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欣的开悟

杨欣写生总结：

“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邱园养素，所常处也；泉石啸傲，所常乐也；渔樵隐逸，所常适也；猿鹤飞鸣，所常亲也。尘嚣僵锁，此人情所常厌也。烟霞仙圣，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见也。”

——郭熙《林泉高致》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世外桃源，我们向往着坐穷泉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第一天：面对“造化”，没有“心源”。

作为一名美术生，我写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水墨山水写生，是头一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激动的。山水画，中国画成就的最高代表，在我心中是比较神圣的，如它的名字一样，自带气场。

凌晨四点半到中午十二点，一上午的行程。到了目的地，匆匆地吃了午饭，我们就抄起工具开始了，干劲儿十足。可是当人坐定，拿起毛笔面对大山的那一刻，整个人是懵的——山就在眼前，上面全是树，笔很熟悉，墨很熟悉，纸很熟悉，可是，该怎么画？

古人常讲“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现在“造化”就在眼前，我却没有“心源”。

只能硬着头皮画，不敢，极淡的墨，起了稿子，一点点磨。两遍、三遍总感觉不行，不到位，得再重点儿……四遍、五遍还差点儿，再来一遍……

就这么大点儿的纸，认认真真地搞了不清楚多少遍，终于，把画给画“糊涂”了……倍感受挫。

研讨思考：

如何取舍？如何经营位置？小到一棵树、一处房屋，大到一片丛林、一个山头、一片群山，如何用笔墨去表现？

落笔不够果敢，没有“意在笔先“，画画好似绣花，死抠导致越画越糊。

第二天：描景摹景，小心翼翼。

没有了第一天的无从下手，手忙脚乱，上午画的是一处小景，栾川的老屋破房，映衬在山间，很有味道。我画得很慢，一板一眼，甚至有点小心翼翼，但沐浴着山中暖阳，沉浸其中，我感觉状态还不错，作品比较满意。

下午天气很好，天很篮，山色苍润，景很美，我……很不好——上午好容易积攒的一点点自信又被蹂躏得稀碎，因为又画“糊”了，整张画邋里邋遢，不光“糊”，还很“碎”，用我自己的话说就是“到处漏气”。面对大景，起起伏伏的山峦，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是不行。头一天晚上的研讨还在耳边回响，“山势树态”“移景整合”“松动灵气”，脑子里都是这些词。但是有时候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知道不等于做到，一说都会，一画就废。又要深入有层次，又要浑然一体、气象统一，这确实挺难的。

研讨思考：

山水写生就是拿着毛笔画速写吗？绝对不是。

深入——深入绝不是越画越黑，也绝不是精细地刻画某一样东西，深入是找整体画面的层次（点、线、墨都能产生层次）。

层次——为什么层次拉不开？因为一进入局部就忘了整体。一“碎”就会相互“夺”，要体现近、中、远。

造型——山势（山体、山脊、山脉）、树态（形态、枝干的穿插组合）、山与树的关系。

笔墨——书法用笔，强调起笔、行笔、收笔。干笔湿笔、中锋侧锋、逆锋散锋，笔法的变化是自然形成的，产生形态，产生趣味，产生层次。

点有聚散，不集中容易“散“，太集中容易“死”。线要放松，有曲直，讲变化，讲节奏。点是“肉”，线是“骨”，骨肉相连，才能厚重。

整合——留白留哪里？丛树怎么整理？山怎么整理？

格调、气韵、趣味、品质——水墨语言的形成。

第三天：探索笔墨，写意山水。

“不要被自然束缚了手脚，为形所困。”

“看到自然，转换成笔墨，体现自然。”

“亲悟自然，找到自己的语言，表现自然。”

养子沟有山有水，大家坐在草坪上一起作画的感觉简直太棒了，这种能量是会传递增益的，今天感觉元气满满，下笔好像轻松许多，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渐入佳境”吧！不再胆怯，不再纠结，想要尝试挑战一下“造景、造境”。

中国画，其实我没少看、没少了解，喜欢元四家，喜欢沈周，喜欢追求“古意”，于是我开始有意识地搬山挪树，丢掉眼前不喜欢的现代景物，酒店变小亭，公路变小道……勾皴点染，一步一步，算是有条理地进行。

下午和江飞、钟老师结伴坐在沟边画画，大家离得很近，但话并不多，偶有互相品评、交流，直到天色擦黑，仿佛自己化身为古画里坐拥林泉、静听松风的高士——很享受这样的作画过程。

我对自己今天的状态和作品比较满意。

研讨思考：

观念和意识的转变，山水画的高度，境界的理解。

不是照景画景，创作意识的提升非常重要。

体会自然的感染力，感受自然的生命力，构成人与自然的密切关系。

自然和笔墨是为“我”服务的。

第四天：自我整理，寻找语言。

雨天，云山雾霭，飘渺仙境，如梦如幻。

头一天的小有成就给了我极大的信心，再加上又一晚上教研的加持，今天想要整幅大的，画一画眼前的烟云，画一画心中的山水。

第四天了，我已无所畏惧，即便是面对先前失败了两次的“大场景”。

大胆落笔，小心经营，慢慢尝试着寻找这种感觉，争取把这几天的所学、所感、所思在这张画里表达出来。

这张画画得很慢，但是今天的慢和前几天的慢还是有些许区别的——先前的慢是被动的，因为困顿、纠结；今天的慢，除了纸大，更重要的是渐渐懂得了该如何去做，不再盲目，似乎感觉到“心眼”在慢慢打开。

傍晚随着老师去河谷，雨中仓促而就一张小画。虽然被雨水打湿，墨晕成了一大片，但是感觉还不错。这个“不错”，源于彻底的“放松”，最后一天了，最后一张了，时间短，画得快，又下雨，纸还被打湿了，这些条件共同作用出了一种完全“无拘无束”的状态，这就是“偶得之”吧！

研讨思考：

灵性——艺术创作中非常重要的素质之一。

探索和尝试——不局限于一种方法画画，多种语言尝试，打破自己，有探索精神，不重复自己。同一座山，晴时苍翠欲滴，雨时氤氲飘渺，千变万化的自然，带给了我们探索的欲望，带给了我们感动，让我们创作出了不同格调的作品。

这是我所欠缺的精神，因为对中国画有了解，所以有明确的追求方向，在直奔这个方向的时候，容易丢掉探索和尝试的机会，应当多去折腾，探索发现更多的可能性。

大局观——为了深入，容易走进去出不来，懂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及时跳出来，不要画过，不沉浸局部，要有大局观。

轻松的状态——不被笔墨技法所困，不被自然物象所困，得其“意”、忘其“形“。几天下来，最后一张雨中匆匆完成的作品最为自由放松，我似乎隐约明白了“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这句话的意思。

四天，强度很大，从清晨到深夜，很累，很充实，也很圆满，收获颇丰。

这个收获，既有笔墨技法上的，也有山水精神上的。

从一个完全不知道怎么落笔的小白，到能画出自己比较满意、老师同学认可的作品，成就感满满；从面对自然无比懵圈，很认真地把画画坏，到一板一眼拿着毛笔画速写，照抄自然，为形所困，再到主动探索笔墨，移景造境，画出心中的山水，这其中的成长是显而易见的。

学到了太多的知识，也慢慢发现了问题，并且尝试去改正这些问题：

• 面对自然，下笔不再犹豫了，知道该如何“取舍”了；

• 线条没有那么软弱了，慢慢长“骨”了；

• 轻松了，灵气也就来了，树有姿态了，房屋也变得可爱了；

• 画面逐渐由“碎”变“整”了，没那么多“漏气”的地方了；

• 知道怎么“玩虚的”了，画面也能够体现“层次”了……

山水画从来都不是描摹自然、照搬自然，而是面对自然，写胸中之丘壑，这其中包含了太多的文人情怀和哲学思想，体现着深远的意境、高超的境界、生动的气韵。要感悟、提炼，最终落墨于纸，形成自己独有的艺术语言。

大学毕业以后，我很少有机会参加写生活动。工作和生活周而复始地循环，时间久了，人就容易麻木，淡忘了自然美好的样子。

写生自然不同于观光旅游，虽同样是置身山水之间，但一个很安静，一个很躁动。走进大山，有一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美妙感觉。和志同道合、高素养的人在一起——虽然大家来自天南海北，并不特别熟悉，但我们以礼相待，保持着极高的默契，交流、碰撞，不断地擦出火花，相互学习，这种状态和氛围，很让人沉浸和回味，以至于我和江飞每晚十一点回屋后还要乐此不疲地夜谈到将近一点。

初为人父，以一个新手爸爸的视角，这次写生给我留下又一深刻印象的，是几位带家属的老师的家庭氛围：方老师家的小吉（包括吉先生）、卞老师家的两个女儿、钟老师家的合合、田老师家的兮妹和博哥，这些宝贝无一不受到家庭的熏陶，活泼、大方，画起画来又那么专注、可爱，富有灵气，很让人向往，是我的榜样。吴老师、马老师天命之年神仙眷侣般的生活状态，也是吾辈楷模。

“学而后知不足”，一个人应当永不停下学习前进的脚步。作为老师，更应如此，因为我们有教书育人的使命。

保持学习的状态，时常练笔，让手上功夫过硬；多看好书，让自身学养够高；感悟自然，更加艺术地生活，从而更好地影响每一位学生乃至每一个家庭。

研讨时间

吴林老师：能思、能说、能写的小伙子，虽然很长，但不啰嗦；虽然引经据典，但不装腔作势，很实在，很真诚。杨欣是真悟明白的，一次写生感悟的东西，胜似别人的几年。

杨欣老师：这评价忒高了，我有点接不住，谢谢吴老师！

吴林老师：不高，没虚夸。

霍卫健老师：有才情。

吴林老师：其实杨欣的作品每天都有纠结的，但总能灵光打开一个通道。很聪明又很踏实，你有研究的内质和热情。

杨欣老师：我和江飞每天晚上回去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不断地找问题。最后一晚上的教研总结里，我看了董老师和卞老师的作品，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束缚。

吴林老师：那你就从她俩身上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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