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悦

编辑｜金石

Famous for nothing

关于杨颖，这里先说一个冷知识：半个多月前的圣诞节档期，杨颖有一部担任女主角的爱情电影上映，名叫《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这部影片的豆瓣评分4.1，在极其宽容的猫眼也只拿到7.4，口碑和票房都是同档期垫底（竞争对手有《拆弹专家2》、《心灵奇旅》和《晴雅集》）。

对于这个评分，杨颖或许并不陌生，但比这更可怕的是影片在媒体和社交网络上毫无讨论度，大家对它似乎连吐槽都提不起了兴致。

和作品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前些天，杨颖罕见在社交网络上展露出愤怒。旧事重提的起因是黄晓明和李菲儿在某综艺节目中同台，且已有一些两人在现场的互动细节开始发酵，随后，杨颖发微博向黄晓明和李菲儿发难，说他们让她无端被扣了多年第三者的帽子，指名道姓语气坚决，一下点燃了大家的八卦热情，最火爆的时候，热搜榜前六位有五个都是相关话题。

黄晓明紧随其后发文，口中还满是「baby」、「家人」、「我的家庭」，姿态低到尘埃里。两天后，黄晓明宣布退出录制。

从最终的结果来看，这次事件似乎是杨颖占据了上风，但细细观察事件引发的舆论场之后，得出的结果却又是另一番样貌。

明星的微博评论区向来是粉丝自嗨的领地，杨颖拥有一亿零三百万关注者，但这次却没能完全控住场，除了来自粉丝的关心，还是有不少画风并不一致的评论挤进了前排，大家忙着通过她的措辞分析她与黄晓明是否已经离婚，其中还夹杂着几条替李菲儿鸣不平的言论，至于她极力澄清的十年前的恋爱细节，反而几乎无人在意。

与此同时，事发几天内，无数自媒体都对此事进行了关注，但所有人最关注的点大多都是——一向表面上还算和气的Angelababy这次为什么会突然表现得如此愤怒？愤怒的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

对于更多的人来说，这无非只是娱乐圈发生的又一个谈资，社交网络上，一位网友如此写道：「如果要解释黄晓明夫妇的感情状况为何如此受关注，那大概是因为这对CP实在太过高调，无论主动还是被迫,大家都追了十年连续剧，现在结局呼之欲出，舍不得不见证靴子落地的时刻，仅此而已。」

如此种种声音，也充分说明了一件事——一件事或一个人的热度，并不代表大众的好感度。

2019年，美国版《Vogue》曾经出过一期主题为《global talent》的封面，邀请全球14个国家的女演员代表出镜，美国选了斯嘉丽·约翰逊、韩国选了裴斗娜，而中国的代表是杨颖。杂志介绍她是演员、歌手、企业家，头衔一个比一个唬人，但在正文中又列举不出什么值得写一笔的成就，只好拿社交网络粉丝数说事，说她是中国版金·卡戴珊。

对于卡戴珊家族，美国人有一句经典评语：Famous for nothing——这似乎也可以用来映照杨颖——代表作品是外表、伴侣和真人秀。

黄晓明曾说过，杨颖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极其需要被肯定，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近几年不停歇地接戏，还在演戏时将自己的名字从Angelababy改回了杨颖——这似乎是一场一位女明星想要重新拥有个人姓名的努力，只是，决定着这份努力能否最终达成的，并不是粉丝数量，也不是热搜数量，更不是五分以下影视作品的数量。

骑行与搭车

要了解杨颖，有一个绝佳的文本——2019年10月播出的《奇遇人生》。这个节目第一季因为真实、治愈、开阔收获了好口碑。第二季第一期，杨颖被安排和一个叫老徐的爷爷搭伴在加拿大体验户外骑行。

老徐是一位来自河南的农民，六十多岁时突然觉醒，骑着自行车独自出发去环球旅行，此前，他连省会都没去过。为了向前走，他可以睡帐篷、啃面包，设定好目标就绝不妥协。

总导演赵琦在接受《第一导演》采访时说，之所以要把这两个人安排在一起，是因为杨颖当时也到了一个转折的时刻，从前靠流量就能挣钱，但那时她懵懂地意识到了未来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赵琦希望当肉体的压力到一定极限，杨颖会有一个突破的觉醒时刻。

结果当然事与愿违——赵琦说，「她总是到了肉体极限的时候，就停在那儿了。」

原本定好的四天行程，除了第一天之外，杨颖几乎都靠搭车完成录制，理由是正好遇到生理期。每天早上她醒来时，老徐已经出发了，她和阿雅拦一辆车追上老徐，跟着骑一段，累了又伸手拦车，坐车到目的地和老徐汇合。

她们一直和老徐说想体验扎帐篷，可帐篷真的扎起来了，杨颖面露难色，觉得没有水和厕所无法接受。耿直的老徐忍不住问她：「就过不去啦？」赵琦也走到镜头里，和杨颖说：「你很容易打退堂鼓，这样不好，你们是来骑行的还是来搭车的呢？」

结合杨颖在节目里的表现，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言语上，是来骑行的，但行动上，是来搭车的——比起行动上一再的妥协和退让，杨颖在言语上表现出强烈的自我阐释欲望，利用一切谈话的机会输出内心剖白：

「谁在乎我到底真的是什么样子，观众只会被那些精彩的故事、突出的言论所去吸引，平平淡淡的生活也没人要看。」

「我自己从十五岁开始工作，所以很习惯就靠自己，就算我的另一半再有钱，我也不想伸手问人要钱。」

「曾经也有过一段时间，是为了赚钱，我现在是愿意追求精神上的东西。」

……

只是，当她悠闲地坐在湖边休息、当她在华人餐厅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这些看似深刻的感慨没来由地大段大段往外冒，反而愈发显得她干瘪轻飘，缺少根基。

节目播出后，杨颖的表现招来巨大的争议，《奇遇人生》的豆瓣评分一度从第一季的9分滑落到第二季的6.9分，靠后来的嘉宾才慢慢又回升到8分以上——总导演赵琦最后的总结也颇有深意：「大家的反应可能是对她之前十年的一种反噬，她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想一想。」

实用主义

纵观杨颖的整个演艺生涯发展，她似乎的确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个人状态随时根据境遇的变化而变化——「实用主义」这个词在这里并非贬义，只是对一个人人生观的客观评述。

早年以模特身份在港台发展时，杨颖说一口娇嗲的港台腔。事业中心转回内地后，又在综艺中以女汉子形象示人，普通话也变得听不出口音了。

和黄晓明恋爱后，黄晓明对她的爱的表达都是带着俯视的：「我跟她好的时候，我其实在一个比较高的顶点，但她什么都不是，但是我也从来不觉得怎么样。」

他夸她乖巧，说要把她宠成小公主。无法独当一面的时候，杨颖对这种霸总作风表现得很顺从。在一个广告花絮视频里，黄晓明让杨颖摆出各种表情，她嘟着嘴配合。黄晓明被拍到流连夜店，杨颖发微博回应：我是夜店。2015年，她们在上海展览中心举办盛大的婚礼，三米高的蛋糕、2000位宾客、巨型钻戒……所有细节都被放在镜头前精心展示。

和黄晓明相处的点滴随时都能登上娱乐头条的那几年，也是杨颖在事业上「突飞猛进」的几年。

她加入了黄晓明当时所在的公司华谊兄弟，开始演电影。最初，观众对她的观感其实不算差。那时，用她的制片人、导演们都算「懂得用人」，让她扮演的角色都相对简单一些，比如徐克的《狄仁杰之神都龙王》里的花魁，乌尔善的《寻龙诀》里的初恋白月光。得益于优越的外表和不重的戏份，她的出现偶尔还能称得上惊鸿一瞥。

后来，她幸运地赶上了真人秀井喷的好时机。《奔跑吧兄弟》版权引进自韩国，一开始游戏环节几乎原样复制，唯一重大的改变是启用演员而不是综艺艺人做常驻嘉宾。节目的搞笑、刺激是表象，根本上满足的还是观众的窥探欲，曾经神秘的、遥远的明星们在节目里厮打甚至出丑，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观看体验。杨颖做为其中唯一的女性，能放下所谓美女的架子，在电视上落水、滚泥潭，正好填补了一个女明星形象的空白。

人站在在浪尖上，揣着靠恋情和综艺得来的人气，杨颖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的存在，反而开始了一场又一场以「假」为主题的快速自我消耗——假吃、假演、假红毯。

在古装剧《云中歌》里，一场简单的吃饭戏，她利用镜头角度借位假吃，嘴巴嚼空气嚼得起劲，可筷子上的食物分明还完好无缺。

她还首创过「云红毯」——她并没有因为没时间参加活动而拒绝主办方，而是在酒店做好全套妆发，穿上礼服拍照，再把自己P进红毯背景，假装在现场。这件事最吊诡的地方在于，网友并没有从主办发方发出的物料图中看出什么异样，反而是她自己的工作室官微用自夸的口吻把P图过程发了出来，似乎根本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最离谱的当然是《孤芳不自赏》。在这部剧里，杨颖的大量镜头均靠替身和抠图完成。很多场戏中，配角、替身都在实景里演，唯独她的特写是抠像合成进去的，再考虑到成片用的还是配音，杨颖相当于只做做表情就拿了高昂的片酬。网友们在震惊的同时不禁讽刺，「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原来是男女主角根本不在同一个图层里。」

这种做法击穿了行业底线，也成了杨颖信用与口碑彻底破产的转折点。为了挽尊，她发过强硬的律师声明，含糊其辞地说网上都是假消息，让她「受到严重误解，社会评价无端降低」，但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相反，傲慢的说辞令她的危机雪上加霜，《孤芳不自赏》的豆瓣评分一夜之间降到3.1分。

在那之后，杨颖转战现代剧拍了《创业时代》和《我的真朋友》，这两部剧的宣传期，面对大量「有杨颖就不看」的声音，制片人、导演接受采访时都要花大力气夸她努力、有进步。《创业时代》拍摄期间她还上了《焦点访谈》，大谈演员的自律，举出来的例子却只是拍摄期不离开剧组、镜头拍不到自己也给对手演员搭戏，于是，评论区再次翻车：「难道这不是一个演员应该做的吗？」

最意味深长的是，杨颖参演了电影《中国机长》，但这部影片在宣传时@了将近20个演员，唯独绝口不提杨颖的名字。

「一层油」

翻看杨颖的影视作品列表，你会发现有两个鲜明的特点。首先当然是评分之低，能上五分都算罕见。但与此形成对比的是，与她合作的班底却并不差，其中不乏顾长卫、王家卫这样的大导演，《云中歌》、《孤芳不自赏》原本也是知名度很高的大IP。

但这些都没能挽救杨颖的表演，尽管很多导演都会拼尽全力为她挽尊。

这其中的反差，或许也正是把杨颖作为样本观察的意义所在——她的生存空间是行业给的，她从平面模特成长到一线明星的履历，也是由行业的虚伪和浮躁写就的。

高群书导演在电影《一场风花雪月的事》的宣传期夸杨颖「三五年内，她定能成为中国特别牛的女演员」。但是到讲拍戏的具体过程时，他便开始了诉苦：

「这个电影最大的困难就在于Baby，首先她不知道警察是怎么生活，更不知道这个案子是什么样的，更不知道这个社会是什么样的。」

「之前我一直我觉得我在调演员方面还是挺牛的，但是Angelababy让我在这方面第一次有了挫败感，真是有黔驴技穷的感觉。」

开拍以后的一个月，杨颖都无法入戏。最后高群书想了一个办法，让她去跑步，试图用这种方式逼迫杨颖出现一些生理反应，好在杨颖还够听话，让跑就跑，甚至不问为什么。高群书形容：「很多演员像海绵一样会吸水，但她就像涂了一层油，你怎么泼都泼不进去。」靠这样的方式，这部电影终于完成了拍摄，最终豆瓣评分4.5。

《孤芳不自赏》因为主角抠图挑战了整个行业底线之后，导演也曾经出来接受采访，把责任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有记者问他怎么看待观众评价杨颖演戏只会瞪眼，他说：「她空洞是因为这个戏里面她不能让你看到什么东西，这是她的设定，她是有戏的。」

最声势浩大的一次挽尊发生在电影《摆渡人》上映后，王家卫发动大半个娱乐圈站出来表示「我喜欢」。也正是在这部电影的宣传期，杨颖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话：「其实我这一路走过来也不算完全的顺利，如果顺利的话，我现在应该把奖项拿了一个大满贯。」

如她所愿，她拿到了第33届百花奖最佳女配角，只是结果不是她的能力得到背书，而是这个奖的公信力从此一落千丈。

赵琦口中的「反噬」来势汹汹，杨颖面前的危机，一个接着一个——在影视上没有大突破的同时，《奔跑吧！兄弟》也变得越来越糊。嘉宾们疲了，做游戏越来越敷衍，观众也看疲了，影响力大不如前。

潮水逐渐褪去后，就连黄晓明也感觉到了危机。2017年末，黄晓明接受易立竞采访时坦陈，因为演了不少烂戏透支口碑，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一线了。他紧急刹车，翻转回头演《无问西东》《琅琊榜2》和《鬓边不是海棠红》——最终，黄晓明还能靠自己的努力唤起一些些好感，但杨颖只能成了那个裸泳的人。

还债

近一两年，观众们能明显地感觉到杨颖想要尽量让自己显得真实一点——她很少再自称Angelababy，而是用回本名杨颖。

与此同时，《我的真朋友》播出后，她将近一年没拍戏，再出现就是在《摩天大楼》里。在她的表演履历中，《摩天大楼》是难得的严肃作品，用悬疑剧的形式展现了女性逼仄的生存环境，剧中，杨颖也不再执着于当大女主。

但曾经欠下的口碑与信用债，岂是一部剧就能还清的。

这部剧开播时，再次有不少观众表示，有杨颖就不看，编剧只好在微博回复：「没事，她上来就是一个尸体。」有剧粉在开播后吐槽，自己极力向朋友推荐但都没人信，「因为她，至少少了一半观众。」

不久前，章子怡在演技竞技综艺《我就是演员》中发火，质问一个爱豆出身的选手：「为什么要当演员，难道演员是一个很低级的职业吗，谁都要来分一杯羹。」这不禁让很多网友想起了《摩天大楼》播放期间，章子怡曾夸杨颖「演的美宝真挚自然」，于是，一条条评论冲着章子怡蜂拥而来，「这话你怎么不去对杨颖说？」

客观地讲，杨颖在《摩天大楼》里的表现的确比从前有所进步，同时，面对大家的评价，她似乎也学会了虚心接受——在章子怡的微博下，她回复说：「我需要努力的地方还有很多。」采访中，也承认自己前几年的确没有什么好作品，观众对她的吐槽事出有因。

但她的自省也只是到此为止——在接受「腾讯娱乐」采访时，她依然会把前几年接烂片的原因归结为「不懂拒绝」、「太好说话」、「妥协太多」——的确，她有了想要开始「还债」的姿态，但至于她能否面对自己存在的真正问题，谁也无从知晓。

几年前，媒体曾经效仿「四旦」评过「85一代的四小花」，各家给出的名单略有出入，但人选也有共同点，有网友对此的总结是：漂亮、人气高、演技差。

在榜单中出现的，除了杨颖还有杨幂。只是，多年前的博客时代，观众们见过杨幂还算真实甚至真诚的一面。那时，她会在采访里讲自己在剧组被欺负的小事，在博客上吐槽朋友，写文章说，杀青后「从玩命般的忙碌到突然一个人的清闲」，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与不安」。尽管表演也被李少红导演批为「快乐就哈哈哈，痛苦就哇哇哇」，但这些年，杨幂还算留下过几个能让观众看到灵气的角色，比如郭襄、雪鸢。

与曾经青涩慌张过的杨幂相比，杨颖一出场便是包装精致的完成时，每个人都认识她，记得她每个时期的长相、妆容，却从来说不上来什么时候见过真实的她，能回忆起来的只有她在影视作品中的空洞眼神和弧度从没变过的笑容。

《孤芳不自赏》中的杨颖总是眼神空洞 

只有一次例外，也发生在《奇遇人生》。当时，杨颖讲到外婆从阳台摔下去的事情，几次停顿想把情绪克制住，表情努力在笑，但眼泪却憋不回去，声音也跟着哽咽了，有观众评价道：「这是我唯一一次在她身上见到真诚的感情。」

——杨颖出生在上海，从小父母做服装生意，工作很忙，她跟着外婆在弄堂里长大，直到13岁跟着父母去香港，14岁开始工作。在《可凡倾听》里，她说过外婆是她这辈子最爱的人。

可惜的是，这样真情流露的杨颖实在太过罕见。更多的时候，她依然只能作为一名话题一人存在——带着钝感的微笑和刀枪不入的内心，还有一身累积许久的信用负债，想要偿还却又似乎无从还起。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人能十几年如一日地把自己藏起来呢？如果真的有，那个不真实的样子会不会就是她的本体——精致的外壳下什么都没有，Nothing。

图源《摩天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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