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觉得陈建斌的《一个勺子》票房并不会很好。首先陈建斌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产品经理”,他做不到为作品卖力吆喝、宣传;更重要的是这部影片是陈建斌所指导影视处女作。但这并不妨碍旁人对陈建斌成功的羡慕。《一个勺子》未上映便入围最佳男主角、新导演、最佳影片、男配角、最佳改编剧本这五个重量级奖项,并最终包揽了最佳男主角及最佳新导演奖。
跟陈建斌导演坐下来聊《一个勺子》时隔他获金马奖已一年之久。清晨,初冬的北京下了第一场雪,他将谈话约在了东四环一个茶楼,闹中取静别有一番风情。影片宣传总监告诉我,陈导接下来又要开始大规模“路演”,加之新剧本创作,难得他空闲下来聊聊《一个勺子》。
陈建斌说,从看到《人民文学》上《奔跑月光》的刊登再到电影公映,他经历了很多导演可能五部戏、十部戏,甚至一辈子都没有经历的过程。和荧幕上的严肃不同,此刻的他有几分自嘲,又有点无奈。
聊《一个勺子》,陈建斌自然而然地滔滔不绝。两件事于他耿耿于怀,首先是电影本身传达的意义,男主角拉条子在镇上遇到一个讨饭的傻子,傻子跟着他回家后,拉条子贴了寻人启示,不久有人认领了傻子。紧接着又有自称傻子的家人陆续出现,说拉条子把傻子卖了。麻烦接踵而至,拉条子自知上当受骗却有口难言,他开始以一位农民最淳朴的办法想自证清白。“其实我觉得你可以理解成傻子就是他自己身上的某种东西,比如说一种品质、一种习惯、一种认知、一种价值观。可能就是时间长了以后,我们会对自身某些东西产生怀疑,会想摆脱掉,但是好坏的这个判断的标准,随着这个社会的变化也在发生变化,我们以前觉得非常好的东西,可能现在就不合适宜了。”好心变成了麻烦事、闹心事,陈建斌试图用冷幽默反映了转型时期社会扭曲的价值观。
此外,陈建斌觉的目前电影班底并非符合自己最初构想,而是资金不足时的不得已为之。“别的班底当然也是因为有别的资金,我们的资金、班底都不是现在的。我们有更多的钱去拍它,所以我们有一个更那样的一个班底。当然也都是我的朋友什么的,也都说好了,景都看了,但是后来突然间因为资金那边出现了问题一部分资金就撤出了。”陈建斌用口语“更那样”来解释他理想班底,面对镜头这个西北大汉像个孩子“咯咯”笑出声来。
勺子在西北方言里是像傻子认死理儿的人。陈建斌说自己的“勺子”在于,聪明人已经那么多,或许一个跟世界死磕的勺子,才能够得到人们更多的尊重。虽然拍摄团队并不令陈建斌满意,但他仍一再强调《一个勺子》投拍是他的明智选择,甚至直言这次的成功到来的晚了些许。“我应该更早的去做这个事情。但是更早的去做,我觉得有一个问题,一是我没有这样的合适的剧本,二是就是说我当时可能我的判断力就没有现在这么准确。”
《一个勺子》不像许多新锐导演的作品那样爱“炫技”和秀“理论”,演戏,对于陈建斌而言,早已经驾轻就熟。他的作品多元,演任何角色皆手到擒来。然而在《一个勺子》里,由于身兼导演、编剧及男主角,他必须铆足全力。为了渲染气氛,陈建斌在片中不惜暴打爱人蒋勤勤屁股,但他不认为是为票房噱头而故意为之,他反复强调了一个观点,“我就想踏踏实实的拍一部电影,没有想过任何之后的。我们这么一个时代,在这么一个炒作的时代,我觉得我们也不能怀疑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这个想法,我觉得还是得允许这个时代有几个比较认真的,踏实的创作者。我觉得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们还是得允许有这样的创作。”在陈建斌心里,“你有什么样的修养,你可能从这个电影能看到什么样的层次。”
今年4月30日,王小帅执导的电影《闯入者》在内地上映,首日仅获得1.3%的排片量,有业内人士称这是院线对新片的一种“谋杀”。当日18:36,仍在为影片卖力宣传的王小帅在微博发表了一则写给观众的信,痛陈当下的中国影市是“严肃电影最坏的时代”,呼吁观众“请你挺我!”而信的开头,一句“这可能是商业片最好的时代,也可能是严肃电影最坏的时代”道出了《闯入者》面临的尴尬局面。同样作为文艺片,陈建斌对《一个勺子》的票房并无担心,他调侃地阐述自己的态度,“如果这个问题通过我的努力能解决,我一定非常用心的去考虑这个问题,我得想尽办法。但是当我知道有些东西,我个人,我再怎么,我解决不了这个,我就不会为此去担心。”他将院线电影比作食物,而好莱坞或本土商业巨制则是解决饥饿的主食,如果还要面对温饱问题就不会再有人关心小众的“甜点”。所以在陈建斌眼里解决文艺片的困境,只能先让观众恶补,再考虑营养均衡。
据说,陈建斌在拍摄现场不怎么笑。他烟瘾很大,趁着拍摄空当,烟一根接一根。他不止一次地强调说自己是演员,不是艺人,不负责娱乐大众。因此,在红遍大江南北的《甄嬛传》中,他塑造的不再是偶像型雍正,如同《军中乐园》中的老张也一样,走到哪都是小红短裤,没有半点修饰。他笑说:“这是我拍戏以来穿最少的。”而“老张”也为他让他夺得了今年金马奖的最佳男配角。
如今陈建斌更愿意把自己的作品交给市场,他赞同观看电影有门槛一说,可他更羡慕李安的作品,“内行可以从中分析出很多东西来。关于生命、关于信仰、关于认知、关于自我、关于哲学。外行可以看到故事本身的乐趣。”陈建斌对于剧本的创作,可以追溯至其中学时代,但直到《奔跑月光》的出现,才令他第一次撰写出满意的作品。“从第一个剧本开始到2013年,这个过程中我自己又写了很多东西,当然我也请了很多职业编剧,帮我写过东西,我也改编过小说,但是总是不是能够特别的令我满意各个方面。我想一方面是因为确实,很多东西是需要积累的,你对比如说很多东西的判断。二是我觉得确实我没有碰到对眼的东西,就跟谈恋爱似的,你碰到一个姑娘,也许你不用说更多的,了解更多,直接就是她了,就莫名其妙。我觉得这个小说之于我就是这样,就突然间我就碰到这个小说之后,就觉得这就是我最想拍的。”
出道至今,陈建斌出演过42部电视剧、15部电影、9部话剧。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坦言,自己除了电影,连电视都很少看,他将对电影的执迷比喻成年龄正当的青年男女相遇,如胶似漆、干柴烈火。慎言多行、力求完美,一旦进入创作,陈建斌就进入严苛状态,“陈建斌这部自编自导自演的作品,影像质朴,但观点犀利,洞见出人性的美与恶,天真与复杂,又不流于说教,最后的神来之笔,更有如照妖镜,所有人都无有遁形。充分展现导演的才华与企图。”——金马奖评委会对陈建斌获得最佳新人导演的点评。
陈建斌喜欢走到哪儿都带着墨镜,他想要藏在镜片背后去端详的世界,问他“会担心中年危机吗?”。他笑着称,自己十几岁时就开始少年危机,而危机本身来源于对现实生活的不满。“当然了,大部分的都留在我自己的这个脑海中了,就不能表达出来,就比如说那天我跟我儿子,他在写作业,我在那看,我就觉得真的是,我们要花多长的时间,就说其实他学的东西,比如咱全学过,为什么我们人类就不能有一个进化,这个进化就是他生下来的时候,他就能够把我们身上的,就是基础这部分吧,至少您掌握了,听不用再awuoeyiwuyu,然后又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写1+1=2,您直接从另外一个高度,从中学哪怕您开始学了,然后到他儿子的时候从大学,那我们人类会进化的,那我们会,我们早就冲出太阳系了,我相信。真的,我们会探索到更广阔的一个宇宙,我们把时间全部浪费在又开始学了,他还重新一直得学到上大学。大学毕业了也不一定就能进入真正的这个创作,创造,得大学毕业再过上十年,在社会上弄了十年,终于这个人有所悟,他才开始创作,浪费的时间太多。”这种“不满情绪”陈建斌用“堪忧”来形容。“我就觉得这怎么得了,这以后怎么办?这都属于我脑海中的不满意,很多方面。”在自然法则面前的无能为力使得陈建斌不敢浪费时间,他总渴望创造出令人津津乐道的作品。
即便,自己从不看电视,但陈建斌依旧不后悔接电视剧,扮演着没完没了徘徊于婚外恋边缘的中年男人—至少这些电视剧让他有了收入。“当时的无助,你是无法想象的。”他说。
《甄嬛传》筹拍的时候,郑晓龙之所以最终定下陈建斌,是因为相中了他身上的阴沉气质,换句话说,就是不怒而威的距离感。这个人很严肃,很内敛、不苟言笑。还有他脾气很急躁,有时候会按捺不住。他的父亲给他写了四个字:戒急用忍。“很巧合,接《甄嬛传》之前,我给自己也找到了一样的条幅。”陈建斌不在乎是这样一部女人戏,成功饰演雍正也令他收获了更多年轻观众。
对于他而言,“演员”这个概念从他在读书时就渐渐内化到了骨子里。“老师们传授的都是斯坦尼斯拉夫斯的戏剧体系,整日挂在嘴边的就是‘要爱艺术中的角色,而不是爱你自己’。”他说,他对于表演的认识、个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在上学期间早已形成,现在只是根深蒂固。因此,他完全不会介怀外界的反应。“《甄嬛传》只在配音的时候看了看,大部分由主演的剧,我都不怎么看。”
他甚至还记得自己在中戏的毕业论文题目叫《试论演员的理解力》。当时的他认为,演员的理解力比表现力更重要,表现力可以靠后天培养,而理解力是来自读万卷书和走万里路。如今的陈建斌已经很久没有演话剧了,他很怀念当年演话剧的那段日子,但导演的身份让他更为兴奋。因为这个身份贯穿了“读万卷书和走万里路”,更重要的,这个身份可以满足他自己。金马奖颁奖礼现场,陈建斌在台上引用了孟京辉导演的一句话:“我已找到爱你的秘诀,那就是把你永远作为第一次”。
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