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宋世界(Sunasty)第5期征文第11篇征文
千门·渡
◎夏朝歌 著
东宋的第72个故事,是这样诞生的……
东宋世界(Sunasty,宋纳思地)系由《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前任社长·主编,武侠作家李逾求创立。东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正式开启,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完善之中,先后诞生《化龙》、《燃烧吧,火鸟》、《赤酒引》等长篇作品。
继“凤羽”、“沙海”、“定音笛”、“女武者”之后,“千门”是黑江湖举办的第五期东宋征文。本次推出的《千门·渡》,写一个有“过去”的人,和一组布局的人,遭逢在一个“现在”,诞生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其实是有难度的,一个是篇幅有限,一个是这样一个“有过去”的人的塑造,难度其实是很大的,尤其对年轻作者来说。要把握很难,要体现出来难度又有所增加。不过,知难而进,本身也是一种进步。
自“沙海”征文开办以来,黑江湖增设了一种新玩法:锦囊。即征文参赛者在提交征文并经确认完稿(如需修改在修改达成时视为完稿)后,即可获得锦囊,进入下一期征文当中,待当期征文完成时继续获得下一个锦囊。每期征文视为一次跑圈,待年度征文结束后,最先提交完成征文的(每期征文均参加),即为跑圈总冠军,获得奖励。特别提醒,征文除小说外,对世界设定和征文评论也适合。均有获取锦囊和跑圈资格。有不明之处,请扫描文后二维码,于群中垂询。
目前,夏朝歌凭《千门·渡》获得第66枚锦囊。
双钩赌坊
0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双钩赌坊出千,怕是不知道我们坊主的规矩?”无数拳脚应声而落,地上的人蜷成一团。一旁的着锦衣男子冷眼旁观,直到地上的人奄奄一息才朝他缓缓道:“你知道规矩吧?”
“饶……饶命……”地上的人已不能成声。
锦衣男子向身旁示意,一旁的黑衣侍卫道:“在双钩赌坊出千者,断其双手,扔进沙海,自生自灭。”
一声惨叫,地上的人双手已和身体分了家。锦衣男子掏出手帕捂住鼻子,道:“人扔出去。”
黑衣侍卫应了一声,上来几人将地上的男子抬出门外。黑衣侍卫用黑布裹了那双手,陈列在木柜透明容器中的手,又多了一双。
1
唐城是沙海中最大的城市,双钩赌坊是唐城中最大的赌坊。坊主名叫李垣,自妻子亡故后再未续弦,膝下亦无子女。虽是赌坊坊主,却从不沾染赌博,更不近女色,甚至不常在赌客面前露脸。
唐城之中,唐家人掌握了这个城市的命脉,赌坊是唐家重要实业之一,但双钩赌坊的坊主却姓李不姓唐,也是唐城中一桩奇事。
除了赌坊外,风月场所也是唐家的重要产业之一,位于双钩赌坊对面的天方楼就是唐城中有名的快活林。
“你们做什么!放手。”天方楼前,三名男子拉扯着两个姑娘往楼里去。
“臭娘们,给大爷听话!”一男子唾沫飞溅,任凭怀中姑娘挣扎,只拖着两人不放开。
李垣瞥了一眼,此等闲事唐城也不鲜见,对此他从不过问。却听的男子“唉哟”一声,是那女子狠咬了一口男子的手背,从门口踉跄跌出,正到李垣脚边,她胡乱拉扯着他的衣角,声音沙哑:“救我……救我……”
李垣心中一惊,这女子发丝凌乱,眼泪涟涟,却像极一个故人。李垣只觉热血上涌,朝三名男子喝道:“放手!”三名男子都识得李垣,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放了手中的姑娘。
两名女子起身敛裾,谢过李垣。李垣这才发现,刚才求救的女子眼眸虽美,却毫无神采。
见他神色有异,另一名女子解释道道:“这是我家小姐,名唤岚烟,我们因医治小姐眼疾从杭州前来寻医。竟未曾想偌大的唐城竟有公然逼良为娼之事,若非先生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岚烟神色渐渐平复,脸庞白皙如玉,柔声道:“真是多亏先生,我们二人就住在附近的清泉客栈,若是先生不嫌弃,可否共进晚宴,让我答谢先生?”
李垣心中一咯噔,道:“你说……你叫什么?”
岚烟笑道:“柳岚烟。先生,请允许岚烟答谢先生。”
“好。好……”李垣此人从不轻易接受宴请,这时觉得头脑不知为何有些混乱,竟答应下来。
2
“千羽,我们一起谢李垣先生救命之恩。”柳岚烟摸索着端起酒杯,嘴角挂着笑意。
“姑娘,不必客气。恕在下冒昧,姑娘的眼睛……”
“我家小姐自幼双目失明,老爷找遍江南名医也不见好。听闻有一神医在唐城,专治眼疾,我们才来唐城寻医。”千羽解释道。
“为何只让你们二人前来,这一路凶险,两位姑娘怕是不方便啊。”李垣心中觉得奇怪,故意如此感叹。
“并非如此。”岚烟停箸道:“从杭州出发时,我们二人连同我表兄在内共四十余人,只是……未曾想到路途艰难,家仆们死的死、散的散,我表兄也在沙海中被沙匪劫杀,我们二人拼了命才来到沙海。”
“抱拳,在下提起姑娘的伤心事了。”
千羽见岚烟有些神伤,安慰道:“事已至此,我们只想医好小姐的眼疾,不然沙海中遇害的兄弟们才是真的枉死了呢!”
岚烟道:“也只能如此。我听说神医所在的青壶馆在唐城第五围中,先生可识得?”
唐城已唐家堡为中心而建,街道呈环形,称为“一围”。这一围的人逐渐多起来,人们就迁移到外围,建立新的“一围”,如今唐城已经有十三围。
李垣点头道:“自然识得。”
岚烟道:“那可否请先生带小女子前去?”语气中带着期盼。
“好。”李垣道。
岚烟舒展笑容,道:“如此真是太感谢先生了!小女子生在江南,懂些音律,不如为先生吹奏一曲作为答谢吧。千羽,取我的笛子来。”
岚烟横笛,竟是一曲《春江花月夜》,笛音袅袅,绕梁不绝。李垣的手竟然有些颤抖,笛声之中,仿若一轮明月自钱塘江畔腾腾升起,刀光剑影却有琴瑟相伴的日子竟然历历浮现。
一曲奏罢,李垣良久不语,岚烟轻声问道:“可还好听?”
“好听……好听。”李垣答道,声音有些颤抖。
“先生怎么了?”岚烟问。
“让姑娘见笑了,我本也自江南而来,来到沙海数十年,再也没能听到如此优美的丝竹之声。一时觉得有些伤感罢了。”
3
唐城之中,围数越小,就表示那里的人来唐城越早,就越可能积累更多的财富,所以整个唐城从内到外,也是逐渐由富到贫。
双钩赌坊位于第六围,青壶馆位于第五围,隔得并不远。
胡神医已白了须髯,但看上去仍旧精神矍铄,坐在医馆内室的一副木轮椅之上,诊了岚烟的脉,道:“姑娘天生经脉不通,乃是顽症。不过,也不是不可治。”
“要如何治疗?”一旁的千羽急切地问道。
“药方的需要以一种名叫‘沙珠’的奇物为引。”神医道。
“沙珠?”
“沙珠在鱼腹舟中,至于这鱼腹舟在沙海深处,我也只听人说过,从未亲眼见过。”神医喟叹。
“呵,我在说书先生那儿听过鱼腹舟,那沙匪藏宝的地方,不知道多少人想找鱼腹舟,可是搭上性命也不见踪影,我又如何找得到……”岚烟声音越来越低,“看来是上天不要我复明,即使如此,岚烟也多谢先生带我来此。”李垣见她双目含泪,心中涟漪难平。
李垣听说过,沙匪们把抢来的宝藏都装封闭的木舟中,在由精通沙漠潜行术的人把舟放入沙漠地下埋藏,沙海多有变故,有时候沙匪死了,宝藏就再也不能见天日。
为了避免鱼腹舟中宝藏腐烂,会往里灌入凝脂。沙海中沙粒浸入鱼腹舟,与凝脂相混合,会生长出一种名为“沙珠”的珍宝,通常如人眼般大小,呈褐色,细看能看到其中不断变幻的沙漠奇观。而沙漠中有一种名为沙鼠的动物最喜以凝脂为食,所以很多人常常先捕获沙鼠,再让沙鼠寻找鱼腹舟。
要找到鱼腹舟,先要找到沙鼠。
4
双钩赌坊中,黑布袍的男子从怀里掏出些首饰,往桌上重重一拍:“妈的,老子不信这个邪,全部押上!”他衣服破了好几个洞,这种衣衫褴褛还在赌桌拼命的人在双钩赌坊并不少见。
“行。买定离手。”庄家再次开牌。
“唉哟——”男子拍着大腿,“又他妈输了。”
“得了,这位爷,我看您的钱也输光了,要不您先休息休息?”小厮急着把这种输得眼急的客人从赌桌上拉下去,他们要是赖账,一辈子也别想追回来。
“别——我还有赌资!”男子“啪”的一声把脚边的竹笼提起来放到桌上,一只全身光秃的小老鼠在里面窸窣而动。
“哈哈哈,你别说你要拿这小耗子来当赌资啊。”身旁一人大笑。
“闭嘴,你这没见识的家伙!这可不是一般的老鼠。”男子有些气急败坏,“这是沙鼠,我们兄弟在沙海里找鱼腹舟全靠这小东西!”
“去你的吧!这玩意要能帮你找到鱼腹舟,你们能散伙?你现在能坐在这儿跟我们赌?”身旁的人不屑。
“你这人——”男子要动手,被小厮拉住,男子还是忍不住高声道,“你懂个屁啊!沙漠底下比面上还要凶险得多,沙蛇、沙蝎哪个咬你一口也要你半条命!那沙粒又不牢固,隧道一不小心就他妈塌了,我兄弟都死里面了,就我,跟着这东西捡回一条命。”
“还骂人,找死吧!”身旁的男子也要动手。
“嘿,就骂你这头蠢驴!”拿着沙鼠的男子不依不饶。
“让他赌。”身后低沉的声音响起,二人回头,来者正是李垣。
庄家不再说话,将骰子装入赌盅。吵架的二人倒也识趣,规规矩矩收了拳头。
“嘿嘿,还是这位爷识趣。”男子得了支援,自语道。
李垣冷笑一声,附在庄家耳边说了几句。
男子毫无意外地输了,他急红了眼,骂道:“妈的,你们是不是出千,是不是你?”说着上前要抓李垣的衣襟。
不等双钩赌坊的打手们动手,李垣拇指和食指锁住他袭过来的手腕,往外一翻,男子脚下不稳,跪在了地上,见李垣还不松手,忙求饶道:“爷,我错了。放,放手。我这就滚,这就滚。”
李垣松了手劲,却不放他,道:“有个赚钱的生意,你做不做。”
男子动弹不得,道:“什,什么生意?”
李垣将他引到角落,道:“和我一起去沙海找鱼腹舟,如果找到,我会给你一笔钱,够你下半生在唐城快活。”
男子道:“爷,沙海太凶险了。我们兄弟十个下去,就我一个出来了,我已经打算洗手不干了。”
李垣冷冷不语,男子只觉得手腕吃痛,忙道:“也可以再去一次……”
5
男子名叫贾中,擅长训练小动物,在沙贼中负责寻路。李垣跟着他行了半日,到了沙海更深处。
“爷,就是这儿!”说罢,贾中将沙鼠放出笼子,将金丝线绑在小鼠尾巴上,他吹起陶笛,沙鼠应声钻入沙中。
等了许久,丝线一阵颤动,贾中将丝线凑到耳边,道:“它闻到了。就在下面,埋得很深,需要炸弹先炸出一条通道,如果不遇沙崩,最快需要两三天。”
头顶太阳如火球一般炽热,李垣让贾中退到远处,催动内力。他周身剑气高涨,只见粒粒黄沙登时腾空而起,好似涌起的喷泉,在李垣内力的引导下,“哗啦”一声,涌向一旁,如此三次,再看沙鼠进入的地方,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见李垣空手移沙,贾中又惊又怕,望向坑底,果然隐隐有木头露出。两人下到深坑,贾中将木舟刨出来,足有一人长,他细致地用木刀割开封口,木舟如贝壳一般张开,甘露琼浆顺势流出,沙鼠兴奋地发出“吱吱”声。
再细看凝脂之中,满是不少金饰玉器,其工艺之精致让李垣也不住赞叹。沙鼠吮吸得正酣,李垣见它身边果有一颗人眼大小的珠子,沙鼠正要啃食,被李垣捡出收入怀中。一旁的贾中满脸堆笑,将财宝从凝脂中捡出来,一件件往背上白布口袋里塞。
二人准备离去时,隐约见深坑边缘有黑影攒动,贾中大叫一声——深坑边缘的怪物足有一人大小,全身黝黑,唯独尾部一点猩红,正是沙漠鬼见愁沙蝎。沙蝎双眼足有拳头大小,见了二人,骨碌碌转起来,嘴里发出嘶嘶声,周围一阵骚动,无数小型沙蝎在深坑边缘露了头。
“食人蝎!爷,肯定是你的动静惊动了他们的老巢……”
“就这一只大的吗?”李垣来唐城数十年,只经营赌坊,很少到沙海中行走,虽是第一次见此怪物,他依然面不改色。
贾中双腿颤抖:“这是沙蝎王,其他的都是部下,这些怪物喜欢把猎物玩死,然后再一口吞下,我亲眼看着我一个兄弟被弄死!”
“可有什么克制方法?”李垣问。
“哪,哪有什么克制方法……爷……我……可管不了你了啊。”说罢贾中放出沙鼠,一瞬间随着沙鼠遁入地下,不见踪影。
原来这家伙会遁地之术。李垣环顾四周,没了退路。贾中提到的炸药散在他脚边,他嘴角上扬。
他作势向沙蝎袭去,沙蝎正面朝他涌来,想要将他分而食之。他收了攻势,借着沙砾细微的力量,腾空而起,跃出数丈之高,见沙蝎都在深坑之中,他催动内力,将体内真气自掌心由指尖引出,直击炸药,只听“轰”地一声,黄沙飞扬,仿佛沙漠上绽开的巨大花朵,许久才缓缓落下,深坑之中,黄沙之下,横着沙蝎王的尸体。
李垣行了几步,远处沙中有物攒动,李垣催动内力,登时将沙中之贼揪了出来。
“爷……爷,我还以为你出不来了……”贾中说得颤颤巍巍。
说话的刹那,李垣已锁住贾中喉咙,只要轻轻一发力,贾中必死无疑。
李垣却觉得手上捏空,贾中的脖子似没有骨头一般。再看贾中,已离他几尺远,喊了声“小的走了,后悔无期”,遁入沙中不见踪影。
李垣心中有疑,若是贾中通遁地之术,为何要沙鼠帮忙寻找鱼腹舟?若是贾中会传说中的缩骨术,在赌坊中为何不挣脱?但漫漫黄沙之中,他顾不得细想,也不追赶,将贾中留下的白布口袋拾起,朝唐城走去。
6
“岚烟姑娘,我来看看你。”李垣踏进岚烟屋内,却见千羽正在收拾包袱。
李垣心中明白了八九分,岚烟眼见治不好眼疾,打算要离开唐城了。
“姑娘这是要走?”李垣竟觉有些难过。
“先生,我无缘医治双眼,如今盘缠也要用光了,我必须回江南了。多谢先生多日的照拂,先生若是来江南,我必当盛情款待。”岚烟说得客气,却带着失落。
李垣道:“岚烟姑娘,我想你不必走了。”声音虽然平静,但极有力量。
岚烟皱眉道:“先生是何意?”
李垣从怀中拿出一块白绸,其中乃是一枚褐色明珠,李垣道:“千羽,你过来瞧瞧这是什么?”
千羽拉着岚烟的衣袖,难掩兴奋:“这莫不是……沙珠?”
岚烟亦惊诧不已:“什么?沙珠?”
“正是能医治好岚烟姑娘双眼的药引——沙珠。”李垣道。
泪珠从岚烟的双眼滚落,她喃喃道:“先生与我不过才相识几日,竟为我冒险寻找沙珠,沙海凶险,先生此行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呵,遇到几个小毛贼,好在我勤于练武,都不是我的对手。”李垣虽然说得轻松,但沙海中他为了能快些找到沙珠,催动内力搬动黄沙,逆自然之力而为,实则有些伤了元气。
“岚烟姑娘,我们这就去找胡神医吧。”李垣只想让她快些重见光明。
青壶馆内,胡神医坐在竹藤椅上,眯起眼睛。
“奇物,真乃奇物!我平生也是第一次见。”胡神医端详着沙珠,不住赞叹,“以此为引,再辅以沙蝎毒、桃花根,熬制七天七夜方可成药。”
“小姐的眼疾终于可以治好了!”千羽激动万分。
李垣虽不言语,但难掩欣喜之情。踏出医馆,见得两旁建筑高低错落,他从前觉得大街上人声嘈杂,如今却各式商铺鳞次栉比,充满了生机。
“小姐,这个好看!”千羽停在一个首饰铺子前,挪不动步。
千羽正埋头挑首饰,李垣才敢大胆地盯着岚烟细细地瞧,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她的脸庞、眉眼、鼻尖甚至嘴唇,分明就是那个人重现人间。
“先生。”千羽低声叫他,千羽努努嘴,是在示意李垣,让他帮岚烟挑选一枚花钗。
李垣瞧了一圈,摆在店铺外的都是些寻常的首饰,叫千羽照顾好岚烟,独自进去了。店主将他引至店内偏厅,较外面暗了许多,他一时有些目眩。
7
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送女孩发钗,那时世上还没有“李垣”,只有楚南潇。
“兰嫣,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我从怀中取出一只木簪。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师姐——”兰嫣见少年归来,脸上掩饰不住喜悦。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叫师姐,叫兰。嫣。”我调皮道,望着她的眼睛,阳春三月,他们又长了一岁,眼前的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
遇上我的目光,兰嫣不由得低下头,将木簪递到她手中,那是一枚素雅的梨花木钗。
“真好看。”兰嫣白皙的脸庞上漾开笑容。
“我来给你戴上。”我扶着她的头,轻轻将木簪别进她浓密的秀发中。
明月初升,微风过处,梨花飘散,却美不过她微红的脸颊。
8
“客官,你瞧瞧这几个,都是上品!”店主打开木匣,陈列着各式钗钿手环。
李垣还深陷回忆之中,老板以为他挑不上,沉吟片刻,道:“客官您够挑!得了,我这儿还有一件,不知道能不能入客官的眼。”说罢从暗处取出紫檀木匣,里面躺着一只极为精致的发钗,以金丝累成三朵祥云中镶嵌着一枚冰种白玉,好似一轮冉冉升起的明月。
店主道:“先生,这枚‘月出’乃是镇店之宝,配世家小姐也不过分。”说罢小心地凝视李垣,观察他的态度。
“真适合小姐。”千羽不住赞叹。
“是么?”岚烟摸了摸头上的珠钗,报以羞赧的微笑。
“过几天小姐就能亲眼看到珠钗有多美。你说是吧,先生?”
他虽不答,嘴角却不由自主泛起微笑。
9
双钩赌坊之中,端茶的小厮灵巧侧身避过一个输得垂头丧气的客人,却迎面撞上一位姑娘,滚烫的茶水泼洒溅一地,引起一阵骚乱。
来赌坊的女子本就不多,这姑娘穿得端庄,看起来并非赌客,小厮没好气:“不长眼呐!”
“小哥,请问李坊主在吗?”女子声音焦急。
“坊主是你说见就见的吗?”小厮不耐烦,茶碗碎了一地,他又要挨骂了。
“小哥,我找他有急事。”女子扯着他的衣袖。
“出去出去!”
那女子却不由分说往内室闯,拉扯之际,听得一个声音喝到:“放开她。”
“李坊主,快,救救岚烟。”女子正是千羽,见到李垣,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她怎么了?”
千羽的声音略带哭腔:“早晨楼下有人吆喝卖花,小姐就拖着我下去,小姐问他有没有沙漠玫瑰,那人说有,只是在花房中,要小姐和他一起去看。岂料进去之后突然出来两个大汉,把我们二人抓起来,还说什么这个女的长得不错,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李垣听罢,沉声道:“我李某在唐城数年,还未曾有毛贼敢欺负到我头上。我倒要去会会他们。”
“我看情势危急,小姐的眼睛也看不见,就说我们家乃是唐城富豪,放我回去禀报老爷,可以要来更多赎金。他们说要一万两,如果三个时辰之内不给,就把小姐买到风月场子去。”千羽抽泣。
“那花房在何处?”李垣问。
见得李垣带千羽离开,小厮摇摇头,拾起地上的碎碗:“爷最近是怎么了?从未见他如此着急。”
千羽指着前方,那是去唐城外围的地方,唐城十围之外大多是些来唐城不久的江湖人居住的地方,人更混杂。两人疾行,街道两侧袒胸露乳的女子挥着手帕朝李垣摆出媚态,他厌恶地皱起眉头,道:“你们二人一路来时,越走越偏,难道就没有察觉吗?”
千羽顿了片刻,带着几分委屈道:“我是觉得不对,可那卖花人说就在不远处,小姐一心想看花,我……都怪我。”说罢嘤嘤欲泣。
李垣见她如此也不好再继续追问。
“就是这里。”这花房在唐城十一围,门口堆了几盆沙漠玫瑰。
李垣让千羽在门外等候,只身上前敲门,道:“你们要的东西拿来了,把人放了。”
门开了,李垣环顾四周,哪里是什么花房,根本是一个杂乱的仓库,岚烟蜷缩在角落,听到动静拼命挣扎。
李垣怒喝:“放人。”
房内走出一刀疤汉,打量李垣一番,道:“钱呢?”
李垣从怀里取出银票,刀疤匪见了,伸手要夺。
李垣手一缩,道:“先放人。”
“先给钱——”刀疤匪无赖道,“这妞长得不错,卖到女闾院去可不止一万两呢,要不是她是个瞎子,我能让你捡这个便宜?”
那女闾院乃是唐城高级风月场所,背后是唐家势力,李垣做事一向谨慎,不想和唐家有什么牵连,只得将银票给了刀疤匪,一面盯着岚烟,他已做好一场恶斗的准备。
“嗯……”刀疤匪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并无要放人的意思。屋内的两个绑匪也不知他是何意,其中一个凑上来与刀疤匪耳语。
“哼!”刀疤匪听了,把银票塞到瘦高绑匪怀中,冷笑道,“不放又怎么样,他中了涣神香,打不过我们。”
李垣听罢背脊发凉,这才想起门口沙漠玫瑰花香四溢,怕是那时就已中毒,他早该料到这些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但他一心挂念岚烟,竟然未曾当心。
他数年来苦练武功,早已练成剑气,然而此时运功,竟然觉得经脉受阻,连平常力气的十分之一都使不上来。
“大哥,钱都到手了,还是莫惹事了。”一旁的瘦高绑匪带着几分惧意。
李垣暗自运起心法,试着疏通经脉,许是在沙海伤了元气,加之中了涣神香,他气息竟难以顺畅流动,不住轻声地喘息。
刀疤匪见状,冷笑一声,操起斧子劈砍过来。
李垣虽内力吃亏,招式依然灵巧,步子一移,轻巧避开。他本有心要杀这几个绑匪,谁料竟被反摆一道,看着角落瑟瑟发抖的岚烟,他只想息事宁人,可刀疤匪却有与他缠斗之意。
“大哥,咱们拿到钱就走吧。”瘦高绑匪道。
“死刀疤,你要是赖着不走,老子们可不管你了啊!”瘦高绑匪见刀疤匪并不回撤,突然置气道。
李垣见他们内讧,抓住时机,一脚正中刀疤匪小腿肚,将他反手扣住。那两个绑匪见老大被擒,啐了一口“倒霉鬼”,从仓库小门溜走。
岂料李垣终是使不上力,加之在沙海中消耗体力还未恢复,竟然没能将刀疤汉锁牢,让他得空化解了这招。刀疤匪站起来,扭扭脖子,挥着斧子又砍过来,他的招式并不奇怪,只是力道极大,以李垣平素的功力,要打败他易如反掌,但这回却只能接招,找不到还手的契机。
一招一式,刀疤匪把李垣越逼越紧,斧子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李垣招式慢了,失了一招,被那斧子一横扫,割破了胸前的衣服。
“李先生?”岚烟仿佛知道他落势一般,担忧地喊他的名字。
他来不及应声,斧子从右肩平削过来,李垣退后两步勉强躲开,若是这斧子再快几分,此刻他的脖子已被砍断了。虽是躲开,李垣却觉得脚下踩空,仓库之中多杂物,他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刀疤匪见此良机,“嘿嘿”一声恶笑,一步踏过来,扬起斧子,朝李垣劈砍而去,李垣丹田一片混沌,气息凌乱,这一下,他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
“噌——”
刀疤汉的斧子举在半空停住,身体一颤,胸膛浸出鲜血,手中斧头“哐当”一声砸在李垣脚边,眼神从凶狠转向虚弱,还没能扭头看清是怎么回事,已轰然倒地。
刀疤匪背后,岚烟手持长剑,剑尖上,鲜血一滴滴落下。
“烟。岚。你……”李垣讶异,这刀疤汉被岚烟一剑穿心。
“他……死了吗?”岚烟轻声道。
“嗯……”
岚烟这才舒展了眉头,道:“我虽瞧不见,可父亲自幼请师父教我盲剑,我听得你们打斗,知你落了下风。我摸索着,地上竟有一把剑,想是他同伙走得匆忙留下的。我也不知道刺不刺得中……只是我……”
那一剑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持剑的手耷拉下来,像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花。李垣站起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岚烟,你做得很好,你救了我。”李垣声音有些发颤,怀中的温暖勾起他数年前的回忆。
10
“兰嫣,我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游侠,取代世家,建立门派。我要招揽天下游侠。到时候,游侠会成为有名头的人,再也不会被称作‘跳蚤’。”那时我年轻气盛,满脑子都是扬名立万的想法。
“嗯,南潇,我相信你。”兰嫣收起竹笛,把头倚在我怀中。
“我首先就要杀了那姓方的,为师父报仇!”我说得愤然,兰嫣的父亲、我的师父,不久前成为世家追捕的对象,最终没能逃过厄运。
“南潇。”兰嫣抬起头,轻声道,“我知道你有鸿鹄之志,只是我们尚且功力不足。哪个世家不是树大根深,哪是我们能轻易撼动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兰嫣这么说是怕我一时冲动——她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失去我。
“为什么世家中人虐杀游侠如虫豸?世家弟子也多庸碌之辈,为何如此为所欲为?!为何上天如此不公?!”我背过身去,拳头狠狠砸在墙上。想到师父在世时总是夸我天资聪慧,可他被追杀之时,我竟无力保护他。
“南潇。我爹在世时就说,欲速则不达,他的落花剑也极为精妙,我们只要悟透,总有一天可以不惧世家追捕。”兰嫣抚平我的眉,带着疼惜。
“呵,充其量也不过逃脱追捕,只怕一辈子也炼不成一颗玉丹!”我越发忿恨。神州中人都以金花为修行之道,炼就金花的第一步便是修炼玉丹。若是能得名师指点,自然不是难事,若是自己参悟,可能一辈子也难悟出修炼之道。
“南潇。”兰嫣在不知该如何劝慰我时,就会轻声唤我的名字。
11
他一时发怔,却听得岚烟的声音:“李先生,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呢,他们有没有伤到你?”李垣打量着岚烟。
“我没事。都怪我,我不该到处乱跑,惹出这么多事,若非你出手,我……”岚烟垂泪。
“呵,岚烟,若非你出手,我早已命丧黄泉。”李垣握住她的手,这次是岚烟救了他。
“李先生,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若我能重见光明,我希望第一个看见的人,是你。”岚烟咬着唇,低下头。
“岚烟,也许我不如你所想。”看到岚烟心怀希望的模样,李垣心中有些害怕,他不喜交友,只每日练武,在寻常人眼中,他不过是个没有趣味又不近人情的鳏夫罢了。
岚烟摇摇头,倚在他怀中。
12
青壶馆内,胡神医仔细地将药敷在岚烟眼部,又轻轻裹上一层白布,催动内力。
“先生稍安勿躁,胡神医一定能治好小姐。”门外,千羽见李垣坐立难安,劝慰道。
“我自然信任神医。”李垣这才发觉自己的不安,这些年来,往事离他越来越远,有时他都怀疑自己是否曾经经历过。直到岚烟出现,他才明明白白地知道往事虽已久远,却不时从时光的深处发出回声,搅得他心神不宁。
13
“哼,身手不错嘛。”女子一身桃红的衣服,在盛夏的阳光下明艳动人。
“把剑还给我。”她轻功灵巧,方才趁我不备,将我随身佩剑取走。这佩剑是师父留给我的,我定然不能放了这个小贼。
“哈哈,有本事就来追我咯。”她狡黠一笑,脚下生风,已行出去半里。
“小毛贼。”我熟悉这树林的地形,飞身赶去,找了条捷径追上她。
“嗬,你居然能追上我!”她立在树梢,交叉双手。
“就你这三脚猫功夫,有什么追不上的!”我伸手,道“把剑还我。”
“没这么容易,想要就打赢我!”她说罢,踏枝而起,朝我而来,却并未拔出武器。
“怎么,要赤手空拳和我打?”和一个女子过招,我还是有自信的。
她不答,手掌已拂过我的肩膀,我侧头避开,借势抓住了她手腕,她轻笑一声,借着树枝的力量,倒立而起,将我的力量顺势化解。
我和她都平平落在树枝上。
我的剑就背在她身后,我思忖片刻,故意攻击她的脚。我二人均站在碗口大小树枝上,若是要避开,必然侧身,如此我就有机会夺剑。
女子果然侧身避让,可她仿佛看穿我的计谋,一手死死护住佩剑,我攻一招,她拆一招。数招过后,我也没能碰到佩剑分毫。
女子眉毛一扬,得意地看着我,道:“怎么样,我的脚法还不错吧?”
我知道女子已经看破我想法,突然出手向她腰部袭去,女子一怔,横了我一眼,借树枝的力换到旁边的树枝上。
我跟过去,一步一紧逼,那女子见我攻势如此之猛,连连后退。我虽攻得猛,可是剑在她背后,我无法碰到,女子已快被我逼到树枝尽头,突然“啊呀”一声跌了下去。
我飞身攀下,在她落地之前,扶住她的腰,她才踏上实地,脸上划过一抹红晕。
一本书从她怀中掉出,我识得这是传说中的武林秘籍《金花之秘》,她附身拾起收入怀中。
“大胆小贼,不仅偷我的佩剑,还偷世家的秘籍;也罢,我与世家势不两立,你把佩剑还我,我也不去告发你。”我道。
“你说什么呢?谁是小贼!这明明——”女子止住了辩解,把身后佩剑取下来,道,“算你赢了,还给你!”
而我却对她刚刚没说完的话耿耿于怀,如果不是偷的,那么——
“你到底是谁?”我接过佩剑,紧紧握在手中,方才和她交手,她防得滴水不漏,我若是不略施计谋,本无机会攻破。盛夏时节,树上容易凝出树脂,方才我将她紧逼,实则是为了让她无暇顾及脚下,踩到树脂滑倒,我才有机会夺得佩剑。单从她的身手来看,必定是自幼严格受训。
“我在家里待得不高兴,于是就出来玩玩。顺了点自家的东西出来,没什么偷不偷的。”她俏皮一笑。
我猛然想起城中启事,马家庄的马四小姐失踪一月,向江湖人士悬赏线索,如此她手中的秘籍当真就是马家庄的《金花之秘》。
一个念头从我心中闪过,但我很快制止了自己。
她道:“你不要生气了。我看到你把那要债的人打退,又给孤儿寡母银钱,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就取了你的佩剑,其实……只是想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
“楚南潇。”我说,“刚才那些都是世家的狗腿子,仗着世家的权势放高利贷,大丈夫岂能容忍此等行径!”
“我叫马馥儿。”她笑道,“人人都说神州百年祥和,可我却觉得神州之中,天天都有不平事,正需要你我这样的英雄去抱不平。”
我听得“你我”二字,一时觉得不合适,却不答话。
见我沉默,马馥儿道:“我走啦,我就住在西湖边的烟雨客栈。”
14
“李先生,千羽姑娘,进来吧。”房内传来胡神医的声音。
“小姐,你觉得怎么样?”千羽上前扶住她,岚烟的眼睛还蒙着白布。
“有了沙珠,岚烟姑娘的眼睛应该可以重见光明。”胡神医仔细将纱布拆下。
千羽将李垣推到岚烟面前,悄声道:“小姐说她复明后,第一个想见的人是你。”
岚烟双眼轻轻睁开,瞳孔不再灰白,映出了医馆的环境,也映出了他的样貌。
“李先生?”岚烟轻唤。
“是……是我。”李垣一时竟然局促不安,只想避开这双眸子。
“和我想的一样。”岚烟柔柔地抚着他的脸颊。
李垣对上了岚烟的目光,心中激荡不已,他曾千百次想过岚烟看到他样貌的反应,会惊讶?会厌恶?会惶恐离去?岚烟的这句话让他心安。
“岚烟,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李垣拉起她的手,觉得自己仿佛回到江南岁月,年轻而热血。
绝少有人知道鱼龙混杂,人声鼎沸的双钩赌坊大厅之后,是一个极其幽静的小院。李垣领着岚烟从赌坊的小门进去,这院子不大,却是按照江南建筑风格而建。和唐城中以戈壁砂石为原料的建筑截然不同,院中建筑皆红棕木门辅以白墙青瓦,虽没有绿树与流水,但在茫茫沙海建筑群中,亦足以别致得孤寂。
“这……”岚烟有些惊讶。
“呵呵,岚烟,你一定未曾想到,你一次见到江南风貌竟会是在唐城。”李垣道,“这些是我花了数年时间才从沙漠之外运进来的,只是沙海之中,水源实在有限,无法像真的江南园林一般小桥流水,一步一景。”
岚烟新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李垣拉着她踏过木桥,一片玫瑰花海出现在眼前,每一朵都红得醉人心脾,甚至胜过沙海最瑰丽的日落。
李垣道:“这就是你那天想找沙漠玫瑰。
“嗯,真美。”岚烟背着李垣,看得有些出神。
“沙海的人都说,沙漠玫瑰的红色有一种魔力,能让人着迷,若是男子将它送给心爱的姑娘,定能得到姑娘的芳心,我不知是不是真的……”李垣喃喃说道。
“是。”岚烟轻声道。她缓缓转过身,抬头望向李垣,眼角似乎有泪。那双眼睛仿佛穿越过重重岁月,再次掀开李垣尘封已久的心。
他覆上了岚烟的唇。良久。
15
是夜,唐城之中,彩灯初上。许是因为唐城处在沙漠中,所以城中人特别爱彩灯。即便不是节日,街道也处处挂满了彩绸,每当夜晚来临,每家每户都要升起彩灯。
唯有李垣的清幽小院不一样,并无彩灯,却有数盏红烛。木桌之上,一席好菜,一坛女儿红。
李垣沉着头,自顾自饮下三杯。这才缓缓道:“岚烟,你知道在江南,女儿出生的第一天,父亲要用糯谷为女儿酿一坛酒,埋在树下。等到女儿出嫁那天,作为陪嫁的贺礼送给婆家。所以这酒叫女儿红。”
李垣又饮下一杯,道:“我少年时,师父总是喜欢坐在梨树下,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树下埋了一坛子酒,是给女儿出嫁时准备的女儿红,所以不时过来看看。”
岚烟轻启朱唇,道:“垣郎,你这么喝下去怕是要醉了。”这一晚,她画了眉,染了唇,一袭红衣,青丝挑起,只戴了那枚“月出”。
李垣似没听见一般,自顾自道:“可师父没能等到那一天,就被世家的人害死了,临走前,他要我照顾他的女儿,我说好,我会照顾她一生一世。”
李垣伏在桌上,身体不住颤抖。
16
我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不仅如此,我还做了背信弃义之事。
“兰嫣,你听我解释,你知道那是什么秘籍吗?马家的《金花之秘》!有了它,我就可以练就上乘武功,我们就不用躲避世家追杀,我能杀了姓方的。”我紧紧握着兰嫣的肩膀,大声说道。
“为了我们?你和她逛夜市、看花灯,也是为了我们?”兰嫣嘴唇苍白。
“兰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不过是朋友。”兰嫣对我总是很好,以至于我把这种“好”当成了理所应当,甚至有时我觉得她温柔得有些无趣。
“和她一起劫富济贫,顺便打情骂俏,也是为了我们?”兰嫣身体颤抖着,两行眼泪滚落下来,“我知道,你一向心气甚高,我爹虽然把毕生所学都教授于你,可他毕竟只是个游侠,和显赫世家的武功比起来,自然微不足道,不足以成就你那鸿鹄之志!”
兰嫣脸色通红,她很少动气,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模样。她说:“你不过是想摆脱游侠的身份,你虽然常说憎恨世家中人,可是你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羡慕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渴望成为他们中的一人。这些日子你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我没有秘籍,不是世家小姐,更不会上乘功夫。”
“没错!我确实恨透了成天被追捕的日子,恨透了自己无能,你说,我的资质比起世家弟子差么,为何只能混迹于这山野之中?呵,我也想决战青城,问剑青海,可是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努力,这一生可能连一颗玉丹都炼不成,你说要是你,怎么办!”我攥紧拳头,我那时被虚荣心遮蔽的双眼,我可以为秘籍做一切,我知道马四小姐对我颇有好感,我就与她结伴“行侠仗义”;我可以为秘籍舍弃一切,包括师父的诺言。
不等兰嫣说话,我又冷笑道:“可你呢,每日安于一隅,不求上进,那天要不是师父拼上性命,我们都得死,我受够这种平淡无趣的生活。”我说得激动,抓住兰嫣的衣襟。
兰嫣侧向一旁,并不反抗,道:“你说得没错,我爹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们也不会死。你走吧。”
“呵,可我不能走。我走不了!”我道,“师父让我好好照顾他女儿,我这一生都要照顾你。”最后三个字,我说得很重,我想若是没有兰嫣该多好,这样我就顺理成章地和马四小姐在一起了。
兰嫣拿起枕边的匕首,这是我送给她,要她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的。兰嫣抵住自己的脖子,双眼通红,道:“所以,你下不了决心,是因为我?”
我默然不语。
兰嫣凝视着我,眼底失了神采,恨然将匕首抵在我胸前,道:“你可知道,游侠企图投靠世家乃是背叛,若众游侠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这偌大的杭州城怕都容不下你。”
“你想杀了我?”我似乎盼着兰嫣对我起杀机,这样我能为自己的背叛找一个像样的借口。
兰嫣颤声道:“杀了你又如何,不过是为游侠清除一个败类,免得日后你反过来迫害我们。”
“兰嫣,我从没想到你会想杀了我……”我握住刀刃,鲜血从我的指缝一滴滴落下,我知道兰嫣不会杀我。在我和兰嫣的感情中,我占据绝对的主动,但我总是伪装出受害者的模样。
我道:“你告诉我,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兰嫣吗?”
兰嫣声音有些嘶哑,道:“我从来没有变过。变的是你!”匕首一寸寸逼近我的喉咙。她喃喃道:“南潇,你真的要背叛游侠吗?”
“如果是,兰嫣,你真的要杀了我吗?”我声音低沉,刀尖已在我脖子上刺出鲜血,莫非兰嫣真的要下手杀我,我感到一丝恐惧。
气息飞快地在我体内流转,许是这几天翻看了几页《金花之秘》,我全身经脉发热,头脑越发混乱。我再看兰嫣,似乎她已温柔不在,反而既然陌生又冷血,好似要取我性命的恶鬼。
“唔……”兰嫣发出闷声,那把匕首插在她胸前,她的脸和唇正逐渐失去血色。她绝望地看着我,自语道:“真没想到……南潇你……”
“兰嫣!兰嫣!”我全身血脉凝住了,我眼见她睁着眼咽下最后一口气,我茫然失措。
我想摆脱现在的一切,可我从未想过害死她。
我多希望这是一个噩梦,可她的身体正慢慢变得冰凉。
17
有的东西没得到的时候拼命渴望,可得到了却发现不是真正想要的。
我也对不起馥儿,她如此单纯赤城,可我却另有目的。她为了我不惜和父亲决裂,远走沙海,十年前她重病去世,她说这一生从未后悔认识我……
马庄主终究疼惜女儿,自我们来到沙海就暗中帮助,否则我一个外姓人,怎可能将赌坊经营到如此规模。
数十年之中,我努力将往事忘却,未曾想终究还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刺。
我是罪人,可如今我遇上了岚烟,我想重头来过。
18
李垣端起酒杯一口饮下,颤声道:“岚烟,你能原谅我,和我在一起吗?”
还想再倒一杯,却发现坛中空空,他愣了一阵,终于伏到岚烟身上,不住啜泣。红烛燃得久了,也滴下烛泪来。
“垣郎,莫要难过,今天可是我们的大喜日子。”岚烟柔声安慰道,她的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是……是我和你……的大喜日子。”他已有些口齿不清。
岚烟扶着他,进了内室,一张大床,红纱幔幔,床的一侧立着一个巨大柜子。
“垣郎,这柜子里什么?”岚烟轻声问。
“是机关。”李垣答。
“什么机关?”岚烟问。
“密室的机关。”李垣醉意朦胧,瘫倒在床上。
“密室里有什么?”岚烟问。
“我这一生的财宝和秘籍……”李垣扯住她的手,道:“但都比不上你。”
岚烟顺势坐到他身边,道:“机关如何开启呢?”
“我的血。”李垣答。
岚烟伏下身子,偎依在李垣身上,娇艳的双唇胜过沙漠玫瑰。李垣闭着眼,眼角依稀可见几丝皱纹,如师父教导的那样,他每日练功不辍,身体比起年少时反而更加修韧,他还在低声唤着“岚烟”。岚烟抚摸着他坚实的胸膛,答道:“我在呢。”
但她的柔情凝在脸上,像蛇般攀他的脖颈,艳丽的双唇落在他的唇上,狠狠咬下。
一阵疼痛袭来,他含糊道:“岚烟,你做什么……”
岚烟的声音变得冷淡,道:“垣郎,人若是犯错,就需受到惩罚,你说对么?”
他皱了皱眉,却打不起精神,道:“自然如此……”
19
岚烟不见了。
李垣疯了似地找她,沿着唐城的每一围寻找她的身影,清泉客栈、天方楼、首饰铺,甚至女闾院都被他翻了个遍。
三天之后他不再找了,他发现密室被打开了,其中空无一物,除了一张字条。
那晚是他亲口告诉岚烟机关的开启方法。小院内,玫瑰开得火红,他倒在木桥之上,只觉天旋地转。
“人若是犯错,就需要受到惩罚。”
字条上写:
“缘起江南不知悔,游侠妄念美人摧。
浅嫣渐杳唯掩泣,芬馥凋零空余悲。
情怯远奔藏沙海,双钩十载岂心亏?
长思因果多轮回,东宋千门渡汝归。”
20
千门……渡我归?
我发痴地望着天空,心中空空荡荡。
我不愤怒,亦不悲伤,与岚烟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一遍遍闪过。呵,我早该料到,世上哪会有如此巧合——“千”羽,“贾”中,“胡”神医……这是他们为我精心编织的美梦,我在其中驰骋于天堂,梦醒后,却坠入深渊。
我本已打算与她共度余生。我突然明白兰嫣的悲伤和绝望,被所爱之人背叛,原来是这种感觉。
余生就这样开始了。
21
沙海之中,沙舟之上。众人喝得醺然。
“这次多亏了‘岚烟’。”少年笑着举起了酒杯,前些天,他叫“贾中”,是个沙贼,现在他是个活泼的少年,手中把握着机关兽。
“还有惜瑶姐姐,若不是她易容术高明,我们不可能骗得过李垣。”听得赞美,女子温柔一笑,正是“千羽”,她自镜楼而入千门,精通易容术。
“可不止他们两个,所有的人都功不可没。”刀疤匪道,坐在他身边是“神医”,乃是出谋划策的千门正将。
“李垣这个人可谓是不折手段。当日他杀了自己的青梅竹马,跟马小姐在一起,一心想入赘马家。你们想想,马庄主是什么人,白日说梦。”刀疤匪说起李垣,不屑一顾。”
“若不是大哥聪明,使了这招美人计,此人城府颇深又武艺高强,别说是他的血,就是他的汗毛我们也碰不着。”瘦高绑匪道,卸了伪装的他眉清目秀,怀抱一只黑猫,轻柔抚摸。
“呵呵,过奖,大家齐心才有了这次收获。千门也自有道义,这李垣当初既已不仁,我们取了他的财,也算替天行道。”“神医”坐在轮椅上,就腿疾一点来说,他并未欺人。
“嚯,那李垣太可怕了。在沙海中不巧遇上沙蝎,我遁地跑了,本以为能顺走鱼腹舟的财宝,竟差点被他掐死,还好小爷深谙逃脱之术。”少年捂着脖子,装出害怕的样子。
“知道你跑得快才让你去的嘛。否则怎么能配得上‘脱将’之名呢?”刀疤汉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看他砍下了多少双千门人的手,我能不怕么?”那少年带着几分调笑,几分得意。
“那都是些不入流的下等千客,和我们天差地别的。不过好歹算是千门中人,此番也算为他们出口气。”瘦高绑匪怀中的黑猫甜腻地叫了两声,似乎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咱们的大功臣‘反将’这是怎么了?”“神医”见她倚在船舷,夕阳之下竟然显得有些落寞。
“莫不是入戏太深?”惜瑶调笑道。
她转过头,本来的模样比岚烟更艳丽几分,道:“我乃万年不死凰鸟,怎么可能堕入这俗世凡尘?”说罢转过头,不再理会众人。
那枚“月出”在她掌心之中,沙漠玫瑰灿烂的红色映在心中久久难以散去,她倒愿意李垣真如他们所说是个彻头彻尾的绝情之人。她轻叹一声,终究与他是陌路人,她已一丝情愫藏于诗中,不知他是否能读懂。
觥筹交错间,沙舟在奇妙瑰丽的日落中逐渐远去,终化作天边的一粒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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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朝歌看东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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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朝歌写东宋:
故事发生在沙漠之都唐城,一个独孤的人被千门设局所骗……这次改文的时间特别长,最后改完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期待下一篇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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