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官华,陕西大荔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诗人,诗歌评论家。
亲历或倾诉:平凡而深刻的亲情体验
——周洁散文《哑娘》《戏迷老爸》《姑母》简析
文/陕西●官华
梁衡先生认为写文章主要有两个目的:为思想而写,为美而写。我觉得,在平淡的生活中,用散文触动人性最柔软、最精妙的存在,挖掘隐藏在现实表象之下的真实,或再现,或发现,体察情感的力量。以鲜活的经历,独到、深刻的视角,来审视或探寻或感悟或沉思浮世渺渺间的情感交织与温情。这样的散文无疑更能深入人心,给人以心灵的慰藉。其实,我更倾向于亲情散文。这些倾注着浓郁深情的文字,看似平淡,但字里行间却尽显人文情怀。情感是散文的生命,缓缓流淌的情感的力量,何止是感动?!
近读作家周洁的几篇亲情散文,我被其独特的视角、情感的释放与拿捏、言以写实的美感所吸引。更重要的是,作者以亲历者的身份去见证作品中的文字记载,又以倾诉者的身份与我们共享平淡生活与亲情感知过程中的点点滴滴。周洁的亲情散文,犹如舒缓的慢板,汩汩流淌着,别具一格。这些源自个人的心历身感,充满着人生的感动、无奈、痛伤。
亲情文化是人生的精神支撑,唯有真切的思想光亮,才温馨有味,暖人至深。在《哑娘》中,“娘不仅哑,还很聋,她的世界是无声的,所以反应总比别人迟钝、慢半拍。”瘸腿的父亲与哑娘的婚姻,父亲的离世,哑娘的坚强,独自承担生活的苦累,拉扯幼小的孩子,“在娘的艰辛抚育下,我们姐妹三个相继考了大学。毕业后分别留在了不同的城市工作、生活,后来各自成家,我们向小鸟一样离开了老家,离开了哑娘......”,“哑娘六十岁了,孤独的守在老家,守望着我们的家园,陪伴她的,只有那些和她一样无言的花花草草。”写实的风格,细腻、细致,哑娘的形象跃然纸上。行文间没有高深的表达,只有真实的写照。作者眼里的“哑娘”,是千千万万个母亲的缩影,是传统规约下的普普通通的妇女,是儿女的福祉。作者倾诉的对象是娘,既聋又哑,有别于惯常的书写对象,没有轰轰烈烈的故事,却有大起大落的情节;没有说教式的语言,却有情感力量的真实营构。这样的文字所表达的情感是逐渐加强的,让人动情,触动心灵。
《戏迷老爸》则是一篇轻快的亲情散文。作者眼里的戏迷老爸,“嗓门高,声音洪亮,五音不全”。苦焦的日子,唱;高兴的时候,唱;干活时,唱;串门时,唱;投缘了,唱;过节了,唱;无时无刻不在唱。唱还不行,给家人,给邻里,走哪儿都来一段儿,又收拾播放器,又分门别类搜集秦腔、线腔、碗碗腔的唱腔资料,乐乐呵呵,一真戏迷。做儿女的惟愿“老爸开开心心,唱着、乐着,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作者的笔墨着力于生活的情感细节,以最朴实又最真实的表达,勾勒出“戏迷老爸”的形象,看似信手拈来,又仿佛精雕细琢,以亲历者的身份记录了“戏迷老爸”的生活,又分享了最自在的生活情境。
作家周洁在文字的方寸之间布满情感的芬芳,句句不诉情感,却字字充满情感。《姑母》一文中,“姑母是个缠着小脚的女人,倘若健在也该是位百岁老人了。”在作者眼里,缠着小脚的姑母,与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姐弟。逃难到陕西,很小作了别人的童养媳,在祖父过世后,为了续娘家香火,经历了困苦,“姑母亦姐亦母孩子一样抚养着我的父亲长大成人,算是给我们家留下了一条根脉。”父亲的婚事也是姑母一手操办的。姑母在穷困的日子,养育了三女六男九个孩子,连同父亲。而当姑母去世,父亲的一声“姐,娘啊……”,哭到在场的所有人心碎。干净洗炼的文字把人间的朴素亲情缓缓道出,这样的文字更能走进人的内心,激起人心最美好的、最难以忘却的记忆,也赋予“姑母”更加高大的形象。《姑母》一文,通其心,感其情,在表达的过程中深化情感的力量,令人感动。
亲情是人间最真挚、最牢固、最持久的情愫,是血浓于水的情感使然。无论时光怎样更迭,亲情总会在岁月的长河中流淌,历久弥新。也正是亲情造就了亲情散文的独特魅力。在文本的叙述中,作家周洁借助散文的方式,绾结成一篇篇亲情文字,在轻柔的倾诉中,以亲历者的身份带领我们体验亲情的味道,讲述着深情的亲情故事,注重感情拿捏的角度,在亲历者和倾诉者的叙述主体间自由转换,最大限度地做到了叙述对象与叙述经验的统一。以一种真诚的方式释放自己的情感,这种情感的表达是真实而令人感动的。
2017.9.15.赵渡古镇
(周洁,合阳县文化街未来书店经理)
【附录周洁原文】
《哑娘》
娘是个天生的哑巴,爹是个后天的瘸子。
曾经为这样的父母感到过羞愧,受到小孩子们的嘲笑和羞辱,都是因为他们。年幼的我怨恨他们,一整天一整天不愿意开口说一句话,自卑和忧郁一直伴随着我。
聋哑聋哑,娘不仅哑,还很聋,她的世界是无声的,所以反应总比别人迟钝、慢半拍。跟娘说话时,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你,半天才能明白意思。娘没上过学,从小跟着姥姥学针线女红,学烧菜做饭。娘不爱见人,家里来客人,她总会悄悄滴躲开。娘性子好,不急不躁,安静沉稳。
爹是个孤儿。爹和他的父母一家三口是外来的插队户。爹三岁的时候爷爷死了,一次意外客死他乡。爹八岁那年,奶奶也死了,爹没爹没娘成了孤儿。从此,东家舍一口,西家施一顿,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爹囫囵着长大了。
爹的腿是因娘瘸的。娘听不到身后汽车的喇叭声,眼看着就要撞到娘身上了,被刚巧路过的爹看到,他不假思索冲上去将娘掀倒一旁,他的腿却被车轮碾上。姥爷姥姥把娘嫁给爹,一是为了报恩,二是觉得娘嫁在本村他们好照应,三是因为爹是孤儿一个,娘嫁过来不会被人歧视,哪怕他是个瘸子。
父母的婚姻没有风花雪月缤纷,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二老首肯,弟妹祝福,一身嫁衣,一挂鞭炮,娘就嫁过来了。爹不嫌娘哑,娘也不嫌爹瘸。婚后的生活在姥姥姥爷的帮衬下也算过得去,粗茶淡饭,温饱有余。爹一心想有个儿子,娘却一连生下了三个闺女,爹在唉声叹气中也只能接受了。
小的时候不明白娘为什么不说话?爹为什么要一瘸一拐的走?小伙伴用土块石子在身后扔着砸着“哑巴哑巴,瘸子瘸子”的喊着叫着笑着。我哭着喊着摇着求娘开口,娘只是搂着我摇啊摇,眼泪顺着她的脸默默地往下淌。
苦命的爹跟村里的其他男人一样下沟炸石,放炮赚钱养家。一次正常的填药点炮后,他的瘸腿没跑利索,当场被自己填埋的炸药炸得粉身碎骨。好多人在周围搜索,零零碎碎只捡到一些被炸碎的小尸块。
爹下葬出殡的那天,娘哭不出来,搂着我们姐妹三个跪倒在爹的棺材前面,呆呆地跪着,不哭不闹,无声的泪水将自己淹没,任谁也拉不起来。在姥爷的指示下,舅舅和几个男人强行将娘架走,抬走了爹的棺材,那年娘33岁,我12岁,两个妹妹一个9岁,一个5岁。
一个哑娘,三个幼女,爹抛下我们走了,猝不及防。爹刚走的那段日子,娘总时不时地搂着我们姐妹三个入怀。娘美丽的眼窝深深陷了下去,泪眼朦胧痴痴地看着我们,一坐一整天,一坐一整夜。
后来,有好事着来给娘介绍对象,连说带吼地唾沫星子乱溅,比划半天娘才明白了。娘愤怒的眼神狠狠地瞪着他,指了指大门,顺手就抄起了一根棍子。
我们娘四个的日子过得简单平静。外公给娘买了几只羊。每天天不亮,娘做好饭菜,就赶着羊进山了。一年四季,风吹雨淋,沟沟岔岔里到处都留下了娘的足迹。晚间,一方小桌,四个小凳,一盏煤油灯,我们姐妹三个围在周围写作业,她在一边纳鞋底子缝衣裳,时不时抬头冲我们笑笑。
春天,不断有小羊出生,娘的脸上就乐开了花,细碎的褶子挤满了脸,粗糙的枣树皮一样的手将小羊摸了再摸,羊群逐渐的越来越大。到了年末,舅舅要将长大的羊拉走的时候,娘就躲在屋子里流泪。那些羊换来的钱,娘整得平平整整包在手绢里用砖头压着,我们的学费、书本、衣裳、鞋袜和柴米油盐都从这里面支出。
一年一年,一月一月,我们笑了,娘也乐了;我们哭了,娘也跟着难过。爹爹生前的一套衣衫被娘洗得干干净净,叠得四四方方。夜深人静,或是逢年过节,娘总会拿出来爹那套衣衫,放在膝盖上,一坐就是大半天,低垂着头,一遍遍轻轻地抚摸着,不知道她都对爹说着什么。
在娘的艰辛抚育下,我们姐妹三个相继考了大学。毕业后分别留在了不同的城市工作、生活,后来各自成家,我们向小鸟一样离开了老家,离开了哑娘......
如今哑娘六十岁了,我们多次要接娘到城里住,娘自始至终不肯来。她孤独的守在老家,守护着我们的家园,陪伴她的,只有那些和她一样无言的花花草草。
《戏迷老爸》
老爸是个戏迷。
他嗓门高,声音洪亮,五音不全,却偏爱唱戏。地里干活唱,几里外都听得到,越唱越高兴,手里就越有劲。老爸唱戏的时候,母亲就在旁边呵呵调侃:“调调跑西沟里了!”老爸才不管,不成调的戏他依然唱,唱得高兴,唱得开心。
老爸去串门,要找他回家吃饭,只需站在巷道中间仔细听,顺着那不成调的乱弹找去,他准在那里。老爸唱戏不害臊,一群老汉老婆围着:“唱得好!再唱一个!”老爸张嘴就唱,唱的洪亮,吼的酣畅。年轻人掩着嘴偷偷笑,老人们却仰着脖子傻傻乐。所以老爸一得空就出去乐呵去,老妈总说,管他呢,让他乐去。
老爸年轻的时候日子过的苦,爷爷的模样他不记得,奶奶是个智障的人,孤儿寡母就住在村头半山腰的土窑洞里。苦哈哈的日子,他就扯着嗓子漫山吼,吼得树叶刷刷落,吼得鸟儿呼啦飞。与其说是唱,不如说是嚎,吼着、嚎着,这日子也就慢慢过下来了。老爸说,要不然他都不知道他能不能熬下来... ...
苦日子就在老爸的乐呵呵吼唱声里一天一天都有了新变化,越过越有了新希望。乐观的人就会盼来好日子,老爸唱戏的劲头更大了。没人听他唱戏,他就拉着老妈听他唱,每晚临睡前不唱那么一段戏,他就无法安睡。好在,老妈总是认真听完,还鼓掌夸他唱得好。
我们姐弟三个,老爸教我们的第一首儿歌便是“三滴血”和“周仁回府”。如今,三岁的小侄子张口也是“斩单童”,奶声奶气的:“呼喊一声绑帐外......”逗得我们哈哈大笑,逗他再唱就是“黑包公”了。问他谁教的?他一搂老爸的脖子说“我爷唛!”
老爸很少贪杯喝酒,却记得有一次一位叔叔喜添男孩,他被叫去喝酒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睡着了。微醺的老爸回到家却兴奋的睡不着觉:“大丫、二丫、小宝,孩他妈,快起来!快起来!”迷迷糊糊,全家都被老爸拉出了热被窝。原来,老爸要我们给他当听众,他要表演一段“杨家将”。大冬天,我们娘四个冻得抖抖索索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半夜听他胡乱吼,末了,还非得鼓掌叫好方才休。第二天全家感冒!......
外公生前也特别喜欢听戏、看戏。翁婿两个大概源于戏曲情,特别投缘,外公偏爱老爸,老爸也爱外公。外婆去世后,一年有半年时间,外公都在我们家住。外公有个箱子,走哪都带着,里面是舅舅姨姨们给外公购买的戏曲磁带和碟片,那是外公的宝贝,不许我们碰,却独独允许老爸随意翻找。外公临终前,选了一小部分他特别喜欢的随身带着,大部分他留给了老爸。
日子越过越好了,家里买了电视,老爸每晚都等着看陕西台的“秦之声”,一边看,一边就跟着演员一起唱起来了。他唱的如痴如醉,斜眼看老妈,老妈却在一旁打瞌睡。“醒醒!醒醒!唱到精彩热闹处了,你咋睡了!”“好,好,唱得好......”老妈应付一声又迷瞪了。
街上流行起了音乐播放器,我赶时髦给老爸买了一个,内存卡里下载了好多他爱听的秦腔戏。播放器老爸整天不离身,一路上吱吱哇哇,他也跟着吼一吼,唱一唱。尤其是小侄子跟在他屁股后面呜哇附和,走到哪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见到的人都会忍不住笑:“瞧这爷孙俩,亲的。”
去年我因病做了个手术,出院后老爸接我回了娘家。那些天里,老爸把他的播放器拿出来:“丫头,你爱听哪个,爸给你放。”老爸说他有个宝贝要拿给我看,老爸会给我什么的时候,只见他神神秘秘展开掌心,掌心里是一个土布手绢包裹。老爸小心翼翼一层一层的慢慢解开,打开,怎么还有一层塑料包裹,耐心再等,塑料包裹解开,我天,里面是五个很小的白纸小包裹,上面画着1、2、3、4、5。
“爸,啥好东西?”
老爸抬头斜了我一眼,拆开其中一个,原来是张内存卡:“这个上面是线腔。”
“你怎么知道是线腔?”
“我标着呢,1、2、3、4、5,分别是线腔,秦腔、碗碗腔......”
老爸在那里如数家珍,叙说着他的那些宝贝。老爸的这些宝贝,也跟当年外公一样,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姐姐在西安工作。偶尔,她想接老爸在她那住几天,随意逛逛也好,老爸总在推辞。姐姐门卫室的老伯见了姐姐总要问:“小周,你爸什么时候还来?”姐姐突发奇想,再打电话给老爸:“爸,门卫老伯都问你好几次了,问你啥时候来西安?”
“就来,就来,明天就来。”这次老爸非常爽快的答应了。
原来,老爸在姐家小住的时候,没事下楼溜达,兜里的戏匣子引起了老伯的兴趣,于是,两个老头就聚在一起聊戏、唱戏,喝茶,下棋,几天的功夫居然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每年春节,一大家子人,包括舅舅姨姨们,几十口子聚在一起,老爸有个固定的节目,就是非表演一段不可。在亲人们的鼓掌喝彩声里,老爸骄傲的像个大明星,陶醉、自豪......
老爸爱唱戏,一辈子就喜欢这样乐呵着!
《姑母》
姑母是个缠着小脚的女人,若是健在也该是位百岁老人了。父亲和姑母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姑母比父亲大了二十多岁,但父亲却是由姑母一手养大的,于父亲而言,姑母既是姐姐又是母亲。
父亲其实是个火爆脾气,可唯独对姑母言听计从,不敢有一点反抗。我常常想不明白,姑母小小的个,单单薄薄,弱不禁风的样子,在父亲这里却是个至高无上的女王。
在我能记事的时候起,每年冬闲的时候,父亲准会套上一辆大骡子车去接姑母来过冬。父亲将车马套好,后车厢铺上厚厚的褥子棉被,临出门时总不忘再叮嘱母亲一番“炕烧热点,姐怕冷。”甩一声很响亮的响鞭,一把抱起我:“走喽,接你姑妈去喽。”
父亲一路吼着不成调的秦腔吆喝着大骡子,趟过一条河,翻过一座岭.到姑母家的时候,老远就能看见姑母拄着拐杖在大路口徘徊张望着。见到父亲,姐弟俩免不了又是一场唏嘘落泪。家里,姑母早几天以前都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裹了。
姑母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美人,印象中姑母就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在我眼里她依然很美丽。我常常盯着姑母的眼睛看不够,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对水汪汪的黑葡萄,一点儿没有人老珠黄的样子,傻傻的我会问:“姑妈,你的眼睛为什么要长得那么像我?”童稚的话语常常惹笑了大人们。“你瞧我这傻闺女吆。”姑母一边笑着一边就揽我坐到她怀里了,祖母般的慈祥。
很好奇姑母的脚那么小,想要一探究竟姑母却总拦着不让看,最后偷偷穿了姑母的绣花鞋到处乱跑。姑母给我洗脚的时候常常会握着我的脚喃喃自语:“新社会就是好,你瞧这脚丫子多漂亮。”
要说我的姑母以前的故事,得先从我的祖父说起。我的祖父原籍在湖北,姑母也讲不清是因为什么原因,一夜之间亲人们都死了,祖父在自家院子里挖了一个大坑,将亲人们合葬掩埋在一起,痴痴呆呆跪在这个大土坟前跪了两天两夜,随后就带着唯一存活当时只有七八岁的她出门了。
祖父挑着一根扁担,一头是他们简单的行李,一头是姑母,踏上了乞讨逃生的路,从此再也没有回过故乡。祖父半工半乞带着缠着小脚的姑母艰难度日。父女俩风餐露宿,没有目的,四海为家,车站码头破庙里,麦草垛子下,哪里困了哪里歇,吃着百家饭,穿着施舍的衣,破衣烂衫勉强遮体,冬天冷,夏天热,一件棉袄四季穿,受尽恓惶,看尽冷眼,人间五味皆尝遍,更难的是姑母的小脚一走路钻心的疼。两年多以后,他们来到了陕西。实在无力养活女儿的祖父无奈将姑母送给了别人做了童养媳。
不忍心远离女儿的祖父,在离姑母小村子不远的沟边挖了一孔小窑洞安下了身子。我的祖父是个石匠,从此,祖父以采石、雕石为生。几年以后祖父再婚,先后又有了我的二姑母、父亲和二叔。在我父亲刚刚三岁那年,祖父在一次采石中命丧巨石下。乡亲们的帮忙,祖父一张草席裹身,被草草掩埋。智障的祖母养活不了自己的孩子们,祖父刚刚过世,他们就分别被人领走。
弟妹们被人领完了,娘家后继无人,姑母辗转反侧,彻夜不眠。虽说她与弟妹们是同父异母,但毕竟血浓于水。姑父姑母几经辗转终于打听到了父亲被领养的村庄家庭。一辆骡马车,车厢里拉了个两开门的大立柜,他们踏上了寻找弟弟的道路。姑父姑母驾着骡子车来到父亲被领养的那个家庭附近,姑母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糖果分发给小孩子们,在这群抢糖果的小孩子里就有我的父亲,姑父趁小孩们低头抢糖果将父亲很快的抱起塞到了大立柜里,迅速逃离了这个村庄。父亲就这样算是被姑父姑母偷回了家吧。从此,姑母亦姐亦母孩子一样抚养着我的父亲长大成人,算是给我们家留下了一条根脉。
姑母共生育了九个孩子,三女六男,我父亲跟四表哥同岁。姑父好像比姑母要年长很多岁,他长什么样子我没见过,父亲对他的印象也很淡薄。姑母很年轻的时候姑父就不在了。年轻的姑母,这个缠着小脚出不了大门的女人,一个人拉扯了10个孩子,其艰难难以想象。父亲后来回忆说,他不记得姑母晚上什么时候睡?早上又是什么时候起?瘦弱的身子陀螺似的旋转着,大大小小的事情须得她计划周详。每天一大早他们就必须端端正正都站在姑母面前由她安排当天的活计,孩子们也唯母命是从。
男孩子比较淘气,父亲常常跟几个外甥在外惹祸,姑母回家教训表哥时很少打他,但是,有一次姑母狠狠地揍了父亲。那是父亲12岁那年,暑假,天热,大人们都在村里的涝池里游泳,父亲他们看得眼馋,也学着大人的姿势,从很高的涝池围墙上,一个漂亮的弧形一猛子扎进了水里,谁知,这一猛子扎下去半天都没见影,吓呆了的四哥赶紧呼救。父亲在一群大人们的紧张捞救下被拖上了岸,好半天唤不醒,压胸、人工呼吸,搭在牛背赶着牛转圈,终于,他算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众人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
父亲和四表哥在外溜达到天黑,顺着墙根溜进家门的时候,还是被早已等候在庭院当中的姑母呵斥住了,这次她提起鸡毛掸子照着父亲就抡下来,一边打一边哭骂“打死你个小冤家,为了你姐受了多少罪你知道不?比儿子还疼还亲的护着你,只为了给咱们家留下一条根,姐也有个铺材盖棺的人,你倒好,差点给我去淹死......”姑母一边打,一边哭,吓坏了一旁的几个表哥,纷纷跪下来给父亲求情。
打完了父亲,姑母又瘫倒在地,抱着父亲大哭:“你个冤家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逃?疼不疼?打在你身上,疼烂了姐的心你知道不?”
“姐,我再也不了,再也不让您生气了。”
父亲还不满十五岁,姑母给他找了一个师傅,学习泥瓦工。姑母告诫他“男孩子一定要有养活自己养活家人的本事。”再后来,父亲的婚事等都是姑母一手张罗操办的。
姑母七十多岁病逝的。那天我揭开了姑母脸上的蓝绸子,想再看一眼亲爱的姑母,她很安详,漂亮的双眼紧闭着,头发依然如生前那样梳理的纹丝不乱。父亲仔细的给姑母洗净脸,铺好棺材,等给姑母要盖上棺盖的时候,他扶棺拍盖,凄厉的一声“姐,娘啊.....”哭到在场的所有人心碎。
姑母去了,父亲病了一场。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常常怀念姑母,怀念赖在姑母怀里的幸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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