉得我一直在生气。聊天也聊不下去。”


从《白日焰火》下来之后,“简直惨不忍睹”。胖了很多,又很消沉,看别人眼睛焦都对不准。在这部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电影里,他有一段独自跳舞的戏,正是这段漫长的独舞征服了评委们的心。


“导演开始也不知道这段舞该怎么跳,是跟谁跳,还是一个人跳,要表达什么情绪。”当时电影因为最后一个场景选景的问题而不得不中断拍摄,返回北京。廖凡找到一个跳舞的朋友,跟着做了一点练习,又看了几场演出。“修改的剧本也出来了,一看就知道必须是独舞。不可能让别人跟你一起跳。”


“我问导演,那这段舞跳到什么时候能算过呢?导演说,如果过了,我就会和你一起舞蹈。”


这段舞廖凡连续跳了两遍。“真累啊。一个人在那里折腾。玩命跳,简直快坚持不下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导演出现在了画面当中……”


然后现场所有人都冲了上去,一起跳了起来。包括桂纶镁,她偷偷改签了机票留了下来等待关机,怕影响拍摄,一直躲在角落里。


这部对他来说如此关键的电影,在他身上烙上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在《白日焰火》定档发布会之后跟投资方的晚宴上,每个人都喝得很高兴,热烈的交谈。他还是有片刻的沉默和游离,还能从他脸上看出《白日焰火》里张自力在庆功会上落寞的表情。一模一样。


6

本来廖凡很喜欢踢足球,后来膝盖受伤,再也不能踢球了;作为篮球队的板凳队员,肩膀受伤之后,他也不能再打篮球了。只剩下走路,成为他重要的减压方式。《白日焰火》拍摄的现场,纪录片导演问他:“你为什么总是在那儿走来走去?”


身体在他看来,是一种工具和手段。“迷恋那个没有用。”他盼望衰老的到来,可以呈现新的面貌:不能穿的衣服也可以穿了;不能用的道具也能用了;不能演的角色也能演了。


刁亦男说:“廖凡是个内心特别细腻的人,这部分根本不需要担心。但蛮横那部分得督促着一点。”《白日焰火》拍摄结束那天,所有人都在哭在笑在醉。廖凡看到导演略有惆怅的坐在一边,一束光恰好打在他身上,“虽然拍摄过程很痛苦,但这一切结束了,他肯定也有一阵儿失落。”


他总是那个能发现这一时刻的人。朋友评价他“是一个眼里有别人的人。”


拍摄前他曾经去当地体验警察生活,看抓捕和审讯,“极其荒诞,审讯的整个过程非常慢,却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直看下去。”他还注意到一个以前出过事儿的警察,“他总是显得很沉默,在人群里有种格格不入,很孤独。”


《白日焰火》原来剧本中最后一场戏应该是在监狱拍摄,但找了很多景都无法完成。最后剧组抱着一线希望去了抚顺,但到了一看,就知道不可能了。导演跟制片人面对面坐着讨论,廖凡本来想进来,见气氛沉重而平静,就默默退了出去。第二天就是桂纶镁的生日,廖凡给她准备了一车的焰火,拉着一群人喝酒,熬到十二点,为她把焰火放了,之后坐着聊了一夜。


即使如此,在后来两个人对谈时,桂纶镁依然觉得自己“很难了解这个人”,离拍摄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我好像还是仅仅认识戏里的那个廖凡。”


7

华谊庆功会结束后,廖凡跟导演一起吃了晚饭,又被汪启楠喊到经常去的酒吧。晚上十一点多,他疲惫而带着醉意,出现在酒吧里,有人叫了起来:“廖凡!廖凡!”酒吧喧闹起来,他被认识的人带到另一张桌子上,那里坐着姜文的制片人马珂,《白日焰火》的制片人万娟,还有他篮球队的兄弟们。其它桌上也陆续有人走过去敬酒祝贺。接着汪启楠也加入进去。气氛越来越热烈,像一个节日。过了凌晨,昏暗的灯光中热烈的气氛依然丝毫没有降低,酒又上了几轮,廖凡一直笑着。然后,就是一瞬间,他靠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


这篇稿件刊登几个月之后,我收到一封豆邮,对方质问我这篇稿子是不是小说,为什么有那么多奇怪的细节。又说自己看哭了。

怎么说呢。这种写法大概缺乏杂志写人物需要的那种很准确的力量吧。杂志或许希望对人物有判断,但我毕竟是写小说的,只会用这种近乎白描的方法来写人物。

前几天有个记者来找我打听廖凡的联系方式,她说:“我一直纠结写ONE的荞麦和写廖凡的荞麦是不是同一个人。”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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