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上篇关于中国老龄化的文章，一朋友跟我吐槽家里的老人：几千几千的充值买某品牌出的保健品，牛初乳、排毒茶……五花八门，这些东西“吃不死人，但是价格绝对虚高”。

让她无奈的是，家里老人觉得这些保健品挺有效，加上老人周围的朋友都在买，销售人员还经常送按摩SPA券之类的小福利，买保健品成了老人主要开销之一。于是她铁下心，花了两天时间收集各种相关信息，梳理出一套逻辑严密的为什么这些保健品不值得买的理由，多次尝试劝阻老人不再买，结果非但没有说服老人，反而闹得十分不愉快。她觉得老人信外人，不信家人；老人觉得年轻人太自以为是，不尊重老人的想法。

最后她只好放弃，“拦不住，随她了，老人家太固执”。这样的故事成为中国许多家庭的日常——老人平常为了几块钱在菜市场跟人讨价还价，甚至急眼；但是买起价格数千上万的保健用品来却很爽快，老人和年青一代为此产生隔阂。

“我”妈花了十万买保健品

中国人口结构正在走向倒金字塔，老龄化加剧。3月12日的十三届人大记者会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内务司法委员会郑功成公布的最新数据是：

2017年底60岁以上人口达到2.4亿，65岁以上人口达到1.58亿。去年我们新增60岁以上人口首次超过1千万，今后将按照一千万、一千万的往上增长，老龄化速度之快、规模之大，世界前所未有。

2.4亿60岁以上人口背后是上亿个家庭，哪怕只有10%的家庭会由保健品引出是非纷争，这也是一个很大的社会问题。

“猎物”身边布满陷阱

设想一下，30/40年后，我们跟家里的老人一样，身体各项机能全面退化，上厕所尿拉不直，一觉睡到天亮成可望不可即的愿望……常常觉得身体不听使唤，跟不上大脑的指令，只得喟叹，“年轻真好哇”。身体的退化，很容易击溃人的内心。

是的。你已经成为“猎物”。各种保健品门店、器械体验店以及嘘寒问暖的销售人员，包围你，理解你，关爱你，令你心情愉悦，感觉发现另一个世界。

这些店就在居民区，三五成群每天固定时间约着一起走过去，很方便。每次你们才到门口，就有年轻的小姑娘或者小伙子出来迎，和颜悦色地喊着，叔叔阿姨。这些年轻人是店里的工作人员，问你今天的身体状态、吃了什么，给你量血压，还会给你一张券。如果你连着好天都去，就能拿到更多券，跟你在网上签到一个道理。这个券很有用，积攒起来可以在店里直接换礼物，鸡蛋、袜子、麦饭石、保健枕，都是实用的好东西。

人陆陆续续都到了，年轻人会领着大家做保健操，一起唱红歌，也喊口号，比如“早餐营养精，中餐要吃饱”“晚餐要清淡，少放糖和盐”。有时候会加一些跟这个店相关的内容，“我自愿购买爱康科技的松花粉，强身健体”。

还没到回家做饭的点，你跟老伙计们唠嗑，东家长西家短，有说有笑。一个年轻人笑盈盈地走过来，坐在旁边静静的听。过了几分钟，宋姐起身要走，说腰痛的老毛病又犯了。这时年轻人说话了，问，王阿姨你以前也老腰痛，上个月买的松花粉吃了两周了吧，效果怎么样。“小赵呀，我刚刚正要找你说，效果老好了”，王姐乐着说，要不是孩子不让买，我早买了，我就说，爱康的东西肯定管用。

临走的时候，你悄悄地拉住王姐，问买了多少盒。“两个疗程，吃一个月，五千多”。本来你还想细问，“我要去康美超市，今天2.8一斤的特价东北大米”，看着王姐急匆匆的背影，你心动了。“松花粉只是普通的食品，2004年国家就发过文件，花五千块去买跟大米一样的东西，你傻呀”，家里年青人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你要去爱康可以，但是不买他们的东西是底线，都是骗人；你那么精明，怎么就说不明白呢”。

爱康的年青人一开始只给你们送东西，“普及健康知识”，还让你们体验“给身体充电”，就是坐在他们店里的一种特殊的凳子上，全身就会有电流过的感觉。只有四张这种凳子，大家只好排队“充电”。爱康的年青人给大家发的宣传单上说“充电”可以：

活化细胞、净化血液、调节植物神经、激活免疫系统，有里及表调节人体各器官组织和系统的机能，改善病态体质，通经活络、通气活血，从根本上达到恢复体质、保持青春活力的目的，同时具有塑身美容等多重功效。

刚开始“充电”的那几天，你明显感觉睡觉质量好了，10点多就能入睡；手臂、肩部的酸痛也有改善，后来你坚持每天到店里签到领券，“充电”和老伙计们聚在一起。有次你特意问店里的一个小姑娘，才知道这凳子要买1万多，“卖了5张啦，张大爷就买了，你可以问问他”。

家里的年青人说，那凳子是高电位治疗仪，只是能改善头痛、肩酸痛、慢性便秘和失眠，不能治病，说能治病都是心理作用。还说这种凳子在网上只要1000多，爱康是在利用你们上瘾的心态，专门坑你们，“你平时那么精明，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都是年青人，爱康的和家里的怎么老是说的不一样呢；而且爱康的年青人也都是大学毕业，爱康还给山区的贫困孩子捐钱，不像是坏人，你很苦恼。有时候你也想，狠下心，松花粉和充电的凳子都要买，反正花自己的钱。

免费的东西最贵，“我们卖的是服务”

 这下你大概明白家里老人的处境了，不是他们怕死，也不是他们没有以往精明了，是他们被当成“猎物”围捕。等你到了他们的年纪，确定不会掉坑里？

不仅我们痛恨那些针对老人的“骗子”，就连卖过保健品的年轻小伙也大声疾呼，知乎上就有一批揭露各种保健品“骗局”的从业者。“主管一直给我们洗脑，说一声没用，电位仪包治百病”，一位学医的学生去卖电位仪的公司实习后说，他用7个感叹号告诫说，电位仪会延误治疗，长期在静电场内会引发疾病。

老人老说，用了保健品，去了爱康那样的店，身体毛病少了。这是幻觉？被洗脑了？其实都不是。

从业者是这样解释的，我在工作期间真心付出，带着他们唱歌，做游戏，讲保健知识，组织旅游，一块聚餐，叮嘱他们每天注意饮食，给他们按摩……老人来店里，就像找到组织一样，跟大家说自己遇到的难事、趣事，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很多老人把我当儿子（据说，感恩节那天，爱康科技的年青人会给老人洗脚，说是要替老人们的子女尽孝道）。

在店里年青人的带领下，天天锻炼；老人们聚在一起心情舒畅，还有人哄得乐呵呵，身体变好了其实是自然的事。

所以才有从业者敢说，“说到底我卖的是服务，请问你在家里为父母做过什么？你把老人哄得很开心他们真不会去理疗店，他们去那里图热闹，图开心。”

没想到卖保健品的把互联网思维用得这么彻底，“免费的才是最贵的”；仔细想想，这些店就是靠免费吸引流量，然后卖货；靠差异化的服务（相较于家里的年青人）不断地实现转化，用高客单价、高利润维持免费引流的模式。

等等，那问题出在哪？

你卖服务，就不要拿松花粉、电位仪来侮辱大家的智商。就应该明码标价，跟老人说，来店里多少钱一个小时，或者多少钱办一张会员卡，跟健身房一样。

可是这样老人愿意掏钱，舍得掏钱吗？你愿意给自己办健身卡，给孩子报各种兴趣班，如果要花钱给老人报个兴趣班，你愿意吗？预算多少呢？

还是观念问题，整个社会、每个家庭，甚至老人自己也觉得人老了，能提供的价值很有限，就成了负担，要少花钱，花的每笔钱都要合理正当。小孩、年青人花几千上万提升自己是合理正当的；老人要花钱去买欢乐，去学点兴趣，去排解寂寞，同样是正当合理的。

在某种意义上，整个社会、几乎每个家庭都在压榨老人，不信你可以悄悄算算家里老人一年花了多少钱，花在哪些地方；年青人又花了多少钱，花在哪些地方。你一定会为结果羞愧，实质老人成了家庭的附属。

60/70年代人逐渐进入老年，在财务上，年青人对老人的掌控会越来越弱，他们自己手上有钱；在观念上，他们也不愿依附于年青人，要自主决定自己的老年生活。

这是催生丰富、多样，科学、成体系老年服务的沃土，让老人欢乐，教老人技能，比如上网、钓鱼等等，让老人体面生活的商业形态就应该大行其道，成为令人艳羡的风口行业。

这风似乎还在太平洋上，还要再等等。这期间，保健品大军只会越来越壮大，令千万家庭头疼。

据说赵宝刚的《老有所依》对陷入保健品陷阱的老人有一定治疗效果，有需要的朋友不妨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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