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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 刘威
以下为采访摘要
要有尊严地老去
演员 刘威 < > 专访上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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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刘威
要说观众心中的老戏骨,刘威是不折不扣的一位。从业近40年,他演过上百部影视剧,从古装剧到现代剧,从皇帝到农民,从大侠到反派,从冷峻硬汉到幽默搞笑咖,刘威都演绎得深入人心。这两年更是愈战愈勇,无论是电视剧、电影、还是话剧舞台,我们都能看见刘威的身影。
田川:但您几乎每年都在拍戏,都有作品播出。
刘威:作品不能说明什么。人要给自己的内心一些压力,给自己一些发自内心的需求。演戏是我的工作,那吃了东家饭就要给东家干。做一个专业,就要拿出你的专业精神和专业态度。最基本的,不迟到不早退,然后最好的去完成资方、导演、对手对你的要求,甚至灯光对你说,刘老师你不能那么站得这么站,你能做到吗?
我如果再有文化一些,可能还能把戏演得再深刻一些。《平凡的世界》里孙玉厚吃馍,馍渣子掉裤子上他捡起来吃掉,他们说刘老师你演得是经典。我说这是什么经典,这简直就是我的生活。
△《平凡的世界》刘威 饰 孙玉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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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刘威
刘威1957年出生于吉林长春,12岁时和父亲一起下乡,刘威说那几年的农村生活对他的影响很大,对“父亲”的理解和认知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刘威:父亲可能是我的一个榜样,他不硕大,1米7多一点,也不伟岸。但是他在一些事情节点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我们今天才明白,原来男人应该是这样的。
田川:比如有什么事情让您印象深刻?
刘威:我父亲本来是长春市总工会的宣传部部长,后来他就下乡了。我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弟弟妹妹,加上奶奶、我妈,没人能跟着去下乡。我当时十一二岁,就跟我说你跟你爸去吧,我就去了。
一下从城市到了需要自己烧火,自己做饭,自己磨米,自己种地,地地道道的农村生活。印象特别深的画面是,我在东北灶坑烧火。我不会烧火,就趴在灶坑那儿吹,跟鼓风机似的玩儿命吹。锅总也烧不热,但我爸准备好贴饼子了,就往上贴。有句俗话叫“凉锅贴饼子”,所以就贴一个出溜一个。但是我爸一点不着急,他就笑,这是我这辈子见过他最开心的笑。我当时不理解,因为他总打我,好不容易笑了我也觉得高兴,就跟着傻笑。后来我才知道,他这个笑太不容易了。全家就我跟他在一块儿,从他身上我就看到,这么苦的生活,居然可以这么乐观。
田川:您什么时候发现爸爸其实对您影响很大?
刘威:上大学了,那会儿他已经从农村回来,是长春市总工会主席,那是他这辈子当的最大的官。但我们家所有孩子的工作,他都没安排过。我上大学后他就给我写了封信,意思就是你有今天,我作为父亲有点不好意思,有点惭愧。他觉得他没帮我,全是我自己胡乱跑撞走进了大学校门。一点点长大你会有了一些理解,他说没帮助过我其实是不对的。首先他把我养大了,第二他虽然没有为我指路,但某种意义上,他给了我对错的观念。从小到大他无数次地打我,打得天花乱坠,五彩缤纷的。
田川:他会因为什么事打您?
刘威:淘气,比如一毛三的酱油我买一毛的,留三分买冰棍,回家我爸一诈就给诈出来了。
田川:那您会跟父亲促膝长谈聊聊未来,聊聊我要做什么选择吗?
刘威:没有,我一直试图这么做,但他不说。
田川:父子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永远都是这样,父亲好像都不是很会表达自己的情感,尤其是对儿子,永远藏在心里边,到最后一刻都不会表达出来。作为旁观者看着挺心疼的,特拧巴。
刘威:会这样,所以我就改变了,我跟我儿子几乎没有不能说的话。我一去拍戏,晚上就跟他视频,他就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给你多长多长时间你必须回来,不回来就不相认了啊,他就给你各种威胁。终于回去了,到家说跟他抱一下吧,以前两个人都是挨得很近,现在他头都扭得老远。我说你那么盼我回来,那晚上聊聊,他说都回来了,哪天再聊吧。
男孩,特别是14岁以后,跟你就不是以前那种状态了。他跟你亲近的方式,是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踹你一脚,或是跟你说,过来,这个你行吗?你说不行,他说行了,走吧。他要示强,这是动物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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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刘威
刘威50岁才有了儿子,或许是因为“老来得子”的缘故,和沉默少言的父亲不同,刘威说自己和儿子有说不完的话。尽管常常需要进组拍戏,但对儿子的陪伴一点没少,哄睡、玩闹、上学、旅行,刘威从不缺席。享受日常父子之间快乐的同时,也面临着新的人生课题。
△刘威与儿子合影
刘威:这倒没有,“老来得子”是一个通俗语言,但我不这么想。即便不是老来得子,我也要有尊严地老去。谁不想多活几天,谁不想活着的时候,能够活得像个有尊严的人呢?没有孩子的时候,我非常怕跟小孩儿演戏,有孩子后我拍的第一个电视剧叫《老爸回家》。
刘威:有一场戏是我和张子枫坐在一个台阶上聊天,我就总想哭。有了儿子之后,我觉得我的感受力又宽泛了一些。你就发现原来还有一种快乐,叫做父子之间的快乐。你快乐了,生病就少了,活的就有劲儿了,就知道该怎样把享受快乐的时间尽量延长了。那就锻炼吧,健身,保持好精神状态,晚一点得老年痴呆……所以这件事带来的,我认为不是简单的一个东西。
摔断六根肋骨照常拍戏
田川:我听说之前有人跟您说养孩子需要多少资金,您也为此有过经济焦虑,所以那一阵拍了好多影视作品,没了自己的生活,身体状况也非常不好?
刘威:全是谣言,我从来没计算过他这辈子要花多少钱,我也不知道他应该花多少钱。不是吹,我从没因为拍戏身体不好过。即便身体不好,我也没有耽误过生产。拍《野蛮生长》的时候,我摔断了6根肋条。我当时不知道肋条断了,摔倒半个小时后我就出现在拍摄现场,拍完一部戏才去的医院。
田川:不疼吗?
刘威:疼死了,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需要我助理把我放平,到点他再把我从床上弄起来。有人说你要卧床一个半月俩月,但我没在床上躺过一天。
田川:为什么?
刘威:我相信我的生命力。60多岁的人,摔完就废的太多了。但戏没拍完,我不拍了后边人家怎么办?所以我跟导演说没问题,不要安排我打打闹闹的戏,正常的拍摄我都可以。现场准备好我就坐下开始演,该拍站起来的戏就停,一边一个人架着把我扶起来,然后接着演。就这么过来了。现在我每星期去好几次健身房,关公刮骨疗毒了都,这算什么呀。
请我去演戏的人,做我经纪的人,哪怕是一个助理,他要给你竖大拇哥,佩服你是演员里棒的,他们见的演员太多了。你要在你的专业里得到别人的认可。这不是我理性追求的东西,我不需要得到别人的认可,但我不能给自己丢人,我不能辜负信任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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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刘威
刘威今年65岁,无论是面对家庭,还是对待工作,他都格外看重担当和责任,在演艺界摸爬滚打这些年,刘威没有所谓演员的光环,一直踏踏实实地演戏工作,认真地对待每一个角色,也把自己交给角色。
刘威:我演过最大的悲剧《哈姆雷特》,也演过小喜剧。我很欣赏自己,我是那么有宽容度的演员。演电影《白鹿原》的时候,当时陈忠实上来一排一排跟大家握手,到我这儿他说,咱俩就甭握了,抱一下吧。一个编剧曾经跟我说,合作过很多演员,你是唯一一个把我字缝里的戏演出来的人,我觉得这是对我最大的褒奖。
我从1974年开始干这行,兢兢业业这些年,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从一个农村铲地的孩子到今天,你还想要什么?我11岁的时候在东北铲地锄草,我站地这头都看不见地那头。每天铲过去再到学校上学,放学后再从根垄铲回来,3天我就把它铲完了,我克服了。人生不就是这样?比如今天就把你打回原形,一分钱没有,靠自己能力养活自己,你明天怎么办?
田川:您跟儿子模拟过这样的状态吗?
刘威:我跟他讲过,我说你看我现在怎么怎么样,能给你提供什么样的生活。但如果有一天我没有这些了,我告诉你我还能活的非常好。我们人生经历的,教给孩子的,是自己,不是范本。我跟儿子讲,我不希望他吸收,也不希望他理解,但我相信他总有一天能会,因为他要经历人生。
△刘威
刘威:对,从去年到今年,8个月之内。所以你说什么是演戏,什么是生活。我有各种各样的预案,也演过很多生离死别的场面,但真正经历这件事的时候,远不是你能设计的,你也无法表达你的内心。我父亲走的时候我在拍戏,没赶上,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躺在那儿了。我没有掉眼泪,就看着他,我在想,我这辈子不可能再推开门喊一声“爸我回来了。”没有情感的沸腾,也没有理性的安排,所有的都是一个程序。
我特别怕死人,我儿子14岁,但他的表现出乎我想象的冷静。我父亲躺在棺材里,他看完就走了,也没掉眼泪什么的。我母亲烧完以后,因为疫情,要拿着骨灰走一公里回到车里,他就抱着骨灰盒。我说我来吧,他说不用,我来。这么大点的孩子,他对你的感情关照是另外一个样子,我非常吃惊。
只剩我自己的时候,想起父母我会很难过。父母不想给孩子带来任何遗憾,我父母也是这样。我们这代人和父母可能就不说什么,但我儿子是零八后,他就会把感受说出来,比如你怎么这么老了。但这么现实的一种遗憾已经发生了,我就是得比他同学的父母早点死,它就是这样。
田川:至亲的离开让您更释然死亡,还是更害怕这件事?尤其您孩子还小。
刘威:既不害怕也不释然,我是不甘心。因为我觉得我还能做点什么,应该还有能力,再干点过瘾的事儿。
田川:真正面对过死亡,会让您对自己的死亡有新认识或新态度吗?
刘威:我希望安乐。如果真的得了治不好的病,就不要添麻烦了,看开一些吧。前几个月看新闻,说出一个法案叫生前预嘱。它是只要你活着随时都可以更改,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事情,少去了很多矛盾,敞开了很多思想。每个人能够坦然地面对行将有的一个未来。我觉得即便我没要孩子,我还是要好好地活着。
田川:您写过遗嘱吗?
刘威:在日记本上写过。
田川:您当时为什么想写下这份遗嘱?
刘威:我也忘了,失眠,睡不着,就想了很多。那时候我父亲要住院,我去给他们找医院安排这个事儿,晚上我就开始想,我现在都60多岁了,我们家会不会有什么事?毕竟年龄在了,我就写下来,以后我要是怎么了,我希望怎么样怎么样。哪怕是一个熟人,我都不愿意人家觉得我是一个负担,更何况是亲戚、朋友、老婆、孩子、家人了。
田川:《幸福到万家》里万书记有句台词是“人怎么就老了”,现实生活里您有感受到过这种感觉吗?
刘威:我还真和过去对比过,现在老的皮也有褶了,眼睛都睁不开了。年轻的时候他们都叫我刘大眼,老了就剩一条缝了。我就想如果不做演员,如果在长春,我现在做什么?我想的很悲观,到一个单位别的干不了,我现在身体还好,我问人家能让我干保安吗,人家经理都会说,大爷,这还得找人保护您呢,您赶紧走吧。我都找不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工作,所以做演员多好啊。
老了也有问题,就是容易太想表达自己的经验。我还是希望众人拾柴火焰高,一好换俩好。我跟很多年轻演员都是好朋友,他们为什么愿意跟我合作?因为我是真诚地帮助你。我从来不说你不要这样,那样好。我大胆说他们的优点,谨慎说他们的缺点。
行业也罢,做人也罢,我愿意去享受这个东西。虽然它带来很多好的,不好的东西,但是热爱专业的精神,是扎根在心里,流淌在血液里的。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制片人:张燕
编导:李晗
编辑: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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