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洗脚

文/王蓉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给父亲洗过脚。

六十岁之前，父亲的脚都是自己洗的，洗得也勤。夏天，去小河里洗脚；春秋冬，则在家里烧水洗脚。

家乡有条小河，从村前潺潺而过，一年四季给我们提供着洗衣浇地，牲口饮用的需求。河里各种形状的石头，丰富着我们的餐桌。圆的，从拳头大小到牛头大小，冬季腌菜时用来压菜；椭圆的，大拇指大小的小拇指大小的，都是打石子馍的材料。夏天，中午时分，太阳很毒，晒得人汗涔涔的，没处躲藏。即使什么活儿也不干，坐着或者躺着，都会汗流浃背。这时候，在河边找一块宽敞的平整的石头，用手撩着河水洗干净了，等个两三分钟，它就彻底晒干了。坐在石头上，屁股底下热烘烘的，像烧过的土炕。将脚伸进河水里，听任河水冲刷，温温的，轻轻的，爽爽的。一会儿功夫，全身的汗就不见了踪影。如果用毛巾再擦洗一下全身，便通体通透凉爽，比空调节能环保，还不伤害身体。

小时候，每逢夏天，天气燥热的不行了，父母就带上我们兄妹几人去河里。母亲一会儿就搜罗到一堆要洗的衣服，装进脸盆里，拿上皂荚或者肥皂，吆喝着父亲叫上我们，都去河边。我们欢呼雀跃，一路嬉闹着，很快就到了河边。小河一直是我们的乐园。在父亲的监护下，我们打水仗，捉泥鳅，拣火石，摔泥窝，尽情嬉耍。父亲总是远远地看着，笑着，不停地叮嘱我们：好好耍。操心着，别把那个弄伤了。然后自己找一处僻静背人的地方，去洗澡。母亲洗着带来的衣服，快洗完时就会催我们：耍耍对啦！赶紧把衣服脱下我洗，一会儿日头过去了就不得干了。我们个个不情不愿地脱下弄得又泥又湿的衣服，交给母亲。母亲匆匆洗完一个的再洗另一个的，洗好一件就晾在河边的草丛上树杈上，一会儿功夫就干了。父亲开始给我们洗澡。我们便排好队，洗澡的洗澡，游泳的游泳。父亲仔细地给我们洗着，洗完这个洗那个。洗完早的继续游泳，直到听见母亲呼唤回家的声音。母亲拿着晒干的衣服来了，父亲擦干我们的小身子，给我们穿上衣服。衣服暖暖的，带着太阳的温度；衣服香香的，有肥皂皂荚的味道，也有太阳的味道。

长大后，我们可以自己洗脚洗澡了，不用父亲操心了。父亲只需要自己给自己洗脚就行了。自从我离开家乡外出求学，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似乎没再看见过父亲洗脚，也从没关心过父亲洗脚这件事儿。

近年来，耄耋之年的父亲身体越来越差，行动迟缓，听力下降，少言寡语，生活几乎不能自理。我着急担心之余，老想着如何带父亲求医问药，如何给父亲加强营养，也想方设法地替父亲排忧解难，尽力迎合他的心意说话做事，给他买新衣新鞋，陪他聊天，调节心情，就是没有想到给父亲洗洗脚。尽管时不时地听到母亲说：今天我又给你大洗了头，洗了脚。心中一惊，父亲得别人给他洗头洗脚了！常常警醒自己，我必须给父亲洗洗脚了。可每次回家，时间有限，匆匆忙忙，像赶场一样，忙着跟母亲说说话，拉拉家常；忙着做做家务，采购日常所需……就得急忙驱车返回了。加之打心眼儿里并没有把给父亲洗脚当作必须马上要做的一件事，所以，终归未能兑现。

一天，打开电视，又是电视直销，一男一女正声嘶力竭地推销着什么。迅即拿起摇控，正准备调台，突然听到一句：孝心始于足下……每天泡泡脚，健康伴到老！心中不由一动，按在键上的手指停下了。仔细一看，原来是推销足浴盆的。足浴盆上“为天下父母洗脚”的广告词重重地刺激着我的神经，心中猛地疼了一下。我怎么至今还未给父母洗过脚？还觉得自己已经尽孝了？母亲还好，手脚灵便，自己可以解决。父亲早已不能自己洗脚了，我为什么不能给他洗洗脚呢？像他给我小时候洗脚一样。所谓的没时间没机会全都是借口，只有一个理由，没心！不孝！一阵自责涌上心头，顿觉汗颜。可立马回家给父亲洗脚确实不现实，而且不能坚持经常。现在有足浴盆，可以解燃眉之急。马上打开手机，上天猫，给父母买了电视直销中的足浴盆，搭配了活血化瘀的药品。周末，推掉一切工作聚会，匆匆驱车回家，把足浴盆送到了父母手中。反复教着母亲，让她熟练掌握操作方法；反复叮咛母亲，尽量多地让父亲泡脚，促进血液循环，看能不能改善父亲腿脚僵硬的问题。为保险起见，又教会了侄子，让他时刻提醒爷爷奶奶，帮助他们按时洗脚。至此，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送了足浴盆，就真给父母送了健康。有足浴盆代替我给父亲洗脚，我的负罪感减轻了许多。

可是，没过多久，足浴盆就被闲置了起来，放到了沙发背后，成了摆设。究其原因，母亲也年老了，八十又一的人了，整天端个足浴盆出出进进，添水倒水，力不从心；父亲也嫌麻烦，很不乐意，泡脚不积极甚至闹情绪骂人，因而，足浴盆并不能替我完成使命，给父亲洗脚。

这件事给了我深刻的教训，想通过冷冰冰的机器代替我给父母尽孝，是不可取的。必须亲力亲为，给父亲洗脚。

从此以后，每次回家，我必须尽量抽时间给父亲洗洗脚。原以为父亲会嫌麻烦，不爱洗脚，会不配合又闹腾，没想到，当我把洗脚盆端到他跟前，大声告诉他洗脚时，睡得迷迷糊糊的父亲马上爬起来，耳朵似乎不聋了，还特别好使，说咋样就咋样。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手脚充分放松，软绵绵的，任由我拉来扯去。父亲的脚泡在了水里，水温正好。我轻轻地撩起水，像他给我洗脚时一样，慢慢地搓着搓着……我不时说着话，父亲却始终不吭声。我抬头看着父亲：他微闭着双眼，脸上挂着微笑，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好像只顾着体验洗脚的舒坦，根本没听见我说什么。我突然明白，父亲这会子是心里舒坦，脚舒坦不舒坦，也许他根本不关心。

我们常常忘记了父母越来越老了，不但需要儿女们物质上的帮助，更需要儿女们精神上的陪伴和关心。而我们常常以为，只要按时给父母金钱，保障他们衣食无忧就算尽了孝道，岂不知父母最在意的是儿女的陪伴，是他们不孤独，就像我们小时候需要父母的陪伴一样。只要他们精神上是充盈的，就会有安全感，就觉得心里踏实。至于物质上，他们要求很少很低。因而，做儿女的务必要尽可能多地陪伴父母，别让他们觉得，儿女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工作，人离他们越来越远了，心也离他们越来越远了。别让他们觉得自己老无所依，养活儿女一场空。心里空落落的，便乱了方寸，没了希望。

我们要给父母生活的希望，让他们安度晚年。一定要记得：有空就回家陪陪父母，给父母洗洗脚吧！愿天下做儿女的人，一起共勉。

2017年12月18日于咸阳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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