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蓓 像一个月亮

叶蓓 像一个月亮

南方人物周刊 内地女星 2017-11-13 17:47:46 705

图 / 本刊记者 姜晓明



 


“很多人唱歌或者做事都挺有习气,但叶蓓没有。她像一种纯粹的物质,丝毫不堕落。”叶蓓好友、艺术家冰逸说。两人2012年在一个朋友聚会上相识。冰逸旅居国外,此前并未听过校园民谣。在人群中见到穿着深色羽绒服的叶蓓时,冰逸觉得自己见到了月亮。“很多人的气质是很疲惫的,被生活折腾得往下沉的,但叶蓓的气息是向上的。”




北京雾霾来临的日子,歌手叶蓓脖子上会挂一个车钥匙大小的微型空气净化器。据说这个装置能帮助她抵挡一立方米以内的污染。过去9年,如一滴水般消失在人群中的叶蓓,都在努力抵抗外部环境的渗透,以她的话来说,就是“不被牵引”。


“世界变化很快,但不能干扰到自己的内心。我愿意把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划分得相对清静一点。”10月27日,叶蓓坐在北京大望路一家原木风格的咖啡馆里,她声音纤细,深色内搭毛衣上画着一只有亮片的米老鼠。因为新专辑《流浪途中爱上你》,叶蓓又重新回到了公众视线中。她几乎每天都要接受采访,翻来覆去地讲一些大家都愿意听的话。“我们其实没有特别多的办法规避掉常规的、重复性的东西。”




叶蓓信仰藏传佛教,有时间就经常去藏区。她看见过一些毛发被染成红色的牛,不解,问当地藏民原因。藏民回答:“它不听话,该回来的时候不回来,染上色之后就很沮丧,走到河边一照镜子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就郁闷了,就乖了。”叶蓓感叹:“连牛这样的生命都会被参与到这样一种管理办法中。所以我觉得,但凡有生命存在,就得在一个游戏规则里面,只不过这个游戏规则的参与程度不同。”


时间倒回9年前,当时的叶蓓还远没有现在这么通透。她不喜欢演出后台一堆艺人在一起时的氛围:混得好的有独立的化妆间,混得不好的只能扎堆挤在公共区域。当颇为势利的行业游戏规则袒露在眼前时,她感到的只有不安和抗拒:“你很容易步入、甚至深陷到一个游戏规则里,会觉得如果不进行攀比……在那样一个空间下,每个人都不是单纯的、人心都是不可捕捉的。”叶蓓将那种气场形容为“冷漠的、嫉妒的、不益于身心成长的”。她感到疲惫,并且开始对如何保鲜自己的好奇心感到无所适从。


从小到大都是好女孩,叶蓓笑称自己的任性是因为得到的太简单。但是好女孩的烦恼就不是真正的烦恼吗?


2008年1月,发行完第四张专辑《我要的自由》以后,叶蓓重新上路,真正开始追寻想要的那种自由。



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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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蓓的第一步就是要撕掉标签。对于一个歌手而言,这几乎是一种釜底抽薪的行为——所有人都在追求辨识度以博得更多关注时,叶蓓却要努力离开那些让她声名鹊起的东西。


1994年,刚上中国音乐学院读大一的叶蓓就开始勤工俭学。在酒店大堂弹了一年钢琴后,她到一些酒吧做驻唱歌手。有一天唱完凤飞飞的《老情人》,有人告诉叶蓓说:“高晓松找你。”当时《同桌的你》已经火遍大江南北,但叶蓓对幕后的高晓松仍然一无所知。


高晓松欣赏她在嘈杂环境中安静唱歌的定力,让她帮忙去录小样。当时的叶蓓连小样是什么都不知道。高晓松还得和她解释:“给大腕听的。”可叶蓓录完《青春无悔》《白衣飘飘的年代》《B小调雨后》后一整年的时间,高晓松却都没有找到比她更适合这些歌的“大腕”,于是机会自然就又落到了她头上。后来这几首歌被收录到高晓松1996年的音乐作品集《青春无悔》中,成为90年代最为经典的作品。再之后20年光阴流转,无数乐队、歌手砥砺前行,但在影响力上始终未能超越老狼、叶蓓时代校园民谣的盛况。



叶蓓承认自己是个运气很好的人,但她不认为这是一种纯粹的幸运。“否则也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而在好友、雕塑家马军看来,叶蓓能成为校园民谣的代表人物是水到渠成。“她的人和声音是合一的。有些人的嗓音条件挺好,但唱歌时的心性可能会成为声音里的杂质。我觉得高晓松找了一圈还是觉得叶蓓好,不见得声音真的比别人好很多,而是她一点也不掺假,符合青春时很象牙塔、很纯净的气质。”马军说。


“很多人唱歌或者做事都挺有习气,但叶蓓没有。她像一种纯粹的物质,丝毫不堕落。”叶蓓好友、艺术家冰逸说。两人2012年在一个朋友聚会上相识。冰逸旅居国外,此前并未听过校园民谣。在人群中见到穿着深色羽绒服的叶蓓时,冰逸觉得自己见到了月亮。“很多人的气质是很疲惫的,被生活折腾得往下沉的,但叶蓓的气息是向上的。”当天晚上,冰逸听了叶蓓四十多首歌。“别人的歌、绝大多数歌听多了你就想抗拒,因为它过度表达、有不自然的激愤的表达,但叶蓓的歌是让人缴械的、松弛的。”冰逸说。


大学毕业,已与民谣深度捆绑的叶蓓顺利签约华纳唱片。1998年,她为美国迪士尼拍摄的卡通片《花木兰》演唱了中文版主题曲《沉思》,1999年又推出首张个人专辑《纯真年代》。2001年和许巍合作的专辑《双鱼》,同名歌曲在短时间内就占据了各大流行音乐榜单的榜首,次年3月获得中国歌曲排行榜最佳专辑奖。即便已经过去16年,这张专辑依然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就在采访前两天,叶蓓还在一个音乐平台上看到这样一则听众留言:这张16年前的唱片放到现在,依然是一张很好的作品。



“如果她只是一般意义上的歌手,满足于几首歌唱一辈子,那另说,但叶蓓并不是这种人,她对自己的创作是有要求的。她被定义化、被符号化,因为别人需要通过这几首歌回忆自己的青春,但对艺术家来说,她肯定希望能不断突破自己。”马军猜测,叶蓓很长一段时间处在拒绝长大和被动长大的矛盾之间,“这可能是她的创作和生命比较难以应付但又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



流浪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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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意义上说,成就叶蓓的校园民谣越是经典,她需要突破瓶颈的难度就越大。2008年决定寻找自由之后,她也没有很快找到内心真正的居所。


她不愿意去演出,也不愿意在媒体上做太多曝光。有时候在嘈杂的工作环境里拿本小书,几个小时都看不进去一页;在后台化妆,她看见镜子里素面朝天的自己变成上了妆的样子,周围就会有人围过来,开始虚伪地打招呼。


叶蓓将这种生活称为“混日子”。“我周围有一些所谓明星圈的朋友,有令我找到安全感的物质的生活,有令我不会快速失去自己定位的作品……但就是这些我依赖的东西,让我活在一种惯性中。就浮在这儿了,不知道自己内心是什么。”以前叶蓓出门都戴帽子,但有一天她没戴,发现其实也没人认识她,她完全可以脱下面具过一种更自由自在的生活。


在朋友的推荐下,她去北京附近的山上参加一个为期三天的灵修课程。整个过程禁止说话、禁止手机,要求免除外界信息对内心的干扰。叶蓓每天早上5点就起床,然后上一些宗教相关的课程。在一次忏悔课上,叶蓓泪流满面。“一下子就从当时惯性的生活方式中沉静下来了。”


她开始意识到,是那些拥有的东西胁迫她重复而循规蹈矩地去做着一些事,而恰恰又是这些事推着她走向了背离理想的境地。“它跟外在的标签和你的位置都没关系,就是来自内心的问题。那时候从外在来看,我是一个艺人,但我内心又不认为自己是个艺人。我是要长时间做音乐的人,我的音乐是需要不断地去实验、尝试、覆盖、创新的工作。”叶蓓说。



尽管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放回到90年代的坐标中,叶蓓本人其实并不怀旧。她笑称自己只有在接受各路记者采访时才会想起过去。2016年,叶蓓曾经的音乐伙伴老狼登上了《我是歌手》的舞台,在总决赛的现场,他甚至把90年代那些音乐圈的老炮都带上了场。节目播出时,叶蓓正在美国。她用手机小屏幕看他们的演出,感慨这样的重聚有里程碑意义,但除此以外,也再无更多留恋。


2017年4月,叶蓓以嘉宾身份参加老狼北美演唱会纽约站的演出,并演唱《 b小调雨后》 《 青春无悔》


在一些资本的操作下,很多民谣、摇滚歌手通过音乐节的形式被大众熟知;在诸多音乐类真人秀节目中,民谣歌曲、民谣歌手被认为是文艺的象征,很多新歌手被推到台前,很多老歌手亦凭借怀旧金曲重获关注。叶蓓半隐退,除了在电视剧中客串了一个好打麻将的富太太、在一个音乐选秀类节目做过一次评委、为电视剧《咱们结婚吧》唱过主题曲和插曲,她鲜有露面。她拒斥时尚符号,说自己不会因为现在流行什么样的曲风、什么样的音色就刻意去做那种迎合受众的音乐类型。在她心里,真正经得起时间考验的音乐都不是哗众取宠的。



2013年叶蓓皈依藏传佛教。坐在尼泊尔的绿色草地上时,她感觉自己到了平静的天堂。2014年,叶蓓回到创作状态。当时她决定就做一张单曲——近年唱片行业衰落,音乐人出单曲被认为是性价比最高的:既能保证出作品的频率,又不用花费过多的精力。可当叶蓓和朋友们提出这个想法时,大家却都反问她:一首歌足够表达你吗?



人生如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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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冰逸眼中,2014年的叶蓓是脱胎换骨的。这一年,她组建了自己的工作室,开始进入高强度的创作期。冰逸生日时,叶蓓给她写了一首叫《红蜻蜓》的歌,从开始写到完成词曲,她只用了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曹植七步成诗,叶蓓也差不多了。”冰逸在电话中感慨,这首歌最打动她的不是歌词,而是叶蓓的声音本身,“之前唱《B小调雨后》的年代,她的声音特别有叙述性。但她现在唱晚霞中的红蜻蜓,那种到处飞啊、自由的状态,完全可以忽略歌词,就是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吟诵。”冰逸认为,叶蓓只要处在创作的状态里就会是快乐的。“她不喜欢这个社会对她有所期待,规避她或者要求她做什么。只要她以自由的心志在写作、歌唱,我觉得她就是高兴的。”


叶蓓说,即便以前也零零星星地写过一些歌,但更多时候自己是被潮流推着在往前走,“不需要太多判断和分析。”2014年后,进入到更自由状态的叶蓓开始过更主动的人生。她认可了朋友们“一首歌不足以表达你”的判断,并潜心投入到新专辑的制作中。


“一张唱片,其实是你价值观的一个呈现。”叶蓓说,“我希望我这个年龄创作出来的作品,首先是你想创造的,第二是你想把它留下来的,第三是这样的内容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要经得起时间考验,它一定是要把情绪降到最低,有冷静、客观、开放的态度,而不应该有任何引导,因为我认为情绪是阻碍你深刻的小魔障。而那些深刻的东西之所以迷人,是因为你反反复复去看都会觉得它迷人,它经得起推敲、它没有废话。”


“她不是那种‘我’欲特别强的创作者,不断强调这就是我要表达的、这是我的风格……她是我要在你耳边轻轻诉说。”冰逸认为叶蓓灵性极强,最大的特质是包容和干净。


而在叶蓓自己心里,新专辑更像是花九年时间送给自己的礼物。在解读这张作品的创作动机时,她喜欢用一个抽象又缥缈的词。“它倾注了自己成长和蜕变之后,重新选择的轻盈。我想用这样的方式记录我自己。然后我又可以回到很小很小的那个时候,天真地用我喜欢的方式、用音符去绘画。”


从小,叶蓓就喜欢那些充满想象力的童话故事。有一次做活动遇到童话作家郑渊洁,她开心地告诉对方:“我从小看《皮皮鲁和鲁西西》,书里有一条巧克力做的街,我就梦想着,如果真有这样的街该多好啊。想吃巧克力的时候随时可以吃。”有一年她和家人去德国旅行,住在童话圣地黑森林一幢巧克力色的房子里:尖条的玻璃,矮矮的床,电梯是只容得下一个人和一个箱子的老式铁框,整条街都是布谷鸟的钟。第二天早上起来,在屋子里吃简单的牛角面包时,叶蓓说:“真的就好像躺在一幅画里啊。”


叶蓓不觉得这种少女的童心是因为拒绝成长,而是因为“这样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我不喜欢那种带着批判、复杂、挑剔的眼光。”叶蓓不喜欢很多人在经历社会之后表现出来的那种心安理得的圆滑和敷衍。


与常人相比,她对自己的接纳程度显然要高出很多。“我比较欣赏自己的就是我找到了平衡点,我可以认识自己。我很喜欢自己身上朴实无华的、朴素的东西。”以前出去旅行,叶蓓经常会被“要给别人带礼物”的心理压力挟持,现在去除外物捆绑,她反而觉得和人分享经验感受更重要。“就像这张专辑一样。”叶蓓总结道,“如果站到比较高的山坡上去看的话,那我早期名利的获得比较容易,而觉察到这件事情有一点麻木不仁时,我就一定要有一个诚意的方式去给自己一个交待。”



出道二十多年,叶蓓从未和任何歌迷组织建立过联系,她甚至都无法想象那些遥远的粉丝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什么样的心声。在唱片发行之前,她甚至有些微小的忐忑:这些歌能到达听众吗?以前做唱片宣传,到一个城市,抓住两份晚报、几个电台做几轮采访就差不多了,现在好像什么都得做但又什么都抓不住。叶蓓产生了一些新的困惑:以前一个人红了,一定是通过作品红的,可现在这个人红了,却无法一下子令人联想到作品,那他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火爆呢?所以市场到底缺什么呢?


离开多年,叶蓓觉得自己已经被遗忘了。这种遗忘虽是她重回市场的阻碍,却也是减压的工具。“你没有当时的热度和位置后,做作品是不存在压力的。这9年我通过时间把自己归零,还原到了一个不那么被人期待的状态。这个方法很笨拙,但我觉得很可爱。”叶蓓说她现在做事,已经尽可能地降低目的和欲望,即便无知,但也快乐。


“市场上给出多少认可、你是不是这个时代喜欢的,这都是运气。反正这些东西也不用有太多期望。在我看来,这些东西既然控制不了,为什么还要拿来要挟自己呢?” 


二十多年音乐生涯、数不清的舞台经历,叶蓓最喜欢的还是在镁光灯亮起时,看尘埃缓缓落下的瞬间。她说:“人生如尘埃,你没办法选择尘埃滑落的方向,但至少可以在过程中非常坦白,非常优雅。”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第533期

原标题《叶蓓  像一个月亮》

文 / 本刊记者 徐雯 实习记者 赵逸凡 发自北京

编辑 / 翁倩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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