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这篇文,断断续续自八月起,至此才成。碎片信息好像帝都雾霾无孔不入,跳开微博一百四十字的囚笼,竟不知从何说起。终字结句,是说不清的心情,犹似两年前听了他的无字歌,言不尽言,思绪翻涌,回过头来充作题记。如是我闻:
(一)孤独喜剧
那是他学生时代的一次演出,唱完歌,掌声之后传来一阵莫名的笑声,大约是因为走路的姿态,或是关于“叶子”的传闻。有很多无奈,也许是你像个大英雄,做了最为壮烈的牺牲,却因为一个细节,变成了观众眼里的喜剧。
这是长大后,看懂了笑中见泪的星爷,在衣食住行里打过滚,才明白的无奈。还记得在城堡里,学员寥落,他一个人坐在床边,身旁放着黑色书包,穿着那身豹纹睡衣,吹奏竖笛的一幕。无论是比赛,是成长,是人生,有许多无奈,依附在自信的周围,成为孤独的一部分。
他念念不忘爸爸从小到大没有表扬过他,没有用肯定、赞许,这些带着成人社交色彩的词汇,而只是用带着孩子气的“表扬”,内心的单纯和那一点点被时间拉长的牵念,终于在冠军夜得以补偿,可似乎又来得有点晚。知道了他爱吃红烧肉,爱吃火锅,心头一紧,是啊,脂肪和糖分,它们的本质是热量,是带着甜味的温暖。
穿了火红色的T恤去看他的演唱会,路上想起大学时代看资料,张爱玲小时候画画,母亲告诉她画图的背景是要忌讳红色,因为总觉得近在眼前,没有距离感,可小时候的张,即使画小人儿,也是给涂了红色的墙。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对于颜色的喜好,又正是内心所缺的渴求。
阴阳两隔的亲友,各奔天涯的爱人,丢掉的信仰,记住的失去,对每个人来说,倘或时光倒流,能够近在眼前,该多好!我从不信有什么事,什么情感,能够用别情别物弥补替代。小时候的缺失,只会在长大之后,自觉或被动地,通过另一种方式,重复地,咀嚼着,像半枚早已无味的槟榔,不自知地形成习惯,进行缓慢的自我补偿。
正如很多科幻片中,穿梭时空的旅人,因为回到过去而动容、释怀。也许他那首《写给未来的孩子》,亦是他写给儿时的自己。
对于这种缺失,他没有像很多伪文艺情愫患者那样扭曲,没有像都市小说烂俗情节中设定的那样怨恨,只是自我消化,自我治愈,自我涅槃,从而自心底里,重塑自己的莲花身,进而能够理解,能够更为深爱和懂得。李靖还是那个李靖,而哪吒早已不是那个孩子,突然某一天的顿悟,还复了自己灵珠子的本真。于是,他从歌中而来,用音乐治疗着内心当年和他一样,有着缺失和孤独的“孩子”。
自古常言“沉檀龙麝”,列沉香于众香之首。香木树心受到外伤或感染,分泌出的浓香树脂,入药入酒,制香雕刻,为人所用。我始终认为,这是受过伤的孤独者,应有的沉香品格,是对生活和时间的以德报怨。
非亲历者,无从明白一个人生活、自己长大的孤独。这样的孤独,看到的世界,感受到的人情,终于一层层地累积塑造成那个豁然开朗的自我。许多追求自我的人,不太明白自我不等同于任性,向外寻求终不能得,因为一切自外而来的,都不够坚定透彻。可惜我们的教育,从小在灌输,孩子们应该成为谁,成为形形色色戴着面具的角色,并没有告诉人如何看见自己,认识自我。
天才走得太快,在遥远而孤独的前方,后来的人,就以为他很渺小。可一旦有一小部分人,被冠以天才的标签,民众总是乐意忽视他的努力,而认为一切收获总是上天的眷顾,“不过如此而已”。就像在比赛时,他自己说的那段话,“努力得比别人早”——简单又令人觉得踏实,他,认识自己。
崇尚快餐文化,习惯从标签认识人的年代,他那么认真地说着自己关于认知和价值的比喻,也还是会有人因为牛排白菜论而发笑,把大脑留在衣兜里的哈哈党,又再次给他贴上火星的标签。这种感觉令人沮丧,疼惜,像是看到电影里至尊宝,佯装玩世的背影,消失在漫漫黄沙中,武士说:“那个人好像一条狗。”
如果说想起他,会响起什么旋律,于我而言,大约是《癌》和两首无字歌——从他心里那个黑暗的房间,远远地传来。内心自由的人,总是孤独的,而背负枷锁追逐自由的人,更为孤独,这是他的音乐母题。
(二)富贵戾气
努力做过很多“安利”之后,突然觉得,一个人会听怎样的音乐,也更像是一种缘分。是否参与是一回事,是否接受是另一回事,能否懂得又是一回事。看颜值评鲜肉的综艺环境中,商品音乐运作方,流行音乐创作者,无孔不入的媒体,以及无处安放荷尔蒙的粉丝群体,一同完成一场眼睛与耳朵、情绪和脑洞的狂欢,音乐本身起到的作用,已越来越被淡化。
在从事自由职业之前,也是朝九晚X的坐班狗,一直都不太明白,原本在昨夜对饮深谈的人,为什么在天明时分就自我格式化,迅速穿好属于自己的那身“演出服”,变得张牙舞爪,变得容易发怒,变得言不由衷,变得离自己喜欢的自我越来越远。
后来有天想起红楼梦中,众姊妹起诗社,宝钗说天下最难得是富贵,又难得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有,不想宝玉兼有了,就该给他起个号叫做“富贵闲人”。试想如今大多数忙财富,忙地位,忙关系,忙情怀的饮食男女,既未富贵至极,也不见得闲散——大约因此多了好些不如意的无明戾气。
这样的社会环境和网络氛围中,生长出的次文化,对传统母文化的侵蚀可惊可怕。带着戾气的人,甚至让网络暴力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擅长刻薄,擅长瓦解,追崇大悲大喜的狂欢,信奉人不为己的自私,冷漠、不屑、偏执、沉沦……瓦解一切主题,拖向闹剧的漩涡,这就像穿梭在雾霾中,一张张麻木的脸,内心疲惫的苦笑——大概,是人们活得太累。
有时候想想,他的音乐能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取得成绩,这一路走来真的好勇敢,又好艰难。他在音乐音乐之外的工作中,看着变化的周遭,保持纯粹的自我。每个人都大谈初心,可惜许多初心都是经过无数次的取舍衡量,最后变异成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黄金枷锁;每个人又喜欢说情怀,然而脱离了简单和生活的情怀,又能贡献出怎样的作品?还有无处不在的正能量,让原本就该喜怒哀乐的人生,生不起一点点的积极,反而成为形式化的口号。
不瓦解、不谩骂,从了解中试着理解,从皮相中看见内心——也许是歌迷、影迷,以及参与一切娱乐活动的人,对作品创作者应有的尊重。
当初他为许晴说话,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回过头想想,正应了他自己说的,是周围的人事在变化,而他自己从未改变。在我的记忆里,许晴塑造得最好的形象,仍是《秦颂》中的栎阳公主,额头上烙以囚印,琴声响起,没入灰黄的色调。
这片子一开始,是高渐离的母亲,在给嬴政和高渐离喂奶。两只小狗的调子,在后来被演绎得那样大气磅礴,凝重深沉。如今的流行音乐,就像是那个哺乳的母亲,喂养着商业和媒体,艺术与它们或是苟合互惠,或者势不两立。
许晴的其它,我不了解亦无意评论。只因此一件事,从他对她的态度中明白,见得着别人的好处,自己的世界总会多一点颜色和风景。这是他难能可贵,不带戾气的内心。可能正是因为这样,也造成他后来连个正经绯闻也没有,只要是了解他一点点的人,也会觉得那些吃奶的媒体,炒出的绯闻像个荒诞的笑话,没有捕风捉影的余地。
于是,他的歌迷也继承了这一份源自简单的幽默,火星人说“你还是黑他的唱功吧”,营销博评论他的粉丝也不骂街,也不争论,“贴一堆视频就走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多可爱!
(三)素心怀冰
从2013年开始,就不停地剪辑一些饭制MV,和火星小伙伴分享。可音乐本身的画面感,和让音乐与画面去搭配的剪辑,有本质上的不同——那也只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音乐的画面感,破碎,飘忽不定,无规律的线条和唯美的几何体,一连串一连串的隐现,找不见规律,却能感知宿命。它像是人用这种方式,对整个物理世界的致敬,对精神世界的献祭。
这是我试图去理解他的表达的一种方式,偶有所得,却都是脱离了画面和旋律之外的东西。慢慢汇集成一种欣赏,对于他的音乐,他的本人,以及这两样背后,那个纯粹本质的欣赏。相信很多人都曾因为一个人的小说,而对作家本人引起兴趣,又因为作家本人的经历,更爱其作品。就好比演戏,演是技术,戏是生活。丧失生活的机械堆砌,只会让任何作品变成彩色的薄纸。
他对音乐的态度,以及为人处世的方式,两者之间本身就相互受益。他在访谈中提及和同学分享探讨音乐,不太认同把关注点完全放在转音、高音上的态度。从前在民乐圈做过几年事,发现有很多作品,也许在技术层面有里程碑式的建树,可到了民众的耳朵里,都是性生活不和谐般的阴沉压抑。
中国人追求中正平和,当年悉达多太子求道,苦行无果,形容枯槁之际,听到河畔船上歌声:“琴弦太紧难成调,琴弦太松不成音,不紧不松声动人”,于是懂得苦乐两极终非究竟,知非即舍,求取中道,金钵逆流,树下开悟。
他对音乐和人生,就有类似的态度。选秀歌唱比赛霸屏的今天,求奇求怪求独特者多,能不为技术所累、从沉淀的整体素养中生出内涵作品、又能淋漓尽致诠释演绎的歌者凤毛麟角。他像是HCY48的矛盾体,把两个甚至多个极端的自我,用音乐的方式统一、传达,展现在歌迷面前的,是一个丰富的他,一首首丰富的作品——这是独属于他的中道。
一颗素心被贴满标签又何妨?被人冠以巨婴的绰号又怎样?前人早云“情态如婴,怀抱如冰。”他的素心即是他的武器,应对周遭游刃有余,借用查老爷子小说中的话便是:“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恃之横行天下。”
有成就的歌手身上,不仅有个性和态度,还有更多时代的烙印。因为有滚烫和疼痛,愈合后留下伤疤,所以是“烙”印。我不知道我们这个时代,最终将留给他怎样的烙印,他又将为这个时代留下什么样的作品。至少此时此刻,不论是那个清狂潇洒红尘《异类》的他,还是像看故事一样看世界,《逃离乌托邦》的他,是心存悲悯手捧《地球之盐》的他,又或是遨游宇宙在梦中化身为《蜉蝣》的他——都是这个时代的我们所缺乏、欣赏、深爱的。
我想许多和我一样的歌迷,都从这两年的陪伴中,感受到了他音乐的分量,因为他而学会宽容,学会简单,学会平和,学会思考。音声无常,声无哀乐,音乐对人的作用,最终还是要从其中听见自己,听清自己的内心,然后像那个把吃肉睡觉当梦想的孩子一样,纯粹地做人,努力地生活。
最后,作为长年披着黑粉皮其实有一颗亲哥心一看现场就要弯成圈圈所以不得不作黑图清醒的歌迷,怀着迎接老朋友的心情等着即将到手的《异类》,对他说一句:“华晨宇,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