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翔翼

   其实生活里充满着有机新鲜蔬菜的感觉也挺好嘛。
   周子扬一边拨拉着田地里新长出来的菜叶子一边这么想着。
   大城市的生活过多了总容易让人生厌，作为新鲜社会人刚入职的时候或许还会因为进入了大型公司暗自庆幸，时间长了也会觉得上班耗尽脑细胞下班在地铁里挤成沙丁鱼罐头这种生活，不如逃离都市返璞归真的日子悠闲。
   对于周子扬的这种想法，从小住他邻居的青梅竹马路洁的评价简洁而有力，就是吃饱了撑的。
    但从小天天玩在一起的竹马敏锐的直觉也不是开玩笑的，她紧接着又追问了一句，你真要回老家啊？
    周子扬胡乱应付的甩了甩手当作回答。

    周子扬和路洁的老家，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偏远小镇，小镇边上有个不太有名的山，下面是一片广阔的田野，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天边，一年大多数时候天气都好的不得了，躺在田野里可以看到天上流动的云。

    镇上最有名的观光景点就是滑翔翼了，每年总有许多人跑来这里，天晴又有风的时候就从山顶上乘着滑翔翼飞过去，一路飞过田野，飞过电线杆，飞过空中的乌鸦。
    周子扬还记得他离家去上大学前乘过一次滑翔翼，从自己家的房顶上飞过去的时候，风把他的头发吹的在脸上刷拉拉打来打去，只听见近乎耳鸣的呼啦啦风声。
    飞过去的时候周子扬看到路洁坐在山下的石头上仰头看着他伸开手臂从田野上空飞翔而过。

    “滑翔的那种感觉真的超级棒的，小洁你还记得吗？”
    周子扬给路洁留了一条微信就收拾东西回了老家。
    当然他没有真的辞职，只是跟公司请了长期病假，说要疗养一个月。

    家里的老房子还是那个样子，周子扬的爸妈的生活过的倒是意料之中的悠闲，白天去田地里折腾折腾新种的蔬菜品种，或者坐在回廊里跟养的那只柯基聊聊天。
    周子扬回来以后还拜访了隔壁上了年纪的路家夫妇，送了一袋子土产只说是路洁工作忙回不来拜托周子扬帮忙带的。

    早上太阳从山的那头升起来的时候，周子扬就穿着人字拖，带着柯基晃悠着去田野里看看绿油油的青菜们，或者坐在大树底下看着天空中不时飞过的滑翔翼发呆。
    当生活里充满了有机蔬菜的时候，周子扬就觉得自己变成了未来一片新绿生机勃勃的好青年，仿佛大城市里为工作奔波的苦闷心情似乎都不存在了。

    有本书叫《当我们在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周子扬没看过，但他看过村上春树那本《当我在谈论跑步时我在谈论什么》，高中时期看完留下的印象只是，书名很绕。
    不过现在周氏好青年悠闲的躺在树下看着天空发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写一本当我在谈论滑翔翼时我在谈论什么，那种被风吹过的感觉，和阳光里路洁仰起的脸。

   不如什么时候再去乘一次滑翔翼吧，要是小洁在就好了，这次想和她一起乘。
 
    又是一个晴天的时候，周子扬在自家的青菜地里拨拉出了一个破旧的铁盒子，是时间胶囊。 原来我也埋过这东西啊，他这么漫无边际的想着。
    覆盖满泥土的生锈的铁盒子里是一个磁带盒，周子扬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磁带盒打开，盒子上只写着一行字。

    Welcome Home— Radical Face
    我回来了。周子扬收起盒子默默回答了一句。

    头顶上绿色的滑翔翼在风里呼啦啦飞翔而过。

    他回家翻箱倒柜找出了小时候用过的录音机，擦掉上面的灰，把那盒写着欢迎回家的磁带塞进去。
    民谣歌手的声音开始唱的时候，周子扬才想起这是那年和路洁一起埋下的时间胶囊。
    路洁那时候说最喜欢听“All my nightmares escaped my head Bar the door, please don't let them in" ，每天都哼个不停。

    为什么能把这句歌词记得这么清楚呢。

    周子扬突然想起了自己从田野上空滑翔而过的时候，路洁是插着耳机仰头看他的。
   “那么高的地方怎么可能看到带着耳机？”
    后来周子扬问路洁那时候坐在石头在听什么歌的时候路洁反问了他那句话。

   “但我真的看到了啊，路洁在听歌。你在听什么啊？”
  “Welcome Home,欢迎回家。”
  “我也要听。“”
   “……你又听不懂。”

    周子扬把磁带盒上的字拍下来发给路洁时，对方少见的迅速的回复了。

  “你听了吗？”
   “听了啊，小洁你那时候最爱听了。”

    那边又不回复了。
    周子扬把磁带收起来，又放回斑驳的铁盒子里。

     那天晚上周子扬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在田野里挖出盒子，盒子里放着那盒磁带，这时候冒出来一个人要抢磁带，梦里的周子扬突然就冒出了战士一般的意志力，带着铁盒子乘着滑翔翼逃跑，他抱着盒子飞过山顶飞过田野飞过孤独的电线杆飞过田野上空徘徊的乌鸦，一边飞行着一边向下面仰头望着的路洁招手。
    小洁你看你的磁带在这里，我不会让人抢走的。
    梦里周子扬冲着路洁大声地喊着，声音却被耳边巨大的风声吞没了，怎么也传不到下面，只能断断续续的回绕在耳边，他看到路洁坐在石头上无声的仰头看着自己。
    他梦到自己一直飞到了田野看不见的另一边，他慌慌张张的打开盒子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欢迎他回家。

     周子扬醒来的时候，院子里的雨水已经哗啦啦蔓延到走廊上，树叶被一片片打湿了落下来，可怜兮兮的飘落在院子角落的池塘里，雨天的傍晚弥漫着昏黄色的光。
    他盘腿坐在地上打开抽屉，又把磁带放在了录音机里，民谣歌手忧伤的歌声结束以后，磁带里出现了从没听过的断断续续的沙拉拉声音。

   小扬 , 回来以后，一起乘着滑翔翼飞行吧。
  这25年间路洁的声音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清晰的出现在周子扬的耳朵里，伴随着雨声，穿过耳朵，顺着血脉流通，在大脑里不停回旋，一直到达心脏。
    雨停了以后，田野上空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彩虹，从山顶一直延伸到田野那头，周子扬把彩虹拍下来，微信发给了远在上海的路洁。
    小洁，回来以后，一起乘着滑翔翼飞过田野吧。
    第二天清晨周子扬打开门准备带着柯基去田野上拨拉青菜的时候，看到路洁湿漉漉站在门口一声不吭的看着他。
    Welcome home, 小洁。
    事到如今，我终于能对你说出这句话。
    晴天的山顶有微微的风吹过，是最适合乘滑翔翼的时候，周子扬把自己身上的安全绳和路洁的紧紧绑在一起，然后两个人牵着手，从平地上跑起来，向着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空冲了出去。

  风呼啦一下过来的时候，周子扬贴在路洁的耳边问他。
  那次我从你头顶上飞过去时候向你喊的话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我说的什么？
   ……欢迎回家。
   小洁。
    嗯？
    欢迎回家。

作者：宋馨慧，西北大学2016级创意写作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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