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中国古代小说网
真是谁也想不到,人在厄运中也会出现奇迹……
这似乎是一个神秘而又遥远的梦,一个我孩童时就向往的美丽、甜蜜的梦……我在梦中变得很轻很轻,似一朵流云,似一片飞帆,乘着春风向北飞去……
当我睁开眼睛时,已降落在北京的圆明园了。
要把古典名著《红楼梦》搬上屏幕的消息,早在一年前就众所周知了。但是,我万万没想到,自己有幸参加该剧的演员学习班,要把众多的,个性鲜明的人物集中在屏幕上表现出来。
这将是多艰巨而复杂的工作啊!尤其是“宝、黛、钗、凤”这四根大梁,到底将由谁来挑呢?
一场激烈而无声息的角逐,将在这里进行……
春天的圆明园,杨柳依依,芳草茵茵,到处是一片绿。望着这片苍翠的绿色,我在想,都说绿色象征着青春、朝气和希望,是否,也会给我带来新的希望呢?
当听完红学专家周汝昌、王朝闻、蒋和森、李希凡等讲课,已是杨絮飞舞,芍药含苞待放的时节了。学习班进入第二阶段——试角色阶段。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坐满了来自天南地北的女孩子,导演宣布第一次试角色的名单。
只见他掏出眼镜戴上,抖了抖那张令人揪心的纸,念道:“林黛玉——张蕾、张静林、陈晓旭,王晓洁……”
没有我的名字,很自然,我早已告别了天真烂漫、诗情画意般的少女之梦,如今的我,已踏上坎坷的人生道路,经历了生活的风风雨雨,那种多愁善感、弱柳扶风的气质,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导演接着念:“宝钗——袁玫、郭霄珍、成梅。”
这也不会有我,因为我既不具备“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的大福大贵,也缺少大家闺秀的温文尔雅。
该宣布凤姐的试演者了。“凤姐——周月、乐韵、邓婕。”
什么?凤姐?!聪颖、美貌、手毒心狠的凤辣子,贾府里的管家奶奶王熙凤,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我连想也不敢想的角色呀!难道会奇迹般地降临我的身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眼睛,无数双惊讶、不解的眼睛。我从这些眼睛中,迅速得到一个令人兴奋的证实:——我将试凤姐!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犹如一股强大的旋风把我卷入云端,一刹时,腾云驾雾,身轻如烟,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可惜,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几十秒钟,我便很快冷却下来,似乎又从云端栽下来,实实在在地摔在地上,大有粉身碎骨般的疼痛感,又仿佛从酣梦中清醒过来。
不,不,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又黑又瘦,个子只有1.56米,是全学习班上最矮的一个,而且长相平平,毫无惊人之处,无论哪点,也跟这个人物沾不上边呀。
凤姐是《红楼梦》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贾府的兴衰都从凤姐身上体现,戏又重又多,我这个丑小鸭怎么可以……
虽然每个演员都愿意演主角,我也不例外。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敢想过演王熙凤呀。
再说,我跟前两名候选人相比,无论哪方面,都大大地逊色。论形象,她们天生丽质,光彩照人;论风度,她们英姿飒爽,怡然飘逸;论气质……
唉,抛开这些都不说,单是她们那1.65米的标准身材,就足以使我羡慕终身的了,导演怎么让我跟她们一块试凤姐?我的上帝,不行,不行,丢人要丢大了。
散会后,我找到导演,愁容满面地恳求他,希望他能重新考虑这个决定。他很平静地说:“你屏幕形象还不错,试试戏再说吧。”
看样子,他不会改变这个安排了。
我压力重重的回到宿舍,心里又茫然又忧愁:试吧,希望很渺茫;不试吧,大好的机会眼睁睁的要错过,恐怕今生再无此机缘了……
窗外的柳丝在微风中扬起了我纷乱的思绪,芍药花儿也似乎在孤寂中忧虑……
忽然,我发现墙上有两个蜘蛛,一大一小,一白一红,正向墙上缓缓爬行——
难道,这两个小小的生物也在竞争?我心中一动,便仔细观察它们的动静。
哎!红红的小蜘蛛,显然是落后了,你怎么可能超过大你一倍的白蜘蛛呢?你真是不自量力……
不知怎么搞的,我忽然感到,这只小小的红蜘蛛此时的处境,和自己此时的处境是那么的相似,于是,就情不自禁地继续看下去……
小小的红蜘蛛,在顽强地,拼命地追赶着白蜘蛛,白蜘蛛停了下来,红蜘蛛仍然在爬呀爬……
忽然,我又想起“龟兔赛跑”的童话故事来了。于是我在心里祝愿着:红蜘蛛,加油吧,祝你成功!
人啊,有时也真怪,怎么把自己的思维方式与动物联系起来呢?想想也真荒唐!
墙上,小小的红蜘蛛还在爬着——
没想到,导演真的让我试凤姐!
记得刚进学习班时,就风闻导演看了我在成都的录像时,说我可以演凤姐。我听完之后,大乐,心想:导演,你要是见了我本人,就不会这么说了。因为我想起了刚到北京那天的情景——
制片主任任大惠来接站,火车还没停稳,他就大声嚷嚷开了:“谁是邓婕?谁是邓婕?”声音里充满了迫切与激动。
当我带着满身的尘土与倦意站在他面前时,那抑制不住的失望,便清清楚楚地写在他的脸上。刚才的那份兴奋,那份激动,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脱口而出:“你——?”剩下的话,出于礼貌,又吞回肚里。
我知道他当时想说什么,他一定是以为自己搞错了,或是出于同名同姓之误。
因为,屏幕上的邓婕,跟眼前这位“小不点”实在联系不上啊!为了缓和这种尴尬的场面,他立即掩饰了失望的表情,换上了一副谦和的笑脸,而我的心里,却留下了一层寒意……
此后,来自全国的《红》剧候选人,真是繁花似锦,各具天资,使我自惭不如,哪里还敢有非份之想?
淡蓝色的花墙上,那两个蜘蛛,仍在向上爬着,红蜘蛛离白蜘蛛已很近了……
——没想到,导演在看见我的“真面目”后,仍然让我试凤姐。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可是我的两位竞争对手之一周月,她是昆明来的话剧演员,不仅有丰富的表演经验,而且有很好的台柱风度,而扮演王熙凤又正需要这些东西啊!
另一位——上海的乐韵,除了天生丽质,漂亮惊人外,还已拍过几部电影电视。
更要紧的是她们的标准身材对我具有极大的威胁,我这个相貌平平的电视门外汉,实在太缺乏竞争力了。
墙上的红蜘蛛,还在顽强地向上爬着……突然,那只大的白蜘蛛拐弯了,朝墙的左边方向爬去了……
怎么搞的?是疲乏了,还是失去兴趣呢?红蜘蛛却坚信自己的信念,继续勇往向上……
终于,小小的红蜘蛛胜利了!
莫非,冥冥中有神助我?
莫非,上帝用这小小的生物在给我某种启迪和暗示?
“幸运往往喜欢照顾勇敢的人。”我突然想起了这样一句格言来。
哦,小小的红蜘珠,感谢你给我的启迪,感谢你给我增强了追求的信心和勇气。
漫天飘舞的杨絮,不时被温柔的和风送进房间来。表演厅里正在进行着录像前的小品审查。
一个小小的人儿,穿着一件奇大无比的彩缎对披,坐在凳子上,不自信地“审”着比她高出许多的“兴儿”。
在下面排的好好的戏,现在怎么就不灵了?连说话的声音也变了。凤姐的威,凤姐的悲,凤姐的毒,都到哪里去了?刚刚捕捉到的一点人物感觉,怎么现在竟像这如烟似云的杨絮一般,抓也抓不着,捉也捉不住?而门口那穿梭的人潮,攒动的人头,说话的声音,却听得那样清晰,看得那样真切……
哦,完了,今天完了……
刚做完片段,就脱下彩衣抱头鼠窜,逃之夭夭了。
唉,没办法,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是凤姐。
也许,化上妆会好一点?
也许,上镜头能自信些?
录像,现在成了我唯一的希望。
我盼望着录像,是因为听人说我屏幕形象不错。而《红楼梦》电视剧的角色,又是要经过二轮录像来决定的。
第一次录像开始了。这次录像,好比运动员进入半决赛,能不能夺魁,半决赛的胜负至关重要。
第一天录像没有我。没把我安排在第一天,也许是天赐给我的又一次良机。因为我可以从别人的成败中吸取经验和教训,给自己增添信心。
我怀着神秘和好奇的心情,兴冲冲地到了录像现场去观摩。
第一个录像的,正是我的竞争对手之一,上海的乐韵。只见她打扮得雍容华贵,正在表演《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片断。
我好不容易钻到监视器前面,抬眼一看,不由得惊呆了!——屏幕上的乐韵,比平常看上去还要漂亮!
那柳叶般的俏眉,流盼的丹凤眼,苗条颀长的身段,一举手一投足,都让我觉得,简直活脱是一个曹雪芹笔下的王熙凤!
我真有点嫉妒她了。
这时,我又偷偷地瞅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导演,只见他点首微笑着,脸上透出十二分的满意。
两个编剧呢,也显然被她的美丽所吸引,周围的同伴,更是交头接耳,啧啧称赞。
忽然我有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起来,我无心看下去了,逃也似地溜出了现场。
我心灰意冷地回到房间,推门进去,却见几个女孩子正盘腿坐在床上,拿扑克牌算命呢!
我不怕鬼,也不信命。小时候,我刚听完大孩子讲鬼故事,就敢一个人进黑屋子取苹果吃。长大后也从没找人算过命。
可是此刻看见她们一个个那副虔诚的样子,自己也仿佛觉得,好象真的能从那些花花绿绿的扑克牌中得到神灵的指点,得到有关明天的什么预示似的……
我动心了,也想卜它一卦。听说,求神要心诚,诚则灵。我尽力驱散杂念,向她们床边走去,恭候着。
我看着她们手中翻飞的黑桃、梅花、方块、红桃,不知怎么搞的,刚才屏幕上乐韵那美丽的面孔、俏眉、凤眼,导演满意的神情,众人的赞叹声,又一一出现在我的眼前。
一会儿,那些眉眼和声音又变成了另一副样子,好象在嘲笑我,讥讽我:邓婕呀!你这个不自量力的丑小鸭哟……
“喂,你也来算个命?”一位小同学推了我一把,我才从胡思乱想中醒过来。
我在干什么?算命?也许能算出我财源滚滚,也许能算出我没病没灾,也许还能算出我将找一个如意郎君,可是,能算出我一夜长出十公分来么?
“不不,我不算。”究竟是不信这一套的。说着,便起身走出门去。
外面,又在刮风了,漫天黄土沙石,让人眼目迷离,辨不清方向,向前走一步都很吃力。
早知道自己再也长不高,当初就不该当演员。因为个子矮,练功时不知比别人多吃了多少苦。到头来,还是只能演那些永远也长不大的蹦蹦跳跳的小丫环,连个三四流的小姐也排不上。遇到演现代戏,我就更倒霉。
有一次在学校,排《审椅子》,彩排以后,大家反应不错,自己也很得意。可是后来省文化厅领导来审查,老师说我个子矮,有碍观瞻,硬把我给换了下来,让一个个子比我高,戏比我差的同学演。当时,我那份沮丧,那份失意,那份心寒,简直无以言表。
我也曾经想过改行,但想来想去,除了做演员,竟想不出一门自己喜欢干的工作。
也许是遗传因子在起作用吧,自我懂事那一天起,我就梦想着当一名演员,什么医生啦,教师啦,还有运动员啦,都是邻家孩子的事,与我无关,我就是要当演员。
这想法在我,自然得如同太阳从东边出来一样。那时甚至还想过,如果我当不上演员,恐怕就是世界的末日到了。
可是,梦想实现以后,尝到其间的酸甜苦辣之后,才如梦初醒。但一切都晚了,我发觉我迷上了演员这一行,已经难舍难分了。
我不呆也不傻,长相也过得去,就是——
怪谁呢?
母亲是伟大的,无私的。母亲也是我生活中最大的依凭,可这时,我突然对她不满起来。
我觉得,她把对艺术的偏爱、倔强的个性传给了我,我是很感激她的。可是,为什么还非得把个子长不高的特点,也让我继承下来呢?要知道,这对于别人也许算不了什么,可对于我却是大大的不幸啊!
圆明园废墟——残墙断壁,满目荒凉,来到这里的人们,总是怀着一腔伤感,凭吊历史的陈迹,倾听着石头的哭诉……可今天,我却分不清是石头在对我哭诉,还是我在对石头哭诉……
“邓婕——你在干什么呢?”
导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面前。
于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我看着他,无言相对。
导演见我这副样子,笑了。然后对我说:“刚才看了别人的录像,就背上包袱了?不要紧张嘛,要自信,我早说过,先天条件不是主要的。你也有自己的特点呀……”
那天宣布名单时,导演好象也说过这类似的话,只是那时脑子里恍恍惚惚的,根本没听清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明白了,他是在针对我。我抬起头,刚想跟他说说我的苦衷,但他只丢下这句话,已经走运了。
这么说,导演在看了乐韵的录像后,也并没有放弃对我的期望?这么说,他真的不在乎演员个子的高矮,而重视的是演员的表演才能?
哦!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导演,是个真正的艺术家。
不知什么时候,风停了。蓝天洁净如洗,阳光也似乎温柔明丽起来。小路那边的白杨树,也显得挺拔精神,草丛中飞出一只啼唱着的小鸟,从我头上—掠而过,欢快地向前飞去了……
第二天我在宿舍一面看书,一面等待来人通知我去化妆。可是,一直等到下午三点,也不见个人影儿来。而同室的几个女孩子,已经擦脂抹粉完毕,回来对着镜子左右前后地照了半天,也准备去录像了。
这时,我实在沉不住气了,放下书就去了化妆室。
找到前排的化妆室,我推门进去。只见室内灯光通明,化妆员们正全神贯注地给演员化妆。除了化妆用具发出的磕碰声,听不见任何声响。
整个化妆室给人一种宁静、肃穆的感觉。让人仿佛感到这儿不是化妆室,好象是医院的手术室。
我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等待化妆的演员面前,悄声问她们:“知不知道化妆是怎么安排的?”
“你自己找化妆单看看,名字都在一张小纸条上写着呢!”
一切都井井有条,到底是《红楼梦》剧组,很有气魄。比起在四川见过的那些临时搭起来的电视剧组强多了。
我走过去,从靠在边的第一张单子开始找我的名字。一张单子、两张单子、三张单子……
等找完最后一张单子时,我茫然了——哪一张单子上也没有我的名字!
这不可能,明明昨天通知我今天化妆嘛!我走到化妆组长面前,壮着胆子问:
“请问老师,您知道邓婕在哪儿化妆吗?”
我尽量压低嗓门,可不知怎的,旁边的人还是转过头来。
“哦,不清楚。”声音里隐藏着几分冷漠,跟她不熟,一来就碰了个软钉子。我低下头红着脸推门出去了。
找到剧务主任,向他说明了情况。只见他“哟”了一声,抬手拍了拍脑门,很抱歉地说:“对不起,大概写漏了。”
写漏了?学习班有四十名学员,三十九名都榜榜有名,刚好把我写漏了?
丑小鸭嘛,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人遗忘。
我不怪别人不重视我,因为自己本来就不引人注目。
等那股酸酸辣辣的东西咽回肚里,才又回到化妆室。一进门,只见组长对我说:“呆会儿谁有空给你化吧。”
后来安排一个叫兰兰的女孩给我化妆。她一面擦手一面匆匆地看了我一眼,随便问了—声:“你试什么角色呀?”
“凤姐。”我小声地回答。
“什么?你要试凤姐?”她嗓门突然提高了八度,那副惊讶的样子,好象我一下变成了外星人似的。
“不是我要试凤姐,是导演让我试凤姐。”我心里在说。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说:“依我看呀,就凭眼睛,你也竞争不过乐韵。”她倒是来得直率,痛快。
好了,不仅是个子,现在又来个眼睛。我的眼睛长得的确不怎么样,说单不单说双不双。可乐韵却是天生一双丹凤眼。
“我看也是。”旁边有一位附和着说。
“咦!你眼睛上面还有一块疤呀?”
“小时候摔的。”
我的上帝,今天怎么啦?怎么跟医院里会诊似的……她们再看下去,还能找出二百个毛病来,怎么了得?只怕再这样“会诊”下去,我真的要病了。
“哎呀呀——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的自信心本来就不够了……”我央求她们。
她们这才嘴下留情,动手在我脸上涂抹起油彩来。
化完妆,穿上服装,我气喘吁吁地赶到现场,大家已等我多时了。
我很快摆放好所需用的道具。
导演问:“好了吗?”
此时,我觉得心脏突然加快了搏动,自己也能听到“怦、怦”的心跳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见鬼!怎么那次的感觉又来啦?
导演又问:“好了吗?”
我一闭眼,一咬牙,管它的,只有背水一战了……
突然我灵机一动,改变了前次坐着开始的形体动作,站起来,转过身背对摄像机,回答:“好了!”
“二奶奶,兴儿来了。”画外,平儿说道。
“叫他进来!”我怒气冲冲地命令道。
“二奶奶,有什么吩咐?”兴儿讨好,乖巧的声音。
这时,我慢慢转过身来,用冷冷的,狠狠的目光盯着他,一言不发。
兴儿不知所措。
顷刻,我迅速收敛怒容,换了另一副面孔,似笑非笑地说:“好小子啊,你和你二爷干的好事啊!”
……
这就是《红楼梦》中凤姐得知贾琏偷娶尤二姐后的一段戏。
这段戏不长,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但要表现出凤姐得知贾琏愉娶尤二姐、勃然大怒、失意伤心、然后生出害死尤二姐毒计这三个起伏跌宕的感情层次。不但要充分展现出她的泼辣、威严,还要揭示出她内心深处少为人知的隐痛。同时,还要刻画她性格的另一侧面——心狠手毒,诡计多端。
总之,要做好这场难度比较大的戏,需要演员具备一定的理解能力和表现能力。而这些,又正是扮演王熙凤的演员必不可少的东西。导演是想从这里面找答案,我这才明白。
片断录完了。回到宿舍,我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我再也回想不起,当时从那间屋子是走出来的还是跑出来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场观看,只是觉得,那间屋子好象很静很静,除了我和“兴儿”,再没有任何人了……
晚上,在会议室放这段录像。我怀着一种看恐怖片的心情,蜷缩在角落的沙发里,从手缝里看去——
呀,那是我吗?怎么不象?那么老气横秋的? 而且“倍儿”头那么大……
慢慢地,我觉得双颊热了起来,也渐渐放开了捂在脸上的双手……
只见在黑暗中有无数双发光的眼睛,向我投来赞许、肯定和鼓励的目光。此时也不知是从他们的眼睛中,还是从屏幕上,我获得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心。仿佛,我真的长高了一般……
“小小的红蜘蛛,你一定还在顽强地奋争吧?”
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宿舍墙上那两个一大一小的蜘蛛来了。
很快,第二次试角色的名单又宣布了,我仍试凤姐。竞争对手还是乐韵。导演劈头盖脑地叫我做五个凤姐的小品,这还不够,外加一个俏平儿的“软语救贾琏”。
我理解导演的苦心,可是这么多片断,我也感到苦啊。然而,丑小鸭想要变成白天鹅,这却是唯一的道路。
散会后的会议室里,又响起女孩子们的喧闹声。我无心谈笑,六个片断象六座小山,压得我的心上沉沉的。
突然,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摄像师李耀宗。
“邓婕,跟你谈几句,可以吗?”
面前这位墩实,黝黑,中等身材的青年摄像师,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因为脑子里的封建残余没有清洗干净,平时在我们面前,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给人一种威严感;我对他有几分敬畏。
不知他要说什么?但还是点点头。
我们一同走出长廊,在红色的圆门前停了下来,只见他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邓婕,有句话想劝你,‘人贵有自知之明’……”
一听他这话,我把头一抬,眼睛看着他。
“……虽然,你这次的录像,大家反映都不错,这次仍让你试凤姐。但是——你要知道,你各方面的条件显然是比不上乐韵的。你别介意,我并不是有意贬你……”
我点点头坦然一笑,表示:我没生气。
他接着说:“因为这里面,有个搭配问题,明白吗?”他一边说,一边还用手—高一低地比划着。
我抿着嘴,用力地点头。我明白,个子问题,又是个子问题。
“嗯——这个——”看来他还有话想说。但又似乎怕伤我,大概在考虑如何措词。
看他这副尴尬的样子,我笑了,对他说:“没关系,你说吧。”
只见他略停了一会儿,然后一挥手,晃晃脑袋:“直说吧,这次凤姐的五个小品,难度都很大,要玩命的。退一万步,你就是把这五个小品做得天衣无缝,也不一定会用你。因此啊,我劝你不如把平儿那一段做好,到头来,也不至于两头落空,你明白吗?”
说完还用手拍拍我的肩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其实,他才比我大几岁。
明白吗?我当然明白。我不但明白你的话是什么意思,而且还明白,摄像师——剧组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说这话的分量。
尽管如此,我还是感激他的。因为他在关心我。
但是,我不会接受。因为,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自从亲眼看到自己的屏幕形象以后,我似乎看到了希望之光,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真正的使命了。
我觉得,我完全有信心扮演王熙凤。再说,从来只能扮演小丫环的我,不知在心里梦里多少次成为女主角了。
现在有此良机,为什么反而不战自降?我可不愿意永远做丑小鸭,我要变成白天鹅。
当然,那需要经过一百天的风风雨雨。“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自信是成功的秘诀。我决不能自动放弃,我要进行最后的拼搏……
摄像师的一番劝阻,不但没有减弱我的自信心,反而更加刺激了我的好胜心。凤姐的五个小品,一个不挪,全做;平儿的,也做,而且,一定要做好。
此时,我深深感到,这已经不是在竞争一个角色了,而是在同命运进行一次无声的抗争。我又想起了墙上的红蜘蛛……
发了狠,就一头扎进排练中去了,反复读原著,请教老师。没有对手,没关系,圆明园的石头早就跟我成了老朋友了。于是,这些石头一会儿充当林妹妹,一会儿充当老祖宗,一会儿又成了刘姥姥……
我觉得这些石头比人更有感情,更有灵性,更能理解我的心……我永远感激圆明园的石头们。
最后录像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突然,这时传来一个对我极为有利的消息:
——乐韵要出国,不能参加《红》剧的拍摄了!
啊,真是天助我也!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就这样奇迹般的消失了。我听到这个消息高兴是自然的,但高兴之余又觉得乏味。
可这消息只让我高兴了几分钟。因为,我很快又得到另一个消息:乐韵出国的事,使导演和学习班的领导们阵脚大乱。他们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种变故,最理想的凤姐候选人,一下子没有了。眼下就只剩下我了。
可是,这个候选人又实在叫他们决心难下呀!
于是他们又四处寻觅更合适的人选。
走了一个乐韵,又来了个哈尔滨的于兰,身高1.69米,京剧演员,容貌惊人。丑小鸭还是丑小鸭,境况一点也没改变。
幸好,我从来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存有侥幸心理,如今,更是从这波澜起伏的竞争激流中看到了艰险,增强了信心。一旦解脱侥幸心理,就感到说不出的轻松,愉快,甚至还感到一种幸福。
不知谁说过:“如果你能成功地选择劳动,并把自己的全部精神贯注到它里面去,那么幸福本身就会找到你。”
我抛开杂念,终于把成败置之度外,仍每天对着那些石头又说,又笑,又骂,又啼,那股拼劲,天地也都为之动容了,自己却全然不觉,真如同中邪了一般。
一天,导演找到我,问:“除了凤姐,你还想演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说:“我就想演凤姐。”导演听了,也不说话,又走了。
制片主任又对我说,让我作最坏的打算。我说“怎么个坏法?总不会什么角色也不给我吧?我可是既然上来了(指试风姐),就不想下去了(指一般角色)。”
没想到,这话在剧组很快传开了,有人说:“这丫头,好厉害!”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说的话虽然硬,可心里却是虚虚的。
最后一次录像结束了,决定性的日子即将到来。
初夏的一个星期天。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树木葱绿,芳草欢畅。这阵子被搅得天翻地覆的圆明园,似乎又渐渐开始恢复那昔日的风采……
《红楼梦》的演员名单将在今天敲定。
我的房间对面,就是那排决定命运的房子。今天,我不想呆在这里。我要出去,我怕听到偶尔从那间房子里传出的争议声,我要离开这儿,到资料馆去看电影——《汪洋中的一条船》。票,是昨天导演给的。
到了电影院,只见银幕上的人动、嘴动,却不知在说什么。电影完了,也不清楚是什么内容。
唉,《汪洋中的一条船》,我才是汪洋中的一条船呢,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理想的彼岸。
后来,我又一个人跑到王府井去瞎逛了一下午,直到吃晚饭的时间才回到招待所。
推开饭厅重重的弹簧门,一看——
那双见到我突然大放光芒的眼睛,是到千里之外的四川去选演员的夏明辉老师的;那双神秘的眼睛,是既是老师,又是朋友的王贵娥的;那双亲切的眼睛,是告诉我“有志者,事竟成”的周老师的,还有那双阴沉的眼睛——
哦,我不用再看了,我全明白了!这些会说话的眼睛,把此刻此时暂时保密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了:邓婕演风姐!
我一把推开弹簧门,跑回宿舍……
在这静静的夜晚,我在期待着那小小的红蜘蛛再次出现,我要与它分享欢乐和喜悦。
可爱的小红蜘蛛,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