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TVN电视台出品过诸如《奶酪陷阱》《孤独又灿烂的神——鬼怪》等爆款网红剧，又是《请回答》系列、《信号》等口碑坚挺的“良心韩剧”制造者，有“韩国的HBO”之称（注：HBO，美国有线电视网，曾出品《欲望都市》《权力的游戏》等），2017年它给我们带来的是“韩国版《人民的名义》”——《秘密森林》，中国网友在豆瓣上给它打出了9.3的高分。

“正义，野望，贪欲，公约”，从一件看似简单的抢劫杀人案铺陈开来的大局中，警察、检察院、军队、媒体各系统的腐坏黑暗在太阳下一一曝光。和HBO电视剧风格相近，统共16集，平均每集时长一个小时，和我们对传统韩剧“肥皂冗长”的印象不同，《秘密森林》有令人舒适的发展节奏，卡司配备强大——《假如爱有天意》中青涩的曹承佑如今已成为独当一面的“演技担当”，女主角更是由韩国屈指可数的国际演员裴斗娜出任，要知道裴斗娜近年的知名作品均是《云图》《超感猎杀》这样的好莱坞制作，能让她回归本土电视剧的剧本让人不敢小觑；人物设定不在男女之情，而是一本正经讲故事，这恐怕是不少以职业剧之名行言情剧之实，“挂羊头卖狗肉”的时装职业剧需要学习的。

故事一开场，便是检察院群像：廉洁正义的青年检察官黄始木（曹承佑饰演），心术不正的检查副部长徐东宰，为父鸣冤满腔热血的检察院新人永恩秀，入赘豪门又叫人捉摸不透的检查次长李昌俊和他强势的岳父李允范……一切从检察院的行贿熟脸朴武城的意外遇害开始，看似简单的抢劫杀人案背后真凶另有其人，未成年援交少女金佳英又紧接着险些遇害，黄始木开始抽丝剥茧，其间警察系统与检察院系统的贪腐交织，黑暗中亦有韩汝真（裴斗娜饰演）这样的正义伙伴同行。随着故事发展，军队系统的腐败，对媒体舆论的讽刺，与故事主线结合，描绘出整个摇摇欲坠的“怪物之国”国家系统的黑暗面，编剧和审查机构的勇气值得佩服。

《秘密森林》中的推理恐怕要叫一部分人失望，极度写实的调查过程没有欧美剧集神一般的破案速度，不免显得朴素冗长。由于不是简单的刑侦剧，牵涉行政系统过多，每走一步都有可能踩到藏在阴暗处的“反派”们的敏感神经，男主角身边的敌人比伙伴多，步步维艰。但正是这样的写实抓到了许多其他剧集会因担心繁杂无趣而舍去的细节，看似无意义的空镜头也许是故事发展的重要伏笔，面面俱到，细节碎片，每一个不论戏份多少的人物，都是编织整个庞大格局的根基。看到最后，你会发现，这是一部涉及几乎所有重要权力部门的大剧，连青瓦台都不能幸免；而故事推导的每一步，每一个细节合情合理，因果链条清晰。

全剧的绝对男主——检察官黄始木有一个很“韩剧”的背景设定——由于先天疾病，他在幼时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大脑手术，不仅没有成功治愈疾病，还在切除大脑前侧病体时损伤了他的感情神经，使他成为了一个“无感情，不知共感与轻蔑，信任与怀疑”的“机器人”。一般来说，在人们的刻板印象中，韩剧中有如此设定的主角人物后期会发展出缠绵虐心的浪漫爱情；而在刑侦英美剧集中，这种不近人情只认理性的男主角也不新鲜，近年大热的《神探夏洛克》《基本演绎法》等剧集中，不少观众也生出了审美疲劳之感。然而令人欣喜的是，《秘密森林》在这个略有噱头嫌疑的大主角设定上站住了脚跟，主角不再是“全能神一般的推理能力＋3岁儿童的世故人情”组合，曹承佑的精湛演技一解观众们对“僵尸扑克脸”的担忧，没有张合的大喜大悲，却能让人感受到人物内心活动的神态和表情变化；台词方面，韩国曾有评论称“曹承佑说台词听起来很普通，速度不快，声音也不大，却很清晰。事实上这很难”。豆瓣评论中网友们更是一致提名国内年轻演员们集体观摩本片，上一堂演员基本素养课——“高功能无情人格和面瘫脸的根本区别”。

“没有感情”的设定并没有让男主角黄始木站在远离社会的神台之上，他更像是一个完美成年人，洞察人性寻找漏洞，不像近年的“福尔摩斯”们一般对人类感情嗤之以鼻，而是诚恳利用，懂得借力使力，知道乘胜追击也明白见好就收。最关键的是，在他如鱼得水游走于人们脆弱的感情之间时，共情带来的好恶、犹豫，所有扰人心智的情绪，在他这里不成立，他只是一个洞察世情的无情之人，嫌疑人的感情导向在他眼里是清晰排列的数据，加以利用毫不费力，而他，刀枪不入。

但黄始木并非从始至终如一扁平，人物成长合情合理令人信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和女主角韩汝真、女二号永恩秀（申惠善饰演）的互动并没有被紧张的故事主线埋没，反倒是处处亮点。裴斗娜饰演的女刑警韩汝真，与其说是女主角，不如说是女助演一号（supporting actress），和黄始木的感情线也都点到即止，感情丰沛，但关键时刻均理智在线，这个女主角叫人没法不喜欢。故事一开始，韩汝真就凭借不洒狗血的真性情、过硬的业务能力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配对磁场，天然获得了黄始木的信任，两人顺利达成合作关系。而之后全剧他罕见的微笑，在镜子前学习韩汝真送给他的随笔画像中的表情，都是助演给主角除了推动剧情作用以外人物本身的成长的成功外援。而略带传统爱情韩剧浪漫悲情色彩的女二号永恩秀则没有那么幸运，比起能自如对黄始木高喊出“挺直腰板走路吧！”的韩汝真，这个背负洗清父亲污名的重担，又对感情束手无策的迷茫女子，在面对“无情”的黄始木时，每一次鼓起勇气的前进都让她更加无助，最后的结局令人唏嘘，却叫人觉得在情理之中。

故事发展愈后，黄始木的主角地位便愈被弱化，冰山之下的重要角色开始浮现，也许前几集让人觉得男女主角的丰满度尤为突出，故事过半之后，几乎每个常驻角色都立体起来，失去感情神经的黄始木会微笑也会暴怒；两面三刀的检察官徐东宰虽然是个小人，却对永恩秀保留一份温情；一路晋升到青瓦台总统首席秘书官的检察次长李昌俊扑朔迷离的心思也一点点展开。《秘密森林》全剧并没有赋予观众“上帝视角”，人们只能跟随黄始木调查的节奏与他一同解谜，故事进程过半，真凶似乎毫无一点着落，然而《秘密森林》并不是个推理解谜故事，而是想让人看见，为了揭开一个于盘根错节的秘密地下埋藏的答案，需要多少鲜血淋漓的过关斩将，跋涉多少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层峦叠嶂，其间多少人性迁移，结果与开局相比，有多令人惊讶，就有多合理。最终谜底揭晓，有人牺牲，有人伏法，黑白之间，更多的是无法定义的灰色地界，即使理性如黄始木亦然。

“法外审判”在诸多影视剧中屡见不鲜，而一直以来同类型题材讨论的终极主题——最终“贯彻了正义”的非常规手段到底是对是错？为了最后的正义，无辜的牺牲是否可以被理解？答案至今仍在一片迷雾中。《秘密森林》没有太多刻意的澎湃热血场面，更多是平实的叙述，气氛渲染也都点到即止，但“没有感情”的男主角却在故事结尾成为了理想主义的无字碑，站在他身后的诸多配角，即使有的人手上沾了鲜血，对“贯彻正义”的热烈心情，也叫人无法忽视。看《秘密森林》时，我们无法给任何角色贴上“好人”“坏人”的标签，因为我们总是在下手之前看到不能忽视的，令人恻隐的另一面。不将人物脸谱化，不替观者解题，不给标准答案，这使得《秘密森林》即使在全球众多同类剧中，也品质难得。

文： 车小爷

本文刊载于20170915《北京青年报》B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