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宋世界(Sunasty)第5期征文第8篇征文
千门·惊蛰
◎杜子 著
东宋的第69个故事,是这样诞生的……
东宋世界(Sunasty,宋纳思地)系由《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前任社长·主编,武侠作家李逾求创立。东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正式开启,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完善之中,先后诞生《化龙》、《燃烧吧,火鸟》、《赤酒引》等长篇作品。
继“凤羽”、“沙海”、“定音笛”、“女武者”之后,“千门”是黑江湖举办的第五期东宋征文。本次推出的《千门·惊蛰》,与作者之前的两部征文《定音笛·莲》和《女武者·辛爱》一脉相承:都是写无极楼的故事;且多是以推理来推进剧情。这在东宋作者群中,尚属少数,在武侠作者中,也仅有古龙、沧月、藤萍、杨叛、张敛秋等少数作家作出尝试,因此“推理武侠”也就显得稀见而珍贵,而其中蕴含的困难之多,机遇之多,也许唯有作者自身才能体会得更加清楚。
自“沙海”征文开办以来,黑江湖增设了一种新玩法:锦囊。即征文参赛者在提交征文并经确认完稿(如需修改在修改达成时视为完稿)后,即可获得锦囊,进入下一期征文当中,待当期征文完成时继续获得下一个锦囊。每期征文视为一次跑圈,待年度征文结束后,最先提交完成征文的(每期征文均参加),即为跑圈总冠军,获得奖励。特别提醒,征文除小说外,对世界设定和征文评论也适合。均有获取锦囊和跑圈资格。有不明之处,请扫描文后二维码,于群中垂询。
目前,杜子凭《千门·惊蛰》获得第61枚锦囊。
金陵·惊蛰
何如当初莫相识。
小杜
“这就是几朝金粉汤?”
“唉哟,小公子,这河可深的很,昨晚暴雨,甲板湿滑呐!”渡舟人一边控制着浆,一边急切的劝着。要是掉下去,不但工钱没了,没来由的还摊上个事。
先前说话的小公子,指尖掐了掐嘴边的八字须,却忘了翘起的兰花小指应收一收。也许是心情大好,他嘴角上扬,满眼笑意的下了甲板。
“金陵就是不一样,好多人啊。”小公子说着理了理本就不大的包裹,“船家,我前面下喽!喏,钱放这。”他取出一吊钱放在小几上,背上包袱,一个飞翔的姿势,一提气,便上了秦淮河边的石子路。
这是金陵最繁华的地方,秦淮两岸,乌衣巷外。客栈,酒坊,杂货铺,各式各样的店铺满目琳琅。只是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找个安稳的住处。小杜思忖着。
思忖的档口,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的撞过他的左肩,接着他身后的“桃夭”好像被人钩住要将他拖离地面。
回首刹那,半张陌生男子的脸晃过面前。那脸他只看到半张,却不知道为何在脑内生出“漂亮”两字。面色若玉,终不可谖兮。
当身后黑压压的好多人朝小杜扑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桃夭”依然钩着那男子的衣裳,怎么都分不开。男子眼里写满嫌弃的看了一眼小杜,一边用他并没有什么力量感的招式抵挡追过来的人。
看样子,莫不是自己这个路人阻碍了对方?
小杜解下“桃夭”,挑开玉面男子和那群扭打在一起的人,“你们干嘛,人多欺负人少?”
为首的一个站的老远,摇着折扇,下巴翘的朝天,“哟,今儿还有个当英雄的?”说着还轻蔑的一笑,“那就一块上吧!”
“你这人……”小杜哪来得及说完,那群人的刀剑顺便也朝向了他。快要挨着的时候,“桃夭”上的机关开启,打开来变成一把红底楝花纹的晴雨伞。等那群人围过来的时候,他又第二次按下机关,二十八根伞骨的骨尖刺出细尖的钢刀。小杜压低身子转了个圈,“桃夭”不多不少正好给了每人一刀。伞停住的时候,他又飞起一脚,将其中一个人踢得老远,丢在那个摇折扇的头目面前。
“干嘛非要打架,有什么事好好说呀。”小杜回头看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的那个玉面男子,刚刚明明没打几下,突然就体力不支了?还有这男子的脸……
这男子的另一半脸,额头到脸颊处覆了一张蟠螭纹的金属面具,只留出眼睛和嘴。
“喂,你不会死了吧?”小杜蹲下身摇了摇面具男子,可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你们站住,打死了人还想走?”小杜怒视着那群歹徒。
折扇男依然仰着头:“这么不经打,无趣。”他挥了挥扇,一扬头,那些受了伤的手下都听话的跟了上去。
小杜憋屈,想要追上去,被面具男子轻轻拽住:“别……”
“你没死啊,”他拍了下他的脸,面具男子又没了反应,“怎么又没声了。不是要我给你治病吧? 我也没钱啊。”小杜见他又不吱声,干脆拍了拍他的胸口。这一拍,满眼的红色从男子的胸口蔓延开来,溢出来,也染红了小杜的裤角。
他才第一次来金陵,还没有好好的夜游秦淮,就遇上了个快死的人。他又不能就这么丢他在街上,救命的药也是买不起。难不成这么快就要去有求于人?
但好像,也只能找人帮忙。
甯离
要找什么人帮忙,其实小杜并不用多想。他只认识一个人,也只有这个人能治好一个将死之人。
他本想背上他,可是瘦小的他甚至不能将那男子从地上拖起。小杜看了看钱袋里的盘缠,又看了看那个人事不省的人。一咬牙,去雇了马车。
他们下车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小杜不懂医术,只帮那人封住了几大要穴。他又怕他醒不过来,一路上不停的跟他讲话。只是那人一句都没有搭理。
他付清车钱,吃力的搀扶着伤员,望着府门灯笼上的“甯”字,突然觉得很安心。
“什么人?”门前的小厮照例拦住小杜的去路。
“我找甯离,这个檀木簪,她看了就知道。”小杜从怀里取出一支女子用的发簪交给门房,让他前去通禀。
“请稍等。”
不一会儿,门房就带着一位婢女打扮的姑娘出来。
“果然是杜家小姐……”婢女见是小杜脱口而出。
“嘘……快带我去见甯姐姐,这个人,他好像不行了。快走!”
“噢,噢噢噢。快进来快进来,来人!把杜,杜公子的朋友抬到医房去。”婢女安排好了伤员,轻声在小杜耳边说,“我这就请大小姐过来,您要不要先换身衣服?”
小杜看了看身上满是血污的衣衫,“先救人。”然后跟着一起进了医房。
甯离是现任的甯家掌事,她的医术冠绝天下,来请她救治的,几乎都是走投无路的或者疑难杂症的。但她有个规矩,诊金随她高兴,不过往往越难治的病她治的越高兴,有时也会分文不取。在她眼里没有什么比救活死人更有意思了。所以当她听到小杜带了一个重伤的人来找她,简直顾不得本该端庄的形象就急急的奔进了医房。不过她看到小杜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
“卷卷?你这伪装的……哈哈哈,谁看不出你是个姑娘?”甯离挑了下眉,还是没忍住,索性笑的更欢。
“是,是吗?哪看出了?哎呀……不是,你先救人成吗。”
“行,能让你这么急,他面子倒是挺大的。”甯离收敛笑容,搭了把男子的脉,这脉象乱的,还真是活到现在不容易,“这是被打的?”
“对,可是我就看打了没几下,他就昏厥了。然后我见他胸口出这么多血,先封住了几处穴道,我也没敢看是什么伤,便来见你。”卷卷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脸,总觉得是因为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
“果然是旧伤加新伤,剑伤加刀伤,你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人?”甯离皱眉,然后又八卦的看着卷卷“不是看上他这半张脸吧。”
“瞎说!”杜卷卷有些歉意地扯了扯头发,“这新伤,跟我有些关系。所以……甯姐姐,你能治吗?”
“放心。来到我这,阎王也要给三分面子。”
甯离这么说,就是有十足的把握能救回来。可他到底是什么人呢?卷卷终于有时间想这个问题。万一自己救的不是一个好人呢?
卷卷看着面前这张戴着面具的脸,整整两天他都没有醒过。那么精致的脸,为什么还有半张却戴着面具?他好像有魔力一般,让卷卷不由自主的将手伸向他的面具。上面的蟠螭纹浮雕凹凸有致,指尖触到的时候金属的凉意瞬间传了过来。她还没来得及松手,一双丹凤眼忽然睁开。那黑色的眸子,如墨汁一般浓稠的似要将她吸进去。
“作甚?”他的嘴唇带着微微泛白的颜色,呼出一口暖气,飘过卷卷的耳边。
他以为会吓到卷卷,卷卷只稍红了耳,没有要将手拿开的意思:“我想,看你的脸。”
“我不想。”仍是冰冷的语气,同时带着点嫌弃。
“你……我不跟你计较。”卷卷起身,整了整衣裙打算不理他,突然又回身。“你一点也不惊讶,我,我今天……”穿的可是儒裙啊。
“哪个男人都不会带一把花伞。”
“原来是桃夭害的。哎?你这一脸你好蠢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男人不理她,自顾闭上了眼。
“小没良心的,连个名字都不告诉我。”卷卷碎碎念着朝门外走,却听到房内的人传来一声“阿奚”。
他叫阿奚。
阿奚
来金陵前,卷卷也想过自己会有怎样的境遇。反正没有想过如现在这样,要照顾另一个人。而这个人还天天给她一副冷漠的脸色。最烦的是,她在搪塞了甯离好几次之后,已经编不出理由来说清为什么来金陵。甯离现在已经是掌事,不能光顾着她们的私交,要是知道自己是偷跑出来,定然一封书信断了她游山玩水的念想。唯一庆幸的是阿奚的伤快要好了,这样他们就能早日离开甯府。
似乎是看出了卷卷的焦虑,突然某一天阿奚问她:“你想去四方宴吗?”
“四方宴?这不是千门公子选的大宴么?我没有世家名帖进不去吧?”卷卷一脸疑惑。
“你不是想看我的脸吗?”阿奚说着取下了从未摘过的面具。可明明面具下的那半张脸也是干干净净,他就是长了一张一定要用好看形容的脸。
“你怎么,比我长得还好看。”杜卷卷的脸上分明是一抹殷羡。
“别愣着,”阿奚又走到窗边把窗打开,阳光穿透屋外的梧桐照到他戴过面具的那半张脸上,“你过来,再仔细看看。”
这一看,任谁都会挪不开眼。
阿奚的脸上印出一朵妖冶的花,白色的瓣,紫红的芯,黄色的蕊,还带着奇特的折射光。这花好像就是天生带着的,多一笔太多,少一笔太少,换一张脸就变得黯然。只有在阿奚的半张脸上显得恰到好处。
“这是……金花?彩色的金花吗?”实在太震惊了。一个看起来武功这么差的人,竟然已经生出了金花。
“不是,这是我的刺青。千门刺青的那个刺青。”阿奚又戴上了面具,“只不过我的刺青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脸上,还变成这样。”
“所以你能去四方宴,可以带我去。”杜卷卷很快就接受了阿奚的身份,没什么迟疑。这简直是解决了燃眉之急,“可既然你是千门的人,那些人又是?”
“追杀吗?”言语间的停顿,阿奚又将面具戴了回去,“千门的营生众多,零零散散的小营生自然也不少。各门之间的相互吞并,私下驱逐也都是常事。只不过我这一脉自古以来都人力单薄。也幸好代公子收我为侍从,四方宴这样的日子他们不会对我如何。”
“那代公子可真是个好人呢!”好人的侍从,自然也是好人吧。
四方宴,宴请四方千门信众,是千门公子选的最后一站。今年的四方宴对千门尤为重要,设在金陵最繁华的秦淮长街集。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上一届的公子首位在半年前因病去世,公子首位一直悬空了半年。这半年来,觊觎这个位置的人越来越多,各方施压之下,使得长老院不得不提前举办此次的四方宴来定下这个空置的高位。
经过武力较量,财力较量,信众人数较量等等,一系列筛选,最后参与争夺此次公子首位的除了代公子长舟,其他四人都是从神州各地赶来。大家心里都清楚,长老院看好的其实就是长舟,四方宴不过是为了向天下人展示公平。
卷卷告别甯离的时候,距离四方宴开始还有一日。阿奚出奇的要带着她逛金陵城,虽然有些怀疑动机,不过看到大街小巷的新奇玩意儿,什么动机都抛到了脑后。
“你会不会是要把我喂胖了,然后去卖个好价钱吧?”
“你看哪个楼里的姑娘是喂胖了出来见客的?”
“也是,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你早该放心的。”阿奚说着勾起一个嘴角,笑得好生邪气。
卷卷跟在他身后走了好几步,“你刚刚是在编排我呢!”黑心男人。
“到了。”
到了哪里,阿奚也不说,只拉着卷卷进了面前的神州连锁——悦来客栈。里头熙熙攘攘的,阿奚拉着她径直走到了后院,又从后院走出去进入另一个内院。
内院的守卫,见到阿奚不阻拦,但也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同门的热络,似乎不认识的样子。阿奚也不打招呼,在以赌技﹑千术为魁首的千门,自己这一脉早已被无数次提议驱逐。自己活到现在,也不知该庆幸运气之好,还是代公子收留的恩情。
他们来到一间书房门口,阿奚叩响门。
“公子,我回来了。”
长舟
四方宴如期举行了,每一次的题直到选出首位都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
题,只有一个,没有任何提示,几位参选人聚在一个院子里,为时两个时辰,参透了就来堂前击鼓。然后写下答案,上呈长老院。每一个参选人可带一名侍从,但只能在堂前的警戒线外,不能进到院内。至于其他持有世家名帖的代表,虽是被邀请参宴,都只能在外院,听戏赏曲或是相互切磋赌术都自行随意。
大早卷卷就没有寻到阿奚,说好要带她长长见识的,自己却没了踪影。代公子长舟已经进到内院参加解题,卷卷一个人看着外院热闹的景象突然觉得有点清冷。她随着人流被挤到一个戏台下,台上的正在表演手彩。一张宣纸,撕碎了,从手彩师的指尖飘散到空气里。白色的碎宣纸,飘在空气里,越来越多,飘到了观众中。卷卷伸手,接住一片,落在手心的时候,凉凉的,化成了一滴水珠。这二月的天,突然来了一场人工降雪。
卷卷在看那手彩师,他拿下帽子向大家行礼,抬头的时候,那双丹凤眼正看着她。
正是阿奚。
他原是个手彩师么?这样疑惑的时候,阿奚的助手已经把他捆的结实,绑在戏台中间的廊柱上,脚离地,手在柱后。
众人疑惑间,女助手还取来火把点燃了那截拖在地上的绳子,那绳子正是连着阿奚身上绑的那根。接着女助手往戏台前洒出一筐金色的碎屑,碎屑落地的时候,阿奚不见了,那根未燃尽的绳子还留在地上。
这前后也就半柱香的功夫。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中,阿奚拍了拍卷卷的肩。
他在她身后负手而立,她回头的时候,他对她微笑。
“你在找我?”
“逃脱术?”阿奚竟然会曾经在小叔叔的书上见过的这门技艺。
“这是顶级逃脱术,虽然长老们并不觉得高级。”阿奚淡淡的说,似有许多无奈,“没想到你这个小姑娘竟然知道。”
大家仍沉浸在刚刚的惊叹中,远处有人高喊:“出事了!”
又有人喊:“代公子死了!”
阿奚和卷卷对视一眼,行动先于思考,朝声音的方向一起狂奔。
长舟死了,内院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一死人,这江湖之事,变成了官府之事。迫于千门的压力,以及参宴的各大家族的压力,衙门需要短期内就了结此案。
尸体在经过仵作检查后没有发现任何伤口,长舟的死状也十分安详。案发现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仵作觉得并不是他杀。
于是衙门盘问了其他在内院的人。每位参选人都带了一名侍从,一共十人,长舟一死,其他九人都接受了巡查。
五名侍从都是在内院的堂前,相互证明都没有离开过。
参选人丁森同安越本是旧识,两人决定联手破题,故而一直在一起探讨。
第三人,是帝都来的路之章,综合分第一,是长舟最大的竞争对手,但是一早就解出了题。他是最早离开内院的人。
最后一位,来参加公子选,却是位女子。她虽然进过长舟的房间,可出来的时候,还是长舟送她出来的。堂前的侍从都是看到这一幕的。虽说没人知道二人的关系,但确实不在场证明充足。
盘问下来的结果,反而让所有人都洗清了嫌疑。
阿奚是长舟的随从,也被问及一二。
“所以代公子被杀的时候,你在表演?”衙门捕快过来问。
“没错。公子确实是被杀的吗?”阿奚反问。
“你的意思是?”
“公子近月一直咳嗽不停不见好。”
卷卷在一边听得有点莫名,见着长舟的时候并未觉得像似痨病缠身的人。不过阿奚毕竟在长舟身边更久一些,她就把话咽了下去。
捕快又转头问卷卷:“你一直跟他在一起?”
卷卷转着眼珠,扯了下自己的头发:“算是吧,他当时在表演那个逃脱术。”
捕快又问了一些跟长舟相关的人,甚至检查了最近的药渣。
有嫌疑的人,都不在现场,有动机的人,也不在现场,没有凶器,没有致命伤。如果非要问他到底怎么死的,可能就是一口气没喘上来?
在问过给长舟治病的大夫关于咳嗽的症状后,衙门整理了所有案件的资料,最终判定为自然死亡。
千门长老院也默认了这个结果,四方宴没有选出公子首位,最终由长老院代理办事。
杜卷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惊蛰
惊蛰为三侯:“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春雷已过,桃花涧的桃花开得漫山遍野。唯一的几株梧桐,在经历了漫长的冬季之后,又从枝丫上破出了新芽。
金陵的千门长老院,正是设在桃花涧。长舟已死,阿奚必须回到长老院等候差遣。杜卷卷觉得长舟的死疑点重重,也跟着阿奚去了桃花涧,住进了唯一的桃花客栈。
他们杜家骨子里那好管闲事的因子作祟,让杜卷卷很是想要再查一查长舟的死因。可长舟毕竟是阿奚的前主子,如果告诉阿奚难免让他忧伤。不如请她家小叔叔来金陵再断一断案子,顺便也帮一把甯离。
于是她写好书信,投递到桃花客栈门口的信使那里。
在江浙之地,每个重要的市集都有一个叫信使的人,他来自桐乡燕家,负责收集和传递重要信笺以及轻巧的贵重之物。经燕家的信笺一般次日就能送达,故而得名“飞奔燕”。卷卷没有去过桐乡,但听说桐乡被一张巨大的网覆盖在城市上空。这网就是飞奔燕的营生,他们为了节约人工,在桐乡上空织了一张传送网,所有的信笺物品每日都通过这张网分配去指定的目的地。据说近几年,这个三爪的飞奔燕因为与上面的关系颇好,正在日益扩大这张网。
两日后,卷卷并没有等来杜寻,他只寄回一个锦囊。想来小叔叔还是不愿意见甯姐姐。
卷卷打开锦囊,上面只有一句话“二人一并梳理”。这意思是要带上阿奚一起查吗?
她已经好几日未见阿奚了,只得去长老院敲一敲门。
“那个,我找阿奚。”
“阿奚?哪个阿奚?”
“就是四方宴那天,表演逃脱术的。”
看门的想到了什么,不屑的表情不知怎么就流露出来:“那个搞偏门的小子啊,他在劈柴,我去喊他。”
劈柴?阿奚是不是不想让我看到这样的他,所以不再见我。
他的境遇竟然是这般的艰难。
可是当阿奚出现在卷卷面前的时候,依然是那么丰神俊逸,完全不像是刚刚还在劈柴的人。
“你还在?”清冷的声音。
“我想再查一查长舟的死因,小叔叔说得找你一起。”
“案子都结了,查出来又如何。”
“至少也许你不用像现在这样。何况这事太蹊跷了,那个路什么的他不是解出了题,为什么最后首位不是他?最后见过长舟的那个姐姐,他们到底讲了些什么?这些你都不好奇吗?”卷卷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实在不简单。
“我不是挺好的,依然是个捞偏门的,你看刚刚那个看门的都不视我为同门。”阿奚一扬下巴,“而且你若重新查,你以为长老院和官府会觉得你做了好事不成?”
“可如果另有真凶,难道不该大白于天下?何况我以小叔叔的名义上报官府,于你也是大功一件。”
“你小叔叔?”
“就是无极楼的那个人。”卷卷讲完,看到阿奚脸上瞬间的讶异,然后他就答应同她一起再查一遍案子。
原来她小叔叔这么有名。
目前的最大疑点是,长舟真正的死因。卷卷和阿奚都没有见过尸体,千门的人大多是独身之人,无父无母。长舟就是这样,他没有姓,不记事的时候就被长老院收养,所以也没有人来收尸。而长老院忙着处理四方宴失败的事情,即使长舟曾经是他们最得意的作品,现下也无暇顾及安葬。此刻还躺在义庄的长板上长舟,若是知道自己价值已尽后的下场不知是何感想。
他们赶到义庄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光线不是那么分明,身边也没有带火烛。阿奚随手从袖子里拿出一盒火柴,点亮一根。长舟的尸体过了五六日也没有腐烂,可能是因着天气还是严寒。很快火柴就熄灭了,阿奚又凑出一根点亮。一连点了十几根,眼瞅着火柴盒里就剩下两根。
卷卷制止了阿奚想要再抽一根的举动:“别点了,我好像看到了。”
阿奚顺着卷卷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尸体的头顶,有一个血洞正在溃烂。
“难怪仵作没看到,之前被头发遮住,又是极小的洞。过了四五日,开始溃烂扩张,让我找着了。”卷卷得意的朝阿奚眨眨眼睛,“看,好长的钢针。”她戴上手套从尸体头顶取出杀人的凶器——一根手掌一样长的钢针。
“如果这针是凶器,路之章的嫌疑最大。”阿奚径自分析起来,“他同公子是这次首位争夺的重要对手,而且他之前学过针灸。”
“可时间不对呀,他是第一个答完题出来的人。”
“半个时辰内公子都没有出过房门,这半个时辰杀人却是绰绰有余。如果能去案发的房间探查一番,或许会有答案。”
“没想到你分析起来跟小叔叔还有几分像。”卷卷觉得阿奚的分析不无道理,但总觉得还是有些武断。
他们不能随意进入案发地点,只能趁着夜黑,偷偷潜进去。死过人的院子,并没有太多的守卫,很快他们就摸到了当时长舟的房间。
果然跟案卷上写的一样,房间干干净净,没有打斗的痕迹,门窗也没有别的什么脚印。但却有一束光从屋顶一直射到蒲团上。在漆黑无灯的夜里,借着月光,这奇怪的杀人手法才得以呈现。
“你说,他不是从这么小一个洞射出了钢针,又恰好长舟就在下面吧?”卷卷在蒲团上翻找了一会儿,找到点亮亮的东西,好像在哪里见过。
“如果有深厚的内力,确实是可以做到。”阿奚认同她的猜测。
那么路之章,到底有没有这么深厚的内力?
翌日,卷卷带着阿奚以无极楼的名义去衙门寻了两个官差,准备到路之章落脚的悦来客栈进行最终的确认。
路之章正在悦来客栈的大堂用着早膳,他不认得杜卷卷和阿奚。卷卷让两个差大哥在另一桌候着,自己在路之章的对面坐下,阿奚站在她的身后。
“姑娘,是坐错了?”路之章彬彬有礼道,抬眼看到卷卷身后的阿奚感觉在哪见过。
“没错没错,你是路之章吧,我就是找你。”卷卷给他一个暖暖的微笑。
“同门的人,不会像你这么直呼其名,可你身后这位我见过。你们俩是为了长舟?”路之章一脸坦然的给卷卷倒了杯茶。
“那你有没有杀长舟?”这个路之章似乎还挺聪明。
“我说没有,你信吗?”
“我……信啊。”卷卷一脸无害的看着他,“其实主要还是想问你,长老院为什么驳回了你提交的答案?”
“我自认我解出了题,但长老院说中途被打断的四方宴,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比赛。生为千门子弟,自然是要听候安排的。”路之章边说边抿了口茶,用的是左手。
卷卷也喝了口他倒的茶,“我听说你的针灸技术很是不错,我近日疲累,改日得请你扎上两针。”
“姑娘前脚刚从甯家出来,后脚倒要叫我这个学艺不精的人施针,恐怕不是很妥。”
“路兄,你我同在千门,路兄的技术也是早有耳闻。今日这么推三阻四,不像路兄的风格呀。”阿奚在一边帮衬着卷卷。
路之章笑笑,不回答。
客栈的二楼,陆续的有人下来用早膳,其中的一个女子,一副中性打扮,头上还戴着男子用的发冠。她一路走来,朝着卷卷他们的桌子,然后云淡风轻的入了座。
“要说嫌疑,你们应该怀疑我。”女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毕竟我才是最后见到长舟的人。”
“小白,你没事下来干嘛?”路之章从刚刚的淡定突然变得神情紧张。
“问完你,不就该问我了。是不是呀,小妹妹?”
卷卷听着两人的对话,觉得他们的确是有事情隐瞒,“那这位大姐姐,你跟长舟谈了些什么?”
“人人都知道我白淼与长舟是同一天被长老院收养,我们一起度过了被派遣前共同学习的一十五年。这么多年的老友,叙旧是正常的吧?”
“只是叙旧?”阿奚插话道。
“咦?你是长舟那个随从,长舟对你……我记得也不是很好。你倒是也挺念及旧恩。”
“我们去过长舟的房间,那股香粉味里有曼陀罗的味道,你怎么解释?”阿奚继续追问。一旁的卷卷很讶异,这曼陀罗的味道自己怎么没闻到。
“对呀,我是来竞争首位的,大家各凭本事,是我放的曼陀罗。你们抓我吧!”白淼竟然一点不反抗就承认了,“我让长舟送我出门,让大家都看到,因为曼陀罗毕竟不会立马就让人死亡。”
“快来把她拿下!”阿奚觉得时机甚好,让两个差大哥马上抓人。
路之章挡在白淼面前,将她护在身后:“不可能,小白不会为了得一个首位就杀了长舟。你们再好好查查。”
“路之章,证据确凿,难道你要包庇?”阿奚抢在卷卷前头问道。
卷卷给了路之章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起身将他拉走:“你别把自己搭进去。”接着嘱咐阿奚,“阿奚,你帮两位差大哥押白姑娘去收监吧。”
“也好。”阿奚那露出的半张脸难掩明媚之色。
在阿奚他们走后,卷卷继续跟路之章单独聊了一会儿。
“你跟白姑娘不是单纯朋友关系吧?”
“你看出来了?”路之章落寞的眼神注视着刚刚白淼用的茶杯,“她是我的恋人。我没想到,她竟……你说会不会是搞错了?”
“再问你个问题吧,曼陀罗的毒性是怎么样的?”
“轻者昏睡,重者死亡。这花是剧毒,还是我告诉小白的……我,我当初就不该告诉她。”路之章越发的觉得自责。
为何阿奚闻到了曼陀罗,我却没闻到?这一路赶往府衙,杜卷卷始终在想这个问题。她拿出昨夜在长舟房间内拿到的那个闪光的细碎,突然想到了长舟死前的某个场景。还有路之章给自己倒茶时颤抖的手,加上白淼刚才的一句话。她马上加快了脚步。
“等一下!”杜卷卷顺利的拦住了站在堂前准备去请师爷的官差。
官差疑惑:“怎么了杜姑娘,你看白淼不是在这。”
“错了错了,抓错了!”卷卷喘着气,一手指向了阿奚,“是他!”
“杜卷卷!你抓我?”阿奚不可置信的看着卷卷。
“阿奚……我不想怀疑你的。可是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骗我。”
“是么?”阿奚竟然诡异的笑了。
“我到现在都只知道你叫阿奚,你是千门的人,除了不受重用,其他的我一点儿也不晓得。是小叔叔,他给我写了一句话让你和我一起梳理案子。我刚刚一想,原来不是让我去把案子破了,是让我好好观察你。
那日你邀我去四方宴,我以为是我救了你,你信任我,所以才邀请我。现在想来,你是想要一个不在场证明吧。
我跟你去义庄,问义庄的大叔借一根蜡烛也未尝不可。你却马上拿出柴火看似要帮我照亮尸体,其实你知道人眼在黑暗里突然看到强光在那一瞬间是会失明什么都看不见的。你没想到我也知道这个原理吧?因为我还有一个小叔叔,他叫杜轩,最喜欢研究这些事情,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我。
果然,在不点蜡烛的时候,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尸体头顶的伤口立马就找到了。
其实本来怀疑别人是正常的,可是你太笃定,一口咬定是路之章。从那时我就开始疑惑,你明明应该也没有见过几次路之章,你怎么会这么肯定。
昨夜我们去案发的房间,说到杀人手法的时候,你给我灌输深厚的内力才能正好击穿头骨的概念。可是我明明记得你学武不精,你当时这么说想必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吧。但是你忘了长舟怎么可能在房间里就坐在那个蒲团上,不起来行走。即使是他就坐在那个蒲团上,路之章又怎么知道。
这是一直以来让我觉得没法解释的地方。刚刚你说你闻到了曼陀罗的味道,为什么我没有闻到?其实你闻到的是那日你杀害长舟时在屋顶闻到的气味。你急于找一个人替罪,正好白淼还承认了自己放了曼陀罗,就一口咬定白淼才是凶手。
但事情应该是这样的,白淼和路之章是一对恋人,这点我已经向路之章证实过。白淼知道长舟是路之章此次四方宴唯一匹敌的对手,为了让路之章顺利胜出,她假借叙旧之名到长舟房内放曼陀罗。曼陀罗剧毒,要在这么短时间内毒杀长舟,白淼自己也会昏睡,可是白淼不懂毒性,只是因为听路之章提过随手一试。她在长舟房内待的不久,还来不及出现中毒迹象,但长舟从白淼离开到被杀就半个时辰,最多也就是昏睡。这就恰好解释了为什么他一直坐在那个蒲团上。
还有刚刚,路之章给我倒茶用的是左手,还不停的颤抖。我就留心看了一眼,他的手腕上有一条疤。一个左撇子,手又受过伤,有内力也发不出了吧。所以他们两个都不可能是凶手。
以前我在兵器谱上见过一个叫手弩的东西,只要扣动扳机,就可以射出弩箭。所以有没有内力都可以穿透屋顶的那个洞来杀人。
至于为什么怀疑你,我昨夜在蒲团上找到一个东西。当时我没想起来,可是刚才我发现,我之前在你房里觉得好玩抓了一把的,就是那日你的助手撒在台上的碎屑。
你看,一模一样的材质。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逃脱术奥秘,但是从戏台消失到你从我身后出现恰好也是半柱香,你有足够的时间到内院去杀人。而白淼恰好无意中帮你制造了长舟不能移动的条件。
他不是你的主人么?你为什么要杀他?”
卷卷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救一个好人么?
“为什么?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收我这样一个被弃掉的人做随从?这几年他代公子做的事情不过就是在书房练字写画,事情是我办的,功劳是他的,你说我要不要取而代之?呵呵……我果然应该昨天也杀了你。”阿奚倒是也不奇怪,又勾起了他的嘴角,“还有你错了,我不是手彩师,我是魔术师。”说完,大堂里烟雾四起,然后有个强光弹从桌案下滚出来,在他们中间炸开。
刺眼的强光,让所有人都挥袖捂住眼睛。杜卷卷离强光最近,来不及捂眼的须臾,她看到阿奚丢下脸上的面具,负手自若地朝着府衙外走去。
踏出府衙的时候,他似乎回首,又一次邪魅般的朝她笑。隐隐的还能看到他脸上开的更盛的那朵花。
假面
千门的案子,最终成了一个悬案,真凶在那日人间蒸发。
杜卷卷向金陵做了告别,她决定去无极楼向杜寻认真求教。
至于阿奚,后来官府的人也去过长老院搜查,但那日之后整个金陵都好像没有这个人存在过一样。
卷卷抚摸着他丢下的金属面具,指尖传来的凉意同当初的一模一样。
他到底有着怎样神秘的过往,又会去往什么样的未来。
她不知道。
她既盼着他出现,又盼着他不再回来。
-END-
Sunasty
世 界
杜子看东宋:
有一颗石子,从星河坠落
在某个未知的地方,历经了浩劫
最终形成一个多维度的空间
我们叫它:东宋
它像一场游戏
我们都是那从未来射出的无尾箭
像无数的蜉蝣微生物密布在一起
组成了整个世界
它像一张巨网,笼罩着来自三圣灵的,对未知,对传说的恐惧
但终有一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杜子写东宋:
这是第三个无极楼的故事,看到千门的时候一度觉得困难无比,又自认不是一个聪明的作者,只好另辟蹊径从大千门的小人物入手。
一个私自出逃的单纯小姑娘,一个带着面具的神秘美男子,从一场被设计好的偶遇,到离奇的人间蒸发,我大概织了一张隐形的网。案子到底有没有结果,杜卷卷能不能学到小叔叔的一星半点,阿奚还会不会出现,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未免有些不负责任。但事实上理当如此,毕竟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启蛰万物醒,何奚缘散尽。
-宋纳思地-
世界·千门
致谢:
文章作者杜子。
图片来自网络,作者昔酒,仅作示意,版权归属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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